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用神】蝶夢一夜
頒玉一覺睡醒, 習慣良好, 睜眼,先給銜蒼渡一口魂息。
銜蒼慢慢張口,主動又讨了一口。
“喲!”頒玉驚喜。
二人相視而笑, 頒玉賴在他懷中,并不起身。
她舒展四肢, 忽略了身體上的小小不适, 在他的狐皮氅中偷偷摸索着他的尾巴。
銜蒼自然不會讓她那麽快捉到,用尾巴挑逗着她。
二人之間有雪纏絲相連, 故而尾巴一動,頒玉的腳腕就會微微一束,提醒她動向。
正玩得高興,小魔君的小龍腦袋從二人中間伸出來,打了個哈欠,淚水汪汪, 睡眼朦胧道:“嗯?”
大人們笑容凝固在臉上,慢慢收斂好。
頒玉坐起身,整理衣襟, 拽出小魔君:“你把鱗片玩涼了,就找我暖?”
小魔君撒嬌似的纏住她的手指,麽麽噠蹭她的臉。
得, 睡了一覺,徹底認了娘。
頒玉無奈,只好随他去, 讓出自己嫌多餘的胸前二兩肉,供小魔君取暖栖身。
她拉起銜蒼,看他慢吞吞整理長發,火紅的狐皮氅半掩着。
頒玉說道:“剛剛補魂魄時,魂魄似在冰火中浸泡着,滿眼都是紅的和白的,熱的和冰的。”
銜蒼緩緩擡起眼,微微轉頭來看她,睫毛一張一合,混着魔氣和她那一縷神魂,真真讓人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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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玉笑拈桃花,輕輕繞進他的發中:“差朵花。”
銜蒼懷念道:“你好久沒送我花了。”
龍喜這些東西,風花雪月,珍寶珠玉,世間一切美景美物,他都喜歡。
很久以前,就在瓊華綁他千年,磨去他那反叛的妖欲後,又開始了“賠罪”。
或許,在上神看來,每日送她的龍一簇花,一捧珠玉,并不叫賠罪。
還好,銜蒼并沒有誤會她的意思,也沒有辜負她的意思。
那時,瓊華雖未走上斷情絕愛之道,卻已有苗頭。故而,她講的東西,越來越滅欲清淡,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個時候,那些資質不差的仙徒們卻無法阻止她、看到她的掙紮。她唯一的希望,就都在那條龍身上。
他還藏着一縷跳動的火,他理解她的選擇,卻也能看到她的痛苦。
瓊華每日給他扔一袖花,或是一把漂亮的碎玉晶石,并非讨好,也并非哄龍。
她面無表情的把這些扔在睡醒的龍身上,卻從不解釋什麽。
銜蒼會仔細把那些東西做成衣飾戴在身上,或是戴在腦袋上,找到她,緩緩跪在她身邊,擡起頭讓她看。
瓊華會認真看着都,之後,慢慢對他笑一笑。
後來,她的笑就越來越輕微了,直到消失。
她不再睜眼,再然後,也沒有花和那些六界尋來的小玩意。
銜蒼開始代瓊華處理六界要務,打點仙門上下。
瓊華的情愛,是一點點消失的。
她也掙紮過,只是,癡迷此道仿佛是天地對神的詛咒,她逃不脫。
有了銜蒼,她努力過,最終敗給了大道。
從她送花“賠罪”妝點銜蒼到她漸漸忘記每日的這點樂趣和色彩,總共有九千多年。
這些花花草草,這些她各處找的小玩意,累積成了堅固的城牆,一層層護着銜蒼心底不滅的愛意。
他是懂她的。
這麽想來,她真正下定決心邁上大道前,是有征兆的,銜蒼也察覺到了。
那天,他從玄鏡中看到人間的桃花盛開了,他飛身下界,剪了一支桃花,簪到了她發上。
只是,瓊華那時并未睜眼,她一動未動,甚至銜蒼認為,她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到來,于是他悻悻離去。
晚上忙完各界的事宜,再來看,神臺空蕩蕩的,她和桃花都不見了。
他循着她留下的一縷神息,追尋到人間,看她倚在桃花樹上,正看着漫天星辰,黑發散在身後,并無他剪的那截給她作簪的桃花枝。
“你來了。”瓊華說,“也是時候了。”
那是她最後一次到凡人界,也是她最後一次感受人間煙火,和沾染着混沌因果的愛戀。
無人知曉那晚的一切,只有銜蒼,他銘記了全部,在後來的日子裏,反複回味。
什麽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百年不旱澇,全是妖們吹牛的。
神仙一夜,凡間數度春秋。
瓊華斬了凡間通往仙界的天梯,十方結界,千裏桃林。
他們從凡人界,一路飄上天梯,在那天梯上留下痕跡,又于雲上翻騰。
他們在凡人界,堕進了蝶夢中,在漫長的夢境中,氣息交纏。
瓊華無限拉長無方夢境,不願離去。
一場漫漫春`夢驚醒後,瓊華就永遠坐在神臺之上,再也不會回應他所有的心思了。
結束前,瓊華将花環輕輕戴在銜蒼的發上,笑着說:“帶回你的洞府,鋪床吧。”
從此以後,不必再留戀我。
“這天下人敬我愛我,卻還不曾有人,敢真正愛上神。”
“我愛。”銜蒼說,“就是剝去我的妖欲,我也愛,我妻。”
銜蒼指着瓊華:“就像那些凡人一樣……瓊華,我想你是我的妻子……”
我一直想和你到凡人界,哪怕是歷劫,我們經歷幾番人生,刻骨銘心愛一場。
瓊華輕輕吻上他的眉心。
“不要哭,銜蒼……”
銜蒼垂下眼。
“我不會。”
我不會,你的選擇,我理解。
你也迫不得已,這是天地的規則,接下來,等待你的,是漫長的神衰與消亡,這并非你的錯,而是我愛得太晚,從前的歲月不能陪你渡過。
那夜醒來,瓊華如同雕像,坐在神臺之上,眉目更加慈祥,卻也更加陌生。
那是一種瀕死的神,散發出的最後的輝煌與仁愛之光。
瓊華說過,上古四神,只要踏上無情天道,就是踏上消亡之道。
至多萬年。
這萬年內,會有新神慢慢出世,接替神位,從此開辟新氣象。
“到處都老了,四神時代該終結了。”瓊華說過。
銜蒼曾悄悄将她送的花環,放在了她手中,可她從未發覺,他每日以血澆灌,百年之後,還是枯萎了。
從那時起,銜蒼學會平靜接受。
只是……她挑起的已禁锢萬年的仙欲,卻像業火一般,日日焚身勾魂。
銜蒼從這種折磨中,品嘗出了寂寥的苦澀。
想起往事,銜蒼微微嘆了口氣,握住頒玉伸過來的手,輕輕落地。
“嘆什麽氣?”頒玉笑眯眯問道,“可是睡得不好?”
