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正一】金芒
凡人界百川逆流, 山崩地裂。
數千萬亡靈如同水流一般流淌入冥界。
頒玉也就是在這時破的繭。
并非來年開春,而是在最寒冷的嚴冬。
她手指動了動,拉着銜蒼飛下界,于空中俯瞰凡人界後, 她道:“動蕩來自魔界。”
銜蒼愣了愣, 皺起了眉。
“是我……”
他只剛開口, 頒玉塞了朵桃花堵住了他的嘴。
“是白鏡修。”
她提前破繭,是因為感覺到自己的神力波動, 被她封印在青岩山的白鏡修蘇醒。
“竟然比我們的速度快。”頒玉一咬牙, 氣道,“壞消息總是訊而猛。”
而好消息總是姍姍來遲。
頒玉垂眸看着這亡靈之河,對銜蒼說:“借你修為一用。”
她點住銜蒼的眉心,從他口中銜出一條修為光流, 閉目運手,十方華陣開。
頒玉睜目,咬破手指, 血珠與修為一同攪進亡靈之河, 她冷喝道:“血鑄河山!”
血光金芒從她身後緩緩染出,先将天空染色,逐漸,這顏色滴落在廣袤大地上。
來自凡人界的亡靈之河回流。
大地上血霧茫茫, 傳出千萬人的哭聲。
“能救幾個便就幾個吧。”頒玉嘆息。
她看向魔界。
剛剛她的血鑄河山,被魔界彈了回來。
銜蒼指着魔界說道:“是你的神力。”
“白鏡修在魔界做什麽?”頒玉心中有個念頭閃過,可她細想時, 卻發現,這一段記憶因時間久遠,已模糊不清。
他或許不是躲在魔界。
她不覺得,白鏡修會怕他們,尤其是,如果她的猜想是對的,那……
頒玉埋頭思索,只是她如今想什麽,銜蒼都能感覺到。
龍是一種很有靈性的生物,而且這個銜蒼,與其餘的龍還不同,他是天生地養的一條龍,因而在悟性上,無龍能及。
他說道:“那就先拿回魂,知道白鏡修的底細後,我們才好應對。”
頒玉哈哈笑了起來,手指挑逗着他的發絲,道:“銜蒼,你真是個麻煩。”
她從前不願睡他,或許也有這層擔憂?睡得越久,他就越是通透,自己想什麽,他能憑借悟性感知。
“默契是好事。”銜蒼微笑回答。
頒玉抛出桃花,問最後一片魂的地方,桃花紛飛,指着凡人界大地每一個角落,每一聲啼哭。
頒玉閉着眼,她從這些哭聲中,聽到了最悲痛的一個。
無聲,但悲痛。
頒玉找到了他,擡起手,指向西庭:“我們去那裏。”
楚地舊都西庭,頒玉想起了昔日繁華的楚都。
然而眼前的西庭破舊不堪,燒焦的味道還未散去,城門片片剝落,正有昭人在修繕。
頒玉:“有時看着凡人界,會想起曾經神界的水流……”
銜蒼道:“我未曾見過。”
頒玉就與他解釋:“神界的河流并非終年向一個方向流淌,它們三千年一改流,因而神界的山會因水流的不同,三千年一變。三千年前還是沙丘,三千年後已是高山。”
頒玉指着這些昭人:“凡人界也是一樣。天地之間,一切都如水流,是流淌變動的。”
說罷,頒玉忽然怔住。
銜蒼微微笑起來:“你想到什麽了?”
