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死而複生2
道路兩旁的梧桐,風霜欺過,早然就了初冬的清冷駝褐。
陸承啓徑直向她走過去,将手中的傘遮在她頭頂。
再次重逢,打破靜默的第一句話是:“怎麽司機沒有送你回來?”
雲意一張臉凍得通紅,笑道:“司機要去送吳小姐,我就說我坐黃包車,黃包車坐到一半下起了雪,又是風又是雪,我就自己下來走,反正也沒太遠了。”
簡單交談過後,便又重歸靜默,皎皎飛雪在二人之間飄舞,迷迷散散,隐約了彼此視線。
