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望着壁中爐火,彼得有些煩躁的用鐵叉将紅藍色的火光打散,已燒作炭狀的木棍滾落到一旁。急促敲門聲響起,少年站直了身。
“殿下!出事了!殿下!”
門打開,彼得認出這個慌慌張張的家夥是跟在卡特叔叔身邊的侍從。
“怎麽了?”
對方拉上了他手臂:“那個雇傭兵,殿下!韋德襲擊了公爵——就在他房裏,您快去看看吧!”
“這不可能!”
“您先随我去吧!”
他帶着彼得往康納斯的房間跑去,遠遠有械鬥聲傳來。薩默斯在安排房間時并沒有将他們兩個人的住所安排太遠,彼得看着房門與燈光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在門口驟然停下,兩手撐在了門框上。
屋中除了卡特和韋德,另外還有六七個城堡中的侍衛。所有人都将劍指向了站在中央的人。韋德兩手持刀,身邊已倒着三具屍體。
“這……”
彼得往屋裏看去,正對上卡特無奈神情。韋德背對着他站着,聽見門外聲響回過頭來。
“彼得!”與此同時他打開了趁機揮下的劍。
屋中一片淩亂,家具翻倒,花瓶、瓷器碎了一地。卡特把一個黑色布袋拿出來,對彼得開口:“殿下,關于那名襲擊者,調查已有眉目。”
彼得卻始終看着韋德。看着他在對上自己目光時那份無奈,看着他受周圍衆人制衡,唯手中雙刀尚能反抗時,卻放下了手裏的武器。
他站的筆直,手裏的兩把長刀墜然落地。然後眨眼之間,那六名侍衛就已經将刀駕到了他的脖子上,強迫着他跪下。
老人走到彼得的身邊,将袋子中的東西展示給他看:“這些東西都是那個偷襲者的。威爾森先生故意将它藏在了馬廄裏。”
彼得卻只是看着他,聽他憤怒嘲笑:“康納斯公爵,我沒理由害他,就算是,我又怎會用這種方法。”
卡特卻在他耳邊說:“殿下,他是王都之中派來殺您的人,我早就告訴過您不要太信任他。”
“嘿,彼得,你覺得我是會這麽做的人嗎?”
這些言語在彼得耳邊嗡嗡轟鳴,像有什麽東西抽走了他的思緒,有人将一大桶冰渣傾倒在他頭上,他定了定心神,手握拳時,能感覺到五指冰涼。
“卡特叔叔,沒有經過調查就下定論,也太過唐突了吧?”
“那麽他對我的襲擊又應該如何解釋?”
“是你——!”
韋德話未說完就被打斷。
“如果不是他心中有鬼又怎麽會突然發難?”
“哈,倒打一耙——果然你們貴族都是一個下作模樣!”
卡特卻冷哼了一聲,望着韋德,話卻和彼得說的:“殿下,我只怕他始終沒有放棄任務。這一路過來所作所為也不過是為了取得您信任。”
“彼得,你信嗎?你信他說的這些嗎?”
少年看着男人的神情與目光。想張嘴回答,卻再次被身旁老人打斷。
“韋德,如果你心中無鬼,又為何這一路上要與你那群雇傭兵夥伴打交道?”
男人目光沉下,他擡頭注視着彼得神情變化,少年卻好似怔神直直望着他。
“把他帶上來!”
随着卡特一聲令下,屋外兩個下人拖着一具屍體進來了。韋德一眼就已認出——那個豬倌。完事殺人,非常符合劍齒虎的風格。
“你的朋友下手太過狠毒了些,威爾森,如果只是想要詢問情報何必要躲躲藏藏?”
他看着彼得失望的合上了眼。
所有一切轉變都發生太快了,韋德仍記得幾分鐘前自己尚與康納斯對峙,然而下一秒,侍衛破門而入,他不得已只能拔刀參戰,沒過多時彼得也出現在了門口。
“你相信他?彼得……彼得……”
“是殿下,雇傭兵!”
他看着少年,看着他略微別開不再與他對視的雙眼:“殿下,這一路上我什麽時候做過不利于你的事?我只想保護你,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求!”
“那麽這個人的死你又如何解釋?那麽你——口袋裏的那枚袖扣又怎麽解釋?”
“你會後悔今天說的話的,老頭!”
“現在,你還在威脅一位試圖保護殿下的老臣。”
“我不會讓你陰謀得逞。”
“我看着殿下長大——又何來陰謀?倒是你,出現的時間如此微妙,行蹤詭異,本身就是疑點。”
“夠了——!”
彼得的一聲厲呵,制止了這無休無止的争吵。他從卡特手中接過那個黑色的袋子,緩緩朝着中央被壓制住的男人走去。
窗因剛剛的打鬥已完全破碎,風從外面吹進來,少年額前碎發被捋去兩邊。韋德看着他眼眶微紅在自己面前站定,緩緩蹲下身。
“彼……殿下,你相信我嗎?”他開口。
對方沒有回答,也沒說話,只是伸手,探入了他的口袋中。
他從韋德的口袋裏摸到了那枚袖扣。那枚他丢失已久的黃銅袖扣。
“韋德,這枚袖扣是你從哪裏發現的。”
“我……”
彼得看着他:“不要騙我,告訴我事實真相。”
他微垂下頭:“卡文的黑袋子。”
彼得目光微微閃爍,他快速眨了眨眼睛,深吸了口氣,問了第二個問題。
“那個豬倌,你是否見過,他是因為你才被害的嗎?”
