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老大
“大女兒高考得回戶籍所在地,我琢磨早點搬回來讓她提前适應環境。而且吧,落葉還要歸根呢,我總在外面游蕩,怪漂泊無依的。”
肖建華穿着背心大褲衩,搬了個小馬紮坐在大院的槐樹蔭裏,端着搪瓷缸跟院裏幾個鄰居談天下棋。
“啪——”
草草堆裏蚊蟲多,肖建華眼疾手快的拍死大腿上吸飽血的花蚊子,濺出的血和四分五裂的碎蚊子糊的滿手都是。
他忙從搪瓷杯裏倒水沖淨手掌的污漬,旁邊适時的遞過來一塊藍色格子的方帕。
肖建華接過方帕,擦幹淨手和腿,擡頭順着看過去,“你放學啦。”
“嗯。”肖徽點點頭,把他用過的方帕翻過去疊好,裝回校服口袋裏,端起地上的空搪瓷杯。
“這是你閨女嗎?”
“對啊,女孩長大就認不出來了吧?”肖建華有些自豪,跟肖徽示意,“喏,這是你衛叔叔,快叫人呀。”
“叔叔好。”肖徽聽話,嘴甜的叫了句。
“哎,真乖。”衛叔叔喜笑顏開的誇。
旁邊的人肖徽幾乎都沒印象,只能被動的按肖建華指示,挨個叔叔阿姨問候一圈。
由于父母工作變動的緣故,她五歲搬離臨東市,跟爸爸媽媽一起去鳳城讀書,這些年都沒回來過。
所以這些鄰裏朋友,她早都忘得幹幹淨淨,壓根不知道那些說‘小時候抱過你’的大人,是不是真的抱過自己。
“我先回去了。”肖徽乖巧的叫過人,聲音很輕的跟父親說了句。
“欸,去吧。”肖建華朝她揮揮手,“我再下會棋,跟你媽說吃飯別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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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徽點點頭,捧起空搪瓷杯,“我等會給你送水過來?”
“我等會就回去,你先寫作業吧。”
“好。”肖徽跟其他大人打招呼,“那我走了。”
“你家閨女看着就懂事,文文靜靜的,以後可有福享了。”
“就是,果然還是女孩家家省心。哎,老衛,這盤還沒下完呢你去哪?”
“你替我一下,八中教導主任又給我打電話,讓我去學校領崽子。這剛開學呢,他別又溜去打架鬧事。”
“哈哈哈,你這當爹的真是操碎了心!我看你以後得綁個長點的腰帶,把阿九拴褲腰上!”
客廳裏彌漫着濃郁的飯菜香氣,肖徽把書包仍在沙發上,順手在洗手間裏把手帕搓幹淨挂起來。
“燙、燙、燙!”肖陽從廚房裏端出兩碗米飯,一路小跑放在飯桌上,跳起來捏住耳垂蹦跶哀嚎,“燙死我了!”
“你不會用托盤嗎?”見弟弟這副蠢樣,肖徽擦幹淨手順便把濕抹布丢過去,“咱媽呢?”
肖陽用濕抹布墊在手上,摩挲燙紅的手指,可憐巴巴的回答,“出去買醋了。”
“飯都做好了,買什麽醋?”肖徽小聲嘀咕,她拉開凳子坐下,拿起筷子,“別管了,我們先吃飯。”
肖陽聽話的坐下,費勁的用沒被燙的手夾住筷子,姿勢扭曲的伸到盤子裏夾菜。
好好的蒸茄子被他戳的稀爛,也沒能成功夾起來。
肖徽實在看不下去,徑自端起盤子,豪邁的把每樣菜都往他碗裏撥了些。
肖陽把碗往前推了推,身體後仰防止沾到菜湯,目光落在肖徽的紅色校服上。
“姐,八中的校服長得真醜。”
“醜就醜,又不要你穿。”
弟弟比他小兩歲,還在讀初中的年紀,想穿高中校服還得等等。
“但是你穿這麽肥的衣服,不好看啊。”肖陽有模有樣的評價,“你人瘦,這衣服太肥,跟裹麻袋一樣。”
“随便吧,我是去讀書的,又不參加選美。”
“但是你的王霸之氣就被埋沒……嗷!”
