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彼得看着那些工人把馬車上的貨物卸下,卡特站在他旁邊,手裏拿着一本冊子翻閱。
“這麽快就可以卸貨了嗎,卡特叔叔。”
“是換貨,孩子。”卡特擡頭指揮着那些工人把皮革分批裝入不同顏色的布袋中後,帶着彼得朝旅店裏走去,“在這兒,皮革可賣不了多少錢,記得我告訴你薩默斯家盛産是什麽嗎?”
“是皮草,叔叔。”
“是的。這個地方氣候條件并不算好,冬冷夏熱,雨水不多,農作物産糧不高。”他望了眼少年,示意他接下去。
“長期從蜘蛛山谷進谷物的情況下,他們的野獸、牲口卻有很多,平原地帶也有利于放牧。”
“為什麽不從‘花城’進谷物呢?”
“因為花城主産精油、香水,大部分田地用來種植花草。”
卡特點了點頭:“嗯,回答的很好。”
“我們要用這些皮革換皮草嗎?”
“是的。”卡特看着身後跟進來的工人,指着不同顏色的袋子和彼得說,“三張一等皮革換一張一等皮草,一等皮革可以換一張二等的皮草,二等皮革換一張三等皮草。”
“所有皮革都要換掉嗎?”
“不,只換一部分而已,到了沃森的地盤上,這些皮能賣個不錯的價錢。”卡特把本子遞給彼得,讓他看明白上面的名錄,順便指了指地下那串數字,“幫個忙算下差價,可能我們還得補那邊一些。等會吃完晚餐,我帶你去個地方。”
“出去?”
“嗯。以及,韋德你就不用一起帶去了。”
囑咐完畢,把房間安排好了以後,康納斯帶着工人離開了。韋德上樓的時候,正看見少年坐在桌邊看書。男人把身上的包裹放下,脫掉了外面那件大衣在他對面坐下。
“怎麽,還有作業要做?”
“卡特叔叔讓我在他回來前先把這部分書看完。”見韋德好奇掃過書本,他擡手翻過,給他看了書名。
“《著名戰役:論白金家族的隕落》?”
“邁德思·澤維爾著,曾今白金王朝的首相。”
“是啊,背叛福斯特之後舉家被趕到國境最北的基諾沙。”韋德不以為意擦着他的刀說道。注意到彼得看過來的目光他聳了聳肩,“這個不用詳讀歷史都知道。”
彼得卻托着腮幫子看着他:“閱讀比不上自己親自行走過那些地方。你說你走過所有大族封地,真的嗎?你真的哪兒都去過?”
“我和你講過這些,在塔裏。基本上他們的封地我都待過。”
“可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王都啊。”
“不,我不是說這個。”彼得把書合上,笑眯眯的好奇問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真正來的地方。你故鄉?童年長大的地方?”
男人擦刀鋒的手微微一頓。
“你怎麽忽然對這個感興趣了?”韋德沒有看他,只是略微歪了歪頭。
彼得說:“整日和我待在一塊的除了你就是卡特叔叔。比起他,當然是你讓我更好奇了。你去過那麽多的地方,有着一手絕妙刀法,娜塔莎和克林特顯然也認識你。我之前不問,總怕你還覺得我們之間生疏。現在我們已經那麽熟悉了,你總能告訴我了吧?”
“我的小少爺——”韋德輕笑,“您是對我生出更大的興趣了嗎?”
“嗯,你要這麽理解也可以。”
韋德把他的刀放在了兩人中間的桌上。
“好吧。”他說,“如果您真的想知道,我又有什麽好隐瞞的呢?”
彼得掃了眼他那把鋼刃,銀白的刀身,漆黑的刀柄上裹着皮革。
“我來自北境,就是你剛剛提到的那位澤維爾手下封地。”
“你出生在那兒?”
“差不多吧。我小的時候正好碰上‘嚴冬’,你讀過那段歷史嗎?”
