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色下的橘子園
“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
“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
“兩——處——閑——愁”
“才——下——眉——頭”
“卻——上——心——頭”
“紅——藕——”
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正陶醉在歌聲裏的人,這緩緩如戲的歌,低媚的嗓音也随着停下。
“碧兒,你別唱了”坐在另一株樹杈上的女子,低緩說道。
碧兒便也停下,看了眼相鄰樹杈上的女子,轉眼間又收回目光,看向遍布着白色月光,更顯蕭瑟清冷的橘園。
久久地沉默之後,碧兒才開口道:“紛紛,你在想什麽呢?”
紛紛,也就是坐在另一樹杈上的白衣女子,被她這一句話問的身軀微動。她的看向頹喪的橘林中的目光,也變得有些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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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兒看見她微微握緊的拳頭,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不是又在想你那個前夫?不過是來你墳頭薅過一把草,你至于就這樣愛上他嗎?”
不錯,月光下正交談的兩個女子是兩個已經相識了百年的亡魂,更準确的說,是兩只鬼。
秦紛紛又想起了,似乎是百年前,她亡故三年之時,那個來到她墳頭邊拔草的男子。他是她的上門婿,他們兩人的結合完全是你不情我不願。
碧兒繼續道:“說不定人家現在已經兩世輪回,守着愛妻甜蜜幸福呢。”她每一個字都像在嘲笑她,然而紛紛卻感受到她語氣裏的關心。這幾乎是二人每次來到橘園時,碧兒的例行話語。
紛紛堅定地回道:“我愛他,只因為他從我墳上薅下的一把草。”
鬼是不會笑的,但碧兒分明看到了女子說出這句話時眼眸中閃出的笑意。碧兒搖了搖頭,似乎是故意好奇道:“看你現在的樣子,我真想象不出,你生前到底是怎樣一個潑婦?”
紛紛不在意道:“反正很不好,很不好,就對了”,她的眼睛看着在秋風中搖曳的橘樹,上面結起的沒有雞蛋大的小橘子,讓她想起了以前挂在樹上的金黃色碗口大的橘子。
一陣風過,不遠處幾聲蟲鳴入耳,“我對他不好,對我娘更不好。”紛紛又拾起剛才的話頭道。是的,她對娘很不好。爹是個酒鬼,很寵她,她就也跟着爹對娘吆五喝六的。
兩個孤魂百年相處,碧兒自然猜得出紛紛此時的想法,化作一股煙她坐到了紛紛身邊,道:“在你們那個年代,你娘只生了你一個女兒,就是無出。可是你爹也沒有跟你娘離婚不是?我想你爹他是愛你娘的。”
紛紛轉頭看了她一眼,問道:“是嗎?”她這樣反問過不止上千遍了。
碧兒肯定地點了點頭,這些話是她們翻來覆去地說過了上千遍的,不同的是今夜她竟也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生前的事。
紛紛注意到了碧兒的沉默,開口道:“你是不是想家了?我可以陪你回家看看。”她的語氣有了些輕快,畢竟她去過碧兒的家鄉一次,那裏确實和自己生長的地方不同,有好多事都讓她比自己做了孤魂還要驚訝。
碧兒握住了紛紛的手,沒有溫度,沒有感覺,但她還是喜歡握着她的手。看着這個和百年前初相遇時完全不同的女子,碧兒心中滿是感慨,當初那個一言不順心就惡語相加、拳腳相向的紛紛能改變這麽多。
稍後碧兒道:“不要了,我們那裏的高樓大廈倒不如你家裏的這個小橘園有味道呢。”
紛紛突然覺得虛飄的身體有些不穩,她的聲音沾着凄楚和悔恨,道:“可是我以前一點都不知道珍惜,只一味的追尋那些不值得珍惜的東西。”
碧兒知道她說出的後一句話指的是誰,望了望有些慘淡的月色才道:“人都是被抛到這個世界上受罪的,像我們兩個這樣,不是很好嗎?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紛紛低頭道:“雖然我們這樣也不乏樂趣,可是我卻不想再這樣過了。”
碧兒有些吃驚,這是她們以往談話時不會涉及到的內容,但是她卻無所謂道:“那簡單啊,你忘了那一份死時仍不肯放下的怨氣,忘了死後對你前夫産生的愛,自然就可以去投胎轉世。”
紛紛因她這一句話頓時心如刀絞,她忍着胸口的悶痛,低聲道:“碧兒,我好後悔,我不想投胎轉世,我只想回到以前去找他。”她說着話時,眼前凝結了一顆水珠。
碧兒慌張的對她大喊:“你要幹什麽?想要魂飛破散嗎?不要再想了。”看着紛紛因為她的大喊而收回心思,碧兒擡起透明的手指收起了她睫毛下的霧珠,責備道:“你不是說過要做一只快樂的鬼嗎?既然如今放不下對那個男人的愛,就不要想以前你和他之間的不愉快。”
紛紛沒有說話,碧兒又忍不住道:“可真是的,活着的時候厭得什麽似的,就因為死了他來你墳前薅了一把草你就這麽死死地愛上了?你不是說他們家後來興旺了,你就被休了回家?再說了,不是還有一個男人來你這裏上過墳,怎麽不見你愛上人家?”
紛紛依舊低着頭,她只覺得今夜的她特別容易感傷、黯然。碧兒見了她的樣子便岔開話題道:“好了,我不說了。不過你如今再怎麽想回去有什麽用,就算你知道了前生的事跡,你能保證把以前的事都變得朝着你想的方向發展嗎?”
紛紛的眼光有些亮,似乎和碧兒論戰般:“是的,我能保證。因為我不再是以前那個自私的我,我也不再是以前那個一無是處的我,我更不是以前那個只會罵街耍潑的我……”
紛紛正激動地說着話,高空中傳來一聲怒喝:“司空,你給我停下來。”随即就見一個身着彩衣的女子,降落在不遠處的一株橘樹上。女子故意掐腰作潑婦狀,“司命,你我各管各的,你這麽一直跟着我是什麽意思?”
女子話落,在她面前立即出現一個黑衣白領邊的男子,容顏雖極其俊美,但因為每一寸肌膚都透漏出的嚴肅使人不敢直視。
初聽見空中暴喝時,碧兒就立即拉着紛紛化作白霧隐在了一片樹葉之後。她們兩個對那兩位從空中下來的人物頗感興趣,二人雖已做鬼魂百餘年,除了回現代時空倒多是待在橘園裏的。因此,她們已為靈異,卻很少見其他靈異之事和人物。
司命未在橘園降落時,就感受到了其間隐隐的陰冷氣息。他眼光朝着不遠處的一片橘葉略一逡,便轉向對面的少女,似是氣惱道:“快跟我去師父處領罪。”
司空嫣然一笑,從橘樹上翩然落下,反問道:“領什麽罪?師傅交給的工作,我一直都是兢兢業業完成的。”
聽着從她口中而出的“兢兢業業”,司命眼神波動,似有笑意。但他的話語仍是嚴肅無比,“你兢兢業業?那那些本該輪回轉世,或因生前業障而受孤苦的靈魂,為什麽能回到生前重新來過?”
司空直視司命,道:“我那樣做自然有我的理由”,然後話鋒一轉,呵斥道:“你為什麽老是跟我搗亂,改變命數?”
司命随即道:“那些重生的靈魂有着前生的記憶,這就是跟生活作弊,我自然有權利改動命數,使它的結果不致改變。”司空被他的這句話氣到,司命便換了語氣道:“司空,你要知道,在人的一生中從來只有結果,沒有如果。”
司空轉過身不再看他,道:“你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家夥,況且我允許有的靈魂重生又不是瞎胡鬧的把什麽靈魂都送到它們前世。”
紛紛聽了這句話便忍不住的想要從樹葉後出來,卻被碧兒一把拉住。她對紛紛搖了搖頭,眼神指向司命。
司命頓了頓才接着司空的話道:“你掌管時空已有千年,看盡人事變遷,難道還不明白嗎?對于這浩浩時空,人的百年壽數太過渺小。就算我不改動命數,袖手任重生之人在她已經過的人生中如先知般呼風喚雨。可是那樣又能如何?”
司空回頭翻了司命一眼,有些諷刺道:“你這樣問我,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懂得愛。”
“愛嗎”,司命挑了挑眉,在心中緩緩念道。作為司命之神已有萬餘年,他确實不“懂”。可看了萬餘年,他又覺得自己是懂得。
司命破天荒地翹起眉梢,做了萬餘年來第一個像極了微笑的動作,随後道:“好了,這個問題我們不讨論,跟我回去見師父。”司空想起自己的師父警世君倒是沒有絲毫害怕,她明白之前自己做下的幾起“案子”師父肯定早已知曉。不過師父既沒提,肯定是不會處罰自己的。
想到這裏,司空對司命嚣張的翹了翹鼻子,道:“我自會去找師父,憑什麽要你押着我去?”她才說過,就化身一條虹帶光束,沖向上空。
司命輕搖頭,随後一道黑白光束便迅捷的追了過去,眨眼間就與天空中的虹帶交纏在一起。
樹葉後的碧兒和紛紛都被那股帶起的仙風吹得搖擺不定,卻并沒有魂飛魄散的危險。她們才剛穩住身形,就聽見空中一道擔憂的喊聲:“司空”。
她們看時才發現空中急速下落着一個彩衣身影,紛紛心中擔心不已,她明明聽得出那個司命語氣中對司空的愛護的,又怎麽會傷了她?
緊随而下的司命也是擔心、後悔不已,她畢竟資歷尚淺,自己怎麽能與她動手?自責中的司命錯過了女子眼中閃過的一道調皮的笑意,司空聽見他擔憂的喊聲,便完全不用任何神力地往地面落下。
司命攬住了下落中的司空,緩緩落到地面。看着閉着眼似昏睡中的司空,司命心下大亂,慌亂道:“司空,司空,你不要吓我。”
司空感受到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逐漸用力,心中頓時被感動和觸動侵襲。她完全忘了要吓吓他的初衷,睜開眼道:“我……”當她的目光與他交彙時,後面的“沒事”便消失了,只有交彙在一起的目光。
不過瞬間,從二人交彙的目光中散出一束藕粉光芒。那道光束直沖碧兒和紛紛藏身的樹葉,一身白衣的紛紛在光束中現出身形。又是瞬間,光束攜着紛紛如流光般遠去。碧兒也只來得及喊出一聲“紛紛”,這聲音不知能否被遠去的她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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