肖陽話還沒說完,被肖徽用筷子照着腦門抽了下,浮現出淡淡的紅印。
他嚎了聲,捂住頭眼淚汪汪的看着自家親姐,弱小無助又不敢抵抗。
“好好吃飯,別那麽多話。”
“你下手還是那麽狠,”肖陽委屈的垂下腦袋,憤憤的低頭扒拉一大口米飯,嘴裏含糊不清嘟囔,“那些說你乖的人,都沒有看穿世界本質的能力。”
肖徽懶得理他。
吃完飯拎起書包回房間,脫下裹了一整天的外套挂在衣架上,翻出作業伏案疾書。
才開學作業量少,而且難度很低。肖徽思考的同時,還能分神注意外面的動靜。
沒多久,父母陸續回來。
見肖徽在房間寫作業,倆夫婦都沒來打擾,守在外面看電視。
中途進廣告,肖建國問,“惠惠這都開學五六天了,你沒問她适應的咋樣?”
“她每天回來就鑽房裏看書寫作業,我哪有時間問啊。”
“姐适應的肯定很好,我問過了,八中一個能打的都沒有!”肖陽挺起胸脯,驕傲的回答。
雖然經常被肖徽壓榨欺淩,但肖陽仍舊是個實打實的姐控,奉行‘肖徽天下第一’的真理五百年不動搖。
“什麽能打的,你毛病又犯了?”親媽給了她一個白眼,“這都放學多長時間了,你還在看電視,作業寫完了嗎?”
“媽,我受傷了!”肖陽把腦袋湊過去,淚眼汪汪的伸出燙紅的手,企圖博得一絲絲同情。
“哪有傷?我怎麽看不到!一天到晚就會找借口,怎麽不跟你姐多學學!”
“我、我…”受到二次打擊的肖陽看向親爹,“爸,我在學校适應的很不好!”
“哦,你那麽皮,到哪都一樣,少惹點事我就謝天謝地了。”肖建華殘酷的關掉電視,雪上加霜的說,“走,我盯着你寫作業。”
“嗚嗚嗚…”
家裏那個煩人崽演技差評,哭得極其做作,吵得肖徽心煩。
她擱下筆,揉了揉眉心,餘光瞥見窗縫裏伸進一條細鐵絲,抵在卧室的鎖扣上,緩緩施力。
空氣裏傳來輕微的‘咔嚓’聲,緊接着玻璃窗被推開,一條裹在牛仔褲裏的優越長腿伸進來,穩穩踩在卧室地板上。
“嘿咻!”衛玖從外面跳進來,拍掉手上的灰,絲毫沒有私闖民宅的愧疚感。他站穩身形,熟稔的跟肖徽打招呼,“老大。”
“我都說了,你別這麽叫啊…”肖徽抗議了句,放下按在眉心的手擡眼看過去。
他頭發有些散亂,身形鍍了層夕陽的光暈,顯得更加耀眼。
剛洗過的毛相當蓬松,看起來手感很好的樣子。
“沒被強制染回來啊?”