銜蒼搖搖頭。
是他自己作死,有頒玉在懷,竟然勾起了陳年往事,惹得體內魔氣再次肆虐起來。
可他又恥于說出口,總不能讓頒玉知道,是他起了心思,勾的魔氣作祟吧?
何況,辭吾還在,他抹不開面子。
而且他還怕說出口來,頒玉用渡魂息來壓,雖能壓住,但過後,會燒的更盛。
銜蒼目光別開,心虛游走,盯着雪堆看,說道:“雪……想玩雪。”
小魔君嗖的一下從頒玉的衣襟裏伸出腦袋,大聲道:“好啊!”
頒玉撥開他的頭發絲,露出了銜蒼那一雙羞到粉紅的耳朵。
“冷?”
銜蒼連連擺手,不自覺後退。
頒玉看得緊,他退後,她就補上,時刻不讓他遠離。
只是這樣一來,她就離銜蒼更近了。
銜蒼似溺水般,呼吸急促起來。
頒玉不由分說,扳過他的腦袋,踮腳送去一吻。
小魔君擡頭,仔細觀摩。
“哦,還真是渡息。”他的毛發微微飄動,的确感覺到了溫潤又霸道的一縷魂息流動。
銜蒼推開頒玉,捂着心口劇烈咳嗽起來。
小魔君緊張道:“是不管用了嗎?”
頒玉愣了愣,手放在銜蒼的額頭上,末了,她神色詭異道:“不是。”
她揪出小魔君,像扔雪球一樣把他扔出去。
小魔君:“???”
頒玉大聲道:“自己玩去。”
等扔走孩子,頒玉撫着銜蒼的背,輕聲問道:“你怎麽了?你在發抖,而且……”
而且她的桃花告訴她,眼前的這個魔龍,寂寞得很,瀕臨發瘋。
銜蒼搖搖頭,想逃開,又因雪纏絲在,不敢走太遠。
頒玉追着他,死死保持住距離。
銜蒼蹙着眉後退,跌在雪堆中,整個埋了進去。
睜開眼,見頒玉背着手,居高臨下,歪着腦袋看着他,眼神探究。
她身旁桃花瓣飛速飄舞,還有些調皮的,像是調戲他,輕輕蹭他。
頒玉眼睛忽然一亮,驚了一瞬,看來是算到了答案。
她一把揉碎這些調皮的桃花,也像扔兒子一樣把它們扔出去。
之後,她傾身,吻上呆龍的眉心。
“銜蒼,委屈你了,等很久了吧。”
恍惚中,銜蒼似是看到了那晚的瓊華。
是他放肆,是他狂妄。
他愛瓊華,他愛那天地唯一的神,不是敬,不是畏,就是愛。
夫妻之愛,男女之愛,超越求偶之欲,又永遠剝不掉抛不開的欲。
銜蒼伸出手去,撫摸着頒玉的臉龐。
“你離開後,我很寂寞。”
“我知道。”
“我的愛,無處安放。”
“我知道。”
“我又不舍得給別人,他們都不配,我只能折磨自己,一遍一遍。”
頒玉嘆氣:“我知道。”
“我愛你。”銜蒼猛地将頒玉拉近懷抱,在雪中打滾。
就如那年他從雪中躍出,撲倒他最愛的天地上神。
只是這次,他終于如願以償。
“我要你。”他吻去神息,在頒玉耳邊輕輕吐氣,“再一次,每一次。”
小魔君拽着銜蒼的尾巴。
銜蒼猛地一怔,愕然回頭。
渾身的熱火全被熄滅。
他差點忘了,他兒子,他倆還有孩子在。
把兒子扔出去,不等于沒兒子了呀!
好在銜蒼這張臉,也看不出什麽大破綻,仍然巋然不動,若無其事地将自己剛剛暴露在外,舒展出的尾巴收起,抱起頒玉,幫她抖落身上的雪沫,沖小魔君微微一笑。
笑的很好看,但小魔君總覺得這笑熟悉,像每次挨打前的笑。
小魔君退後數步,說:“我……我就看你們跌在雪中,像、像打架,怕你們起争執。”
他是真的怕,他以為兩個人把自己支開,一言不合動手了。
銜蒼:“……”
氣到頭發絲都在抖。
頒玉:“哈哈!孩子可真有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小魔君:我怕你們神仙打架。
頒玉:導演,導演呢?記上!神仙打架,安排上!
編劇:你說,你要哪種神仙打架。
頒玉:神~仙~的那種。
編劇:o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