頒玉回神,笑看銜蒼:“唉,被你知曉心中所想,實在是一件麻煩事。”
她剛剛忽然頓悟,六界皆是如此,因而她這個神也是一樣的。
兩旁街道上挂着白布,就像國喪。
頒玉看着這些白布,說道:“對于凡人而言,他們看不到來路,也看不到去路,因而,他們只有一世,在神眼中,凡人離世,不過是輪回中的一環,而對于他們自己而言,離開,就是永訣。”
銜蒼閉上眼,輕輕嗅了嗅,說道:“城中……有辭吾的氣息。”
頒玉道:“你兒子的氣息,遍布大地,他這一年,走過不少地方,也留下過不少東西。”
銜蒼擡手:“就在前方,你要去的那個方向。”
頒玉微微驚訝後,說道:“指不定,這就是因果。”
她能聽到無聲的悲泣,并不是那人求神,而是辭吾種下的善因給她送來的。
頒玉拉着銜蒼踏進楚王宮,這就看到了坐在正前方的男人。
他身上披着一件落滿雪的喪服,肩上放着一把結了霜的紅傘,懷中抱着一個瘦弱的,已經沒有魂息的女人。
他腳邊放了兩排點亮的竹燈,燈火映在他蒼白的臉上。
這個人,這個仍然在哭泣的男人,就像快要死了的人,眼睛一眨不眨,也無淚水,好像要這樣就地坐化。
頒玉見了,擡手說道:“他很像你。”
銜蒼心中微痛,慢慢走過去,拂落雪花。
他也聽到了這個男人的哭聲。
寂靜中,這男人眼睫慢慢動了動,緩緩擡起眼,看向眼前的人。
他眼中沒有光亮,只是蠕動着凍得發紫的嘴唇,說道:“燃千燈,等亡神……你們是來帶我走的嗎?”
“誰教你的?”頒玉問道。
她聲音輕柔好聽,飄進耳朵時,就像天空送來的春風,能化冰霜。
這男人道:“這是最後的方法了……我很早就與她如此約定過,等我無法留住她後,就燃千盞燈,靜靜等待死亡。就是死,我也要給她織夢……”
頒玉打了個響指,那男人驚愣一下,擡頭,眼前多了個卦桌。
“等四方提燈人。”頒玉笑道,“你燃這燈,我就當你是有求于我,讓我來瞧瞧是什麽願望……”
她伸出手,輕輕将着桃花瓣吹在那男人眼前。
男人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剛剛在這桃花彌漫中,看到了阿竹向他笑。
只是僅僅一瞬,回過神來,眼前仍然是兩排竹燈,白茫茫的道。
“秦封,你命印姻緣,是個眼中只有愛侶的男人。”頒玉說道,“你夫人叫秦竹,三十三年前,你父親救回家的孤女,你們相伴長大……”
秦封愣愣看着頒玉,呆呆問道:“你是誰?”
頒玉繼續說道:“你夫人的命,是白頁。我解釋一下,白頁也就是說,她本不該出生,但因天地因果差錯,她出生了,這種并非少見,亂世中多這種人,冥界也不是誰都有司命簿的。但這樣的人并不走運,能活多久,看她自己,可他們一般從小就多災多病,活到成年的很少。”
秦封直直看着頒玉,眼中小小的燃起了兩點希望。
頒玉繼續說道:“但你夫人卻活到了三十四歲,大大小小生死劫,經歷了有十二次之多。”
就連銜蒼,看秦封的眼神也變的敬佩。
秦封微微扯出一絲笑,說道:“我拼命地讀書看書,并非是為功名。正如仙者所說,我心中只裝着她,我只是想讓她活下來,我喜歡這個紅塵俗世,喜歡她在我身邊……我有承諾,白發蒼蒼時,我與她作別這個俗世,攜手長眠,除此之外,任何的死亡,我都不能接受!”
他聲音嘶啞,含血吼出。
“我連冥界來使都能斬,我連自己的命都能續,可我為什麽……還是留不住她。”
“你陽壽七十整。”頒玉說道,“你去過冥界?”
