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正一】冬眠
人間入冬。
辭吾又飛到了邀月客棧, 梅夫人笑吟吟招待了他,還給他量了身長。
“春日來的時候, 神君是三尺二寸……”梅夫人趁他不注意,悄悄放長了尺,笑着說, “如今足四尺了呢。”
辭吾笑沒了眼。
他打了個哈欠, 同他父親一樣, 趁落雪時, 飛到了北境無人煙的雪山, 從山頂一路滾下去,玩了個盡興後, 他困倦了, 也想父母了。
本能上, 幼龍成長期是在睡眠中進行,只是銜蒼天生地養, 不需要母親陪伴在身邊, 而辭吾有娘, 困倦時,只有待在母親身邊才心安。
于是,辭吾返回了仙界。
果不其然,那繭還沒破, 似乎比從前小了些,想來真如頒玉所說,來年開春就差不多了。
辭吾沖着繭鞠了個躬, 木木播報他這一年來的“戰績”。
“能淨化的都淨化了,其餘的,或許都自行消散了,我沒見它們再作惡,想來那人間世可以交給凡人自己去打理了。”辭吾還給頒玉出了份明日開春破繭後的安排,“想來,你得了神軀後,只需找到最後一片神魂,再收回神力,運氣好了,讓白鏡修滾到無方境贖罪,運氣不好了,你倆大戰一場,我與父親從旁輔助你,你贏是天意……”
頒玉在繭內聽到辭吾啰裏啰嗦給她安排行程,開口說道:“他這啰嗦樣,像誰?”
銜蒼:“……我不知。”
從前,他和頒玉都不是喜說話之人,尤其是他成為仙尊後,每次開口前都要思慮良久,出口寥寥幾字,簡單明了。
頒玉:“這小子,絮絮叨叨……聽的我腦殼疼。”
辭吾絮叨完,又道:“人間入了冬,戰事沒有之前那麽頻繁了,他們也都在積攢戰力……”
頒玉忍無可忍,用桃花回答他:“知道了,都知道了。”
辭吾動了動尾巴,意猶未盡的閉住了嘴,金燦燦的眼睛盯着光繭。
好久沒聽見他說話,頒玉:“走了?”
銜蒼感覺了一下,搖頭:“還在。”
頒玉:“我問問他怎麽不說話。”
桃花飛舞着,問了三遍,結果辭吾一句話沒回。
頒玉驚了:“這麽能沉得住氣?”
如此沉穩,這還是我兒子嗎?
她神識随着桃花出去,探看了一下辭吾的情況。
銜蒼盯着頒玉看,等着她的答複。
頒玉收回桃花,睜開了眼,很是無奈地說:“一個問題,怎麽把他趕走?”
銜蒼:“?”
頒玉指了指光繭頂端,說道:“你兒子,睡在了咱倆頭頂上。”
銜蒼:“睡着了?!”
頒玉掐指:“我剛剛回溯一看,你這傻兒子一整年沒睡。”
銜蒼哽住。
這是什麽鐵憨憨!
頒玉:“所以,這一覺,怕是要睡到咱倆破繭。”
銜蒼站起身,擡起頭,擔憂地看着光繭頂端。
他們看不到外面的情況,自然,辭吾在外面也看不到他們裏面的情況。
實際上,光繭就如結界,結界內的一切聲音,外面都聽不到。
頒玉以為銜蒼在心疼辭吾,沒想到銜蒼輕聲自語:“那我們……如何破繭?”
破繭,即需要頒玉神軀完全,二人從內沖破這光繭,真神誕世。
破繭,其實就是委婉的說法。
銜蒼要問的,是以後他該如何在兒子騎在他們頭頂的“壓力”下,迎回頒玉這個麻煩神。
頒玉:“……”
頒玉:“他又聽不到!”
銜蒼:“你讓他睡遠一些。”
裏面的老父親憂愁,而外面,辭吾趴在光繭頂端,尾巴舒服的垂下,呼呼大睡,睡得死沉。
頒玉用桃花推了推,他沒有任何反應。
頒玉想了想,用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決定把兒子搬到流光臺上睡去。
“沖繭時,可能會傷到他,為了兒子的安全,還是把他送到流光臺吧。”
流光臺是仙界觀測人妖魔三界的一面鏡臺,風景不錯,且不會無聊。
銜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什麽風景不錯,他不會無聊,全都是虛的,為什麽選流光臺,還不是因為流光臺離這裏最遠嗎?
桃花擡起辭吾,飄飄悠悠遠送他赴流光臺。
或許有桃花相伴,辭吾仍然睡得很是安心。
頒玉感受到他平靜的心跳,不舍得收回桃花,故而留了一把桃花陪他,還給他做了個桃花枕,桃花瓣織成花被,輕輕蓋在他身上。
辭吾吧唧吧唧嘴,睡得更是香甜。
頒玉說道:“一年沒養,他竟然重了不少,看起來他這一年長的見識頗多。”
銜蒼問:“送出去了?”
“嗯,安置妥當了。”頒玉比劃了個距離,“遠着呢,你放心吧。”
銜蒼總算放開了矜持,尾巴悄悄卷上頒玉的手腕,輕輕一扯,将她扯進懷中。
頒玉說道:“你可真是薄臉皮,從前的厚臉皮被誰給磨沒了?”