“‘嚴冬之變’?卡特叔叔和我講過,是陛下登基時的事情了。”
“嗯,那個時候你還沒出生呢。算起來我那時應該是六歲吧,還是七歲?我有點記不清了。”韋德說,“總之那件事,我父親被征召,我母親帶着我一路北逃,最終在吉諾莎落腳。”
“那你的父親……”
“哦,那我可就沒什麽印象了。放心,他沒死在戰場上。他安全回來了,缺了一條腿,靠着那份少得可憐的救濟金和他妻子每日做工,整天在酒館裏喝得酩酊大醉。”韋德的手按在刀身,目光微沉,“其實現在我也能理解他。殺過人上過戰場以後,有些東西就會像噩夢一樣纏繞在腦子裏,抓不住也驅不走。”
“戰場?”
“對,戰場。在戰場上殺人可和平時不大一樣啊,有的時候被人砸暈再醒過來,周圍可能就全都是腐屍。”
韋德輕嘆了口氣,他看着少年起身走過來,輕輕抱着他的頭:“所以,這些你都經歷過?”
“畢竟北境最不缺的就是戰争。”他握着少年的手臂,“而一位寡居的女人和他兒子如若想要在那冰天雪地之中存活并能有一寸之地,唯一能做的就是為領主戰鬥。”
“你是那個為了領主戰鬥的人?”
“我是為了我母親戰鬥的人。”他回答道,男人忽然無所謂地笑了,“你覺得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怎麽可能會知道自己領主究竟是誰?他來自農村,來自鄉野之間,根本沒有機會見到那些大人。”
“你幾歲就已經開始……”
“殺人?”
彼得略微艱難的點了點頭。
韋德告訴他答案:“十歲。”
他很自然的就從少年眼中看出了驚詫。是啊,十歲,一位喪父少年必須拿起劍,應征選擇到戰場去,為了他的母親,為了他的家庭,為了他的弟弟妹妹們。
吉諾莎的冬幾乎能把呼出的空氣也凝結成冰,脫下手套不需多久就能凍壞血管。他跟随那些已經成年的戰士開往境外,用他父親留給他的闊劍砍殺敵人。
韋德仍能記得,他第一次捅穿人的胸腔是什麽樣的情形,血還騰着熱氣冒出來,緊跟着的是內髒與腸子。他在戰場上吐得昏天黑地,如果不是因為那個時候身形矮小,恐怕早就被別人一刀砍死了。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而如若想要什麽,就必須放棄什麽。
戰場,是最能将一個男孩塑造成男人的地方。
“後來呢?”那個大男孩詢問他。
韋德擡頭給了他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後來我可是成了最年輕就獲得騎士稱謂的人。澤維爾公爵親自接見了我,我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成為騎士了。”
不靠家族,不靠背景。完完全全就是靠着殺戮功勳爬上來的騎士。
“後來呢?”
“後來我去了王城。但王城……王城真是一個讓我難以形容的地方啊。我這個性格可是與那裏格格不入。有人給了我這個,”他把手臂上的烙印給彼得看,“就是我和你說的老東家,他們脾氣可不好,尤其是看見像我這麽帥氣又有能力的人的時候,就更容易想來折騰我了。你知道的,我也不是什麽好脾氣,所以最後我決定,勞什子的騎士誰愛做誰做,至于我?我更樂于做一個自由自在的雇傭兵。”
他感覺那個少年抱着自己更緊了。
“嘿,怎麽了?你不覺得韋德·威爾森的經歷聽起來勵志無比嗎?”他故意開口逗笑彼得,“他原來可只是一個整天被自己醉醺醺老爹痛揍的臭小子而已,如今卻是一個既當過騎士,也受過榮勳,如今還是一個兇名在外的雇傭兵呢。”
然而彼得卻只是輕聲說了一句話:“這不好笑,韋德。”
“……”
只這一句話,瞬間噤了那絮絮叨叨不停的男人的聲音。他靠在少年的胸口,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
“我……如果你願意的話,韋德。”
他聽這位年少的王儲開口。
“你是否,願意成為我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