“你不是說這樣好看嗎?我垂死掙紮了一下。”
雖然在老趙和大衛倆中年男人的圍攻夾擊中,差點城池失守。
衛玖随手撥了下額前的碎發,半開玩笑似的跟她邀功,“這麽多年過去,我這個小弟對你還是言聽計從。”
“什麽時候的事了,你還記得啊,”肖徽拿起練習冊擋着下半張臉,眼裏的笑意還是掩飾不住,“我都忘了。”
衛玖有些受打擊,他聳聳肩,無奈的說,“行吧,六歲小哥哥的記憶力總比五歲熊孩子強一點。我小時候在你的英明領導下,背了多少黑鍋呢。你捅馬蜂窩…”
“呀,你別說了!”肖徽想起過去的黑歷史,連忙阻止衛玖接下去的話。
五歲孩子能記住的不多,但某些過于慘烈帶着疼痛的回憶,想徹底忘記真是有些困難。
肖徽從前并不是标準好寶寶,甚至憑借潑野的本性,混成大院裏的孩子王,每天帶領跟她年歲差不多的孩子到處瘋鬧,時不時就要捅出大大小小的簍子。
夏天最熱的時候,蟬在樹上聲聲鳴叫,耗子都不樂意出門,只有他們這些個野孩子在太陽下跑來跑去。
孩子們上蹿下跳,在廢棄的屋檐下找到個蜂窩,還能看到蜜蜂飛來飛去辛勤勞作。
肖徽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找了個棍子把蜂窩吧唧捅下來,結果幾個孩子都被流離失所的蜜蜂無差別攻擊,蟄得倉皇逃竄,身上多多少少留了包。
大人看他們一個個鼻青臉腫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氣,追問到底是誰先手賤,非要去捅那玩意。
看幾個大人氣得臉都黑了,頂天立地的肖徽女俠吓得縮到人後,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
最後,看起來最皮的衛玖被他爹按住狠狠抽了一頓。
他攥緊小拳頭,咬住牙,紅着眼眶争辯,“我又沒做錯事,都是她弄的!”
“你自己搗蛋,還告小女生的狀!人家惠惠那麽小,怎麽夠得到?我看你就是欠打!”
于是,無辜的衛玖白白又挨了頓抽。
疼痛過後,他領悟了一個真谛——
要麽給肖徽背鍋,要麽就得被打兩頓。
從此,他成了肖徽合格的跟班小弟,每天追着她老大前老大後,直到小姑娘随家人搬走。
想起那段怼天怼地的孩童時光,兩人笑完默契的翻篇。
“說起來,他們都叫你九總啊。”肖徽記起這個新鮮的外號,放下練習冊轉向衛玖,“感覺怎麽樣?”
“聽起來挺有錢的,”衛玖想了會,誠懇的回答,“彌補了我客觀上的窮。”
“噗——”肖徽沒憋住笑出聲,臉上露出淺淺的酒窩,眼眸彎彎的樣子特別動人。
衛玖看她笑成這樣,眉梢眼底也跟着染上笑意。
他望着姑娘一如初見的幹淨眼眸,衛玖輕聲說,“還以為要再等十年,你才會搬回來呢。”
“我戶口在這邊,要回來高考。而且——”肖徽有模有樣的嘆了口氣,“鳳城高考卷全國最難,你懂。”
衛玖盯着她,憋了會才說,“這理由……強!”
“是真的啊,”肖徽換了個惬意的坐姿,手支住腦袋,歪過頭看他,“本來以為在這裏沒熟人了呢,結果我剛搬回來,你就認出來了。”
剛回家那天,家裏到處亂糟糟的,父母忙裏忙外收拾布置。
肖徽原本想幫忙打理,結果肖建華心疼女兒,讓她到超市買些瑣碎的日用品。
夏天很熱,去超市的路有些遠。
肖徽在太陽下走了幾分鐘,熱得蹲在路邊挂着三彩燈的理發店外停住蹭空調。
她朝裏面張望了眼,看到坐在轉椅裏的男生正在跟理發師溝通意見。
“剪短點就行。”衛玖随意的說。
每次開學,儀容儀表就會要求的特別嚴格。
“需要染頭發嗎?像你這麽大的學生,染棕色亞麻色的挺多。”
“別了,我不染已經…”衛玖剛準備拒絕。
外面傳來很細小的嘀咕聲。
“亞麻沒有金色好看。”肖徽自顧自嘟囔。
染頭就應該要亮眼的顏色,都看不出來區別,還染什麽啊。
溫軟細小的聲音鑽進衛玖耳中,他餘光一掃。
猝不及防的看到女生幹淨美好的側臉,陡然出現在盛夏的蟬鳴中。
“染吧,用最亮的那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