銜蒼道:“正是上神……上神教得好。”
于是,桃花翻粉浪,花海光河湧動,光繭再次閃爍晃動起來。
人間進入冬天後,大地沉寂,一切仿佛都被寒冬冰凍,懶懶散散,慢慢吞吞。
蕭回與西庭的城主秦封已成莫逆之交,蕭回與城主說了他能斬魔除仙的神奇之處。
城主仔細看了蕭回的兵器,說道:“是你的兵器不同,我察覺到,這鐵……似乎有獨特之處。”
蕭回便想到很早之前,他剛加入晴郡主的隊伍,就與楚軍交手,手中的刀劍卷刃,北上途中,路過一處生意冷淡的鐵鋪。
那時,無人敢給昭人打制鐵器,他是看到了鐵鋪的角落放了一個背對着行人的神像,看背影,似女神像,于是碰了運氣。
“難道……那天,我碰到的打鐵人,是仙?”
“不一定。”城主笑道,“打鐵傾注的是意志力,劍志人志,名劍因劍志而名,名匠制名劍時,傾注的都是他自己的堅定意志……你現在手中的兵器能斬仙斬魔,應該是打鐵人也有此意志。”
“可我從前……”蕭回疑惑,“從前我們在春歸城被惡仙包圍,我的刀劍卻和普通的兵器一樣……”
城主說道:“一定是你那時不信自己手中的兵刃能斬仙除魔,後來發生了某件事,讓你有了這等信念。”
蕭回一愣。
是,他想起了,看到殿下率兵馬沖出去除傀儡仙,他備受鼓舞,也才有了勇氣,将手中的刀劍揮向天人,而且……
救太子妃時,他那時想的都是,自己一定要救她,無論對方是誰,哪怕他追到仙界,也要把太子妃救回來。
城主笑道:“凡人本就是神的化身,只要相信自己可以,你整個身軀血肉和意志,都會助你完成。”
蕭回咧嘴笑:“秦兄,這就誇大了。”
“并沒有。”城主慢慢搖頭,“秦某的妻,就是秦某從鬼門關讨要回來的。”
他說:“我不要什麽生生世世,我也不怕什麽來世報應,我只要今生今世她與我長久。”
蕭回震驚。
城主忽然笑道:“開玩笑的,蕭将軍真的信了?”
蕭回瞪着眼道:“的确,秦兄說得認真,我不得不信。”
城主哈哈笑了起來,擺了擺手:“其實,我們能做成任何事。我秦封,十年前,還只是一個只會讀書的書生……你看,我這樣的弱書生,不也多次将你這樣的勇将擋在西庭外了?”
蕭回愣了片刻,抱拳一禮:“其實小弟我,十年前也在國子監讀書,兩年前也還因是昭人,在街上乞讨為生。我那時也沒想過,自己能被人稱将軍,還稱……勇将。”
“哈哈哈哈!”兩個男人相視大笑。
竹夫人煮好了茶,柔聲喚二位回來喝茶,秦封快步走過去,彎下腰,輕輕噓了一聲,從袖中拿出了一朵花,戴在了竹夫人鬓邊。
竹夫人掩口輕笑。
蕭回羨慕看着,秦封瞧見了,問道:“蕭将軍成婚了嗎?”
蕭回臉一紅,連忙擺手。
秦封笑道:“那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竹夫人震驚:“秦郎怎麽知?”
“多明顯。”秦封道,“你看他,一句話就成了紅臉将軍。”
蕭回連連擺手:“秦兄不要再取笑小弟了,我……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他也只是落寞一瞬,立馬就抖擻精神,怕秦封看出,補充道:“小弟別無所求,只想為大業盡一份力,讓千萬百姓都能得寸心安寧……她過得好,蕭回此生,就沒白活。”
“如今我的日子,也算是在這亂世中,求得了方寸安寧,秦某心小,只能做到這一點。”秦封敬佩道,“論起大志,仍然是蕭将軍勝過秦某,這是天下之福。”
“哪裏……”蕭回說,“秦兄能在亂世中守一城安寧,令小弟敬服!”
竹夫人笑了起來,她氣色好了許多,的确如竹一般秀雅。
“你們呀,整日相互恭維,我都聽倦了。”她笑道,“既是志同道合,就同飲了這茶吧。”
秦封握住竹夫人的手:“阿竹,這天下的安寧,只能交給蕭将軍這樣的人來守,我不才,只能守住你的小安寧。”
“曉得了。”竹夫人盈盈福身,“蕭将軍,這天下衆生的安寧,就拜托你,拜托大昭的各位了。”
“诶!夫人,使不得!”蕭回差點給她跪。
竹夫人笑得更是開心:“将軍是個直人,你們的那個殿下……也是個不錯的人呢,明明那麽年輕,卻敢将天下重任擔在肩頭。”
竹夫人笑容裏有一絲柔軟。
“這對她來說……實屬不易。”
那天進城,見到那小殿下時,竹夫人就看穿了殿下的秘密。
竹夫人笑道:“阿竹永遠不擔心這天下無救,正如我夫君所說,人人都是神的血脈,只要有心有志,哪怕六界無神,我們自己也能為蒼生安穩,獻上一腔熱血。”
人為草芥,雖命輕,卻能生生不息。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作者有話要說: 搓手,好開心。亂世方悟正道,真善美生生不息~大家都走上了正确的道路!(除了某個白姓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