第34章 電影
七點的時候雨停了,我在窗邊坐了很久,我看行人都裹着大衣,那樣的暴雨和閃電,我還以為是在夏季,或者其實根本就沒有打雷下雨,是我自己內心有鬼,出現了幻覺。
可地上有水窪啊,真的下雨了。
杜庭微也真的走了,在這樣冷冽的天氣,穿着單薄的睡衣,就這麽走了。
我回頭看着這個住了一個月的地方,不過是冷冰冰的酒店,可他在的時候,怎麽就會覺得像個小家哪。
我揉揉酸澀的眼睛,去衣櫃邊換衣服,拉開衣櫃門卻看見杜庭微那件黑色的大衣挂在裏邊,好像還留着他的溫度。
他就穿着這個衣服,因為我的撒嬌和無賴,深夜去給我買糖炒毛栗,清晨去給我買蟹黃湯包。
我摸着衣服的口袋邊,想起有次我在酒店呆膩了,想半夜透風,他就把我裹成特洛伊人,将我的手拉在他的兜裏邊,不敢十指交纏,就那麽若即若離的碰着。
我把手伸進去,卻摸到兩個小東西,掏出來,原來是平安符。
一個做工粗糙,淘寶經典款式,大寫的一個“福”,該是陳潔說的那個。
另一個針腳細致,金線繡絲綢,佩帶攢珍珠,做的如首飾一樣精巧細致,背後白色絲線繡的經文為底上,小小的刺着“平安幸福”四個字,落腳處,細瑪瑙攢了一個燭字。
這樣的東西,只有杜庭微會做了。
我鼻頭一酸,這又是跑去哪裏求的,看見臭丫頭做了就自己也要做一個,怎麽吃醋都...我突然意識到我們之間根本就用不到吃醋這個詞,因為我們并不是戀人。
我把兩個平安符放在心口,想着要是平安可以轉讓就好了,那我定祝他們一生平安幸福,拿自己的抵也可以。
我把平安符握在手裏,又把手放進另一只口袋,想試試當時沒有捂到的那只兜兜,是否和這邊一樣暖,我伸進手去,卻又摸到個東西,取出來,是一張電影票。
《贖罪》。
我們幾天前在家看的,那幾天不是睡覺就是做,我腰疼,就想找個事消磨點他的精力,我想着他應該不喜歡看電影這種無趣的活動,結果他比我還要熱情,那時他非要在卧室牆上投影看的就是這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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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這種東西從來都耐不住性子,看一會就瞌睡,劇情也記不住,斷斷續續看着,但大概的故事也掌握了,我就懶洋洋問杜庭微,“你覺得妹妹是個攪屎棍不?”他把我的頭按在他肩上,環着我,反手玩我的頭發。
“不知道。”
“嗯?為什麽不知道哪?”“小燭,這世界是複雜的,不是只有對與錯、是與非、黑與白,很多人,很多事,既是對的、好的、合适的,轉眼看去,又是錯的、壞的、離譜的,你在東岸看着西岸的景美,可在西岸,你又覺得東岸景美,你不管在哪裏,其實都找不出一個完全絕對的東西來。”
我聽不懂,“這話,你能不能明說。”
他笑着親我的額頭,“也就是說,我不是她,不是塞西,不是羅比,不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我只是一個旁觀者,所以我沒辦法去評判他們每個人的做法和結局。”
他這麽講話我很費勁,我雖然學歷還行,但讀書少,素質低,教養也不行,骨子裏是一個粗俗的人。
“這不就是一只老鼠壞了一鍋湯的故事嗎?對這只壞老鼠的評價還要考慮?”“一直老鼠壞了一鍋湯,對于煮湯的我,我受到了損失和驚吓,我是無辜的,若這只老鼠跟偷油吃的那只老鼠一樣,是因為私欲而毀滅了我的東西,我大概可以按照道德的标準給出一個暫且的評價,但若不是哪?”“怎麽不是,它進去還能是專門洗個頭啊?”他無奈又寵溺地揉揉我的頭,“也可能,它只是因為看到了自己的親人或者同伴掉在鍋裏才沖進去的哪?哪怕是它看錯了,哪怕是它莽撞了,那它因為這樣的理由傷害到別人也傷害到自己甚至葬身于此,我們又要怎麽去評價它?”他摸我的耳尖問:“這樣的話,無端卷進這場事故的它是不是也能算得上無辜?那它的行為從另一層面是不是算得上善良和勇敢?這樣清算下來,罪魁禍首到底是誰哪?”我疲憊地搖搖頭,學舌,“我不知道,別問我,我不是老鼠中的任何一個。”
他低笑,“剛才的想法對你來說是我的個見,對我來說,是我看法中的其中一面,它左右不了我,它其實左右不了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束縛不了,也不會束縛任何人。”
我聽着頭疼,正好響起那首好聽的插曲,聽着像是鋼琴,我便問他這是什麽。
“德彪西的《月光》,喜歡聽嗎?”我點點頭,“挺适合睡覺的。”
“好,給你加到搖籃曲的曲目列表上。”
“年輕人覺悟很高。”
“夏總過獎了。”
嬉笑聲打在一片,枕頭又被孤獨地扔在地上。
我沒有告訴他這部電影我已經看過了,好久前就看過,大陸重新上映那天,經理買了票想和女朋友一起看,結果女朋友那天跟人跑了,他心情如灰,将票送給我,可我根本就不感興趣。
他就哭着說票好貴,好浪費,他心好疼,那既然提到錢的話我就只能去了,我很公平,不管誰的錢,我都不分彼此的疼惜他們。
但因為酒店一位顧客的投訴事件我耽誤了點時間,等我下班疾馳而去,廣告已經結束,即将放映電影,我氣喘籲籲抹黑數着排位,好不容易上了臺子數明白位子,可惜我座位在偏中間,左邊還有五個人,我得穿過他們才能進去。
我頭疼不已,找到排數,貓着腰準備進去,剛要說聲抱歉,結果屏幕一黑,全場陷入黑暗,我腳底踩到一個無良人士丢下的塑料瓶,反應過度猛撲到第二個人的身上。
夏天的電影院比菜市場沒好多少,各種奇怪的味道,那人身上卻十分清香,不是名貴的香水,不是樸實的肥皂,更不是低溫的尼古丁,是花露水,那款六神經典。
剛騎共享單車過來被咬了好幾個大包,我聞到這個味道簡直像沙漠遇水,我特別變态地對着他吸了一口,他呼吸打在我的臉上,下一排的人也在找座位,晃起的手機光在他眼上一晃而過,我愣住。
有人咳嗽,提醒我快走,他也直了直身,我才把趴在人身上的變态姿勢收回來,趕緊往自己座位上走。
然後屏幕亮起,片名浮現。
我回味那雙眼,我見過的。
中間的人将那邊擋的嚴實,一場電影我連人名都沒記住就結束了,退場的時候他走的不快,可等我安分守己排隊出去,就已看不見他。
後來我出了電影院回宿舍,剛坐上公交車,就從車窗裏看到金葉榆在影院門口買水,第二次見面,巧也不巧。
我低頭仔細看着那張保存良好卻明顯發舊的票根,時間,正好是我去看電影的那天。
巧也不巧。
我以為的第二次緣分,可能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