“……”
“回答我,韋德。”
雇傭兵嘆了一口氣:“我拜托了人調查卡文的事情,他僞裝成豬倌進來,但我知道當時他沒有殺他。”
“可他死了。”
“我……”
彼得眼中像有玻璃碎開,韋德擡頭望着他那失望的神情,看着他緊緊蹙起的眉頭。那破碎開,有光閃爍的玻璃像随時能從他眼中湧出。
卡特在他們身後開口:“殿下,您是相信一位陪伴您十餘年的老人家,還是相信這個當初奉命來刺殺您,認識不足兩個月的雇傭兵?”
少年緩緩後退,手中攥着的是那枚銅袖扣。
“你拒絕我予你榮譽,這一路過來,你究竟是想要什麽。韋德,你真的,真的想要我的命?”
韋德聽他語氣之中略帶哽咽,連忙辯解:“你知道我早就放棄了那個任務。”
“那究竟是為什麽?”彼得的目光掃過這一片狼藉,掃過那具陌生人的屍體,掃過他手裏的袖扣和那個黑色袋子,掃過韋德的面容,最後落在他眼睛上,“當我眼所見這些,你又讓我……如何信你?”
壁爐的火被風吹的瘋狂跳動,地面上碎裂的瓷器反射出光,打在牆上一片斑駁。帶血的兩把長刀就始終躺在那地毯上,倒映着火光。
屋中一片沉默,男人被刀脅迫跪在地上,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擡頭望着少年卻始終沒有說話。
“你說啊,韋德。說些讓我相信你的話,你說啊!”
男人猶豫片刻後反問道:“如果我說,我只是想效忠您,保護您,您信嗎?”
少年沒有回答。
那黑色袋子被他扔在地上,他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那一身猩紅的背影印在男人眼中,像壁爐中燃燒的火。
他看着這個大男孩挺直了腰決絕地離他而去。
其實他大可不必說這句話。
被身後那幾個侍衛拖起時,男人心下想到。
他完全可以把那個理由說出來。
因為我愛您。
因為早在蜘蛛山谷的時候就已不知為何深深迷戀上了您,所以不論如何也要陪伴在您身邊,就算将會獻出生命也要留在這裏。
但他不能。少年眼中疑慮已越積越深,即便他說出這話也不過會被對方視作多餘解釋。
迎接他的是薩默斯城堡陰森濕冷的地牢,康納斯那老家夥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明日待我與殿下商讨出對你的處理之後,您會得到‘公平審判’的,威爾森。”
韋德只是不屑的啐了口口水。
當被推進牢房中時,他更擔心那個大男孩情況怎麽樣。他會難過的哭泣嗎?他眼中的絕望像尖刀刻在自己心上,他不相信自己背叛,但他又不得不屈從于眼前這些事實。
彼得在明天天亮後一定會想明白,他從未想過要背叛他,但他又該如何讓他看清眼前這巨大的陷阱?
韋德煩躁的撓了撓頭,他靠在冰冷的牆上,不免為自己魯莽檢讨。
另一邊,那些侍從看着殿下冷靜地走回自己的房間,看着他面色淡然打開了開門。
然而當門阖然關上時,所有堅毅冷靜一瞬間煙消雲散。他身體順着門滑落下來,落在柔軟的地毯上。
哭泣聲很小,他迫使自己咬住了手掌虎口,沒有漏出一點聲音。
他經歷過背叛,是的,來自那個村莊十幾年的欺騙僞裝。但那與現在的感覺根本不一樣。如果說當初知道山谷真相,他只是感到失望與迷茫,那麽當看着韋德跪在他面前為那些無法解釋的死亡沉默時,那種悲傷瞬間籠罩住了他。
他看着男人在他出現時放下刀械,看着他心甘情願下跪。他并非不相信他,只要他開口解釋,他就信,他完完全全全心全意的信。
但他沒有。
最為可悲的一點——他沒有,因為那些都是他曾做過的事。
可彼得确信一點:就憑過去那兩月不到的相處,他始終确信一點——韋德不會害他。如果他想害他,有那麽多的機會:他們單獨訓練的草地,他們深夜為尋蹤跡而去的叢林。任憑哪裏,他都可以下手而不留痕跡。
又或者,當初在山谷的時候,他只要不出現就能讓那群殺手得手。
彼得抹掉了眼眶湧出的液體,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那個房間之中撒謊的人不是韋德,又會是誰。
壁爐火焰漸弱,房間似乎不及方才和暖。少年坐在地毯上一點點雙手環住自己。許久,只能聽屋中傳出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