“也就一次。”秦封說道,“我找到了鬼門關,将自己的陽壽與她續在了一起。”
從此以後,同年同月同日死。
“如何做到的?”頒玉掐算後,驚訝道,“你悟性可真高啊……”
這人,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書,問了所有能問到的辦法,從無數錯誤虛妄的道路中,悟出了一個偏道,還有勇氣踏上這偏道。
頒玉看向銜蒼:“我說什麽來着,他萬分像你。”
銜蒼又起了收徒之心,這次頒玉也道:“我看你極其适合走仙道,就那種通曉凡俗生死的冥仙。”
可秦封卻再次陷入悲痛。
頒玉:“你要聽我說嗎?你的願望,我有一成把握幫你實現。”
她也知道自己的最後一片魂在何處了。
她只要一叩問這片魂,凡人界就有萬千響應聲,所有人的願望不過都是生死二字。
這是大願歸流之處,是怨念和希望的來源之處,也是她最後一片魂的藏身之處——冥界。
秦封雙眼無神:“沒救的,我從未遇到過這種……連挽救的機會都沒有。”
“原本是沒救的。”頒玉說道,“但有三處理由,讓我必須救她,而她也有可能回來。”
秦封擡頭,見面前的頒玉伸出三根手指。
“一,你夫人的魂魄,有一半,是白鏡修拿走的。”
秦封想到之前從他面前一閃而過的白影。
“二,你夫人無她自己的司命簿,帶回還是送走,都不影響冥界輪回洪流。”
“第三。”頒玉笑得很溫柔,她的手指點在一瓣桃花上,桃花飛來,印在秦竹的胸口,秦竹的心髒處微微亮起金芒,“我兒子救過她,她人身并未死透,那棵仙草還在。”
秦封的手顫抖起來。
“仙草……你兒子……”他看向頒玉,忽然明白了,眼前這個奇奇怪怪的占蔔仙,就是瓊華神。
秦封彎下僵硬的膝蓋,哭出聲來,多日都未曾流下的眼淚此刻奪眶而出。
“上神……救救她。”他說道,“我不要來世,我只求陪她好好走完這一世!上神,求求你……”
頒玉說道:“那棵仙草還能維持十日,所以,如果你點頭,我們需要馬上出發。你不是去過冥界嗎?再一次,會怕嗎?”
秦封一擦眼淚,說道:“不怕!”
頒玉:“好,別忘了你此刻的堅定,到了冥界,給我牢記,你一定要帶着她回來,萬不可動搖。”
秦封猶豫抱着懷中的竹夫人猶豫:“那阿竹她……”
銜蒼拿出一張符箓,手指輕輕一彈,說道:“辭吾,該起床了。”
正睡得香的辭吾被桃花床擡着下界。
頒玉捏了捏他頭上的角,小龍打了個滾,嘟囔着:“好冰……不要碰我。”
頒玉:“呵。”
銜蒼輕輕一嘆,上手推了推他。
可小龍紋絲不動,甚至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呼呼睡。
頒玉揪了他一根尾巴毛,那小龍皺了皺眉,尾巴懶散一拍,收了回去。
“還不醒?”頒玉看向銜蒼,“你也沒這麽嗜睡啊。”
兒子這是像誰?
銜蒼:“試試別的辦法。”
強行叫缺覺一整年的小龍醒來,的确有些不好辦。
銜蒼倒出一口袋的璀璨明珠,說道:“辭吾,睜眼,這些寶貝就都是你的。”
這話從辭吾的左耳朵進,立馬就從右耳朵飛出去了。
頒玉翻起了他的腳底板,果然摸出了一本話本。
頒玉翻開話本,念了起來:“那龍生的俊俏,讓十裏八鄉的姑娘們全都羞紅了臉,啊!她們從未見過如此俊秀的……”
小龍金瞳大睜,嗷嗷叫着爬起來奪書。
“沒有沒有!這不是我的!”他把話本子奪回來,手忙腳亂藏起,臉頰羞紅了,就像那話本裏十裏八鄉的姑娘。
“醒了?”頒玉笑眯眯道。
小龍強裝淡定,擦了口水:“昂!”
頒玉:“守着這位夫人,我與你父親要到冥界走一趟。”
小龍:“昂……诶??”
作者有話要說: 小龍:您二位,要一同赴死了?
想象你不起床,你媽大聲朗讀你手機裏,鳳百萬寫的羞恥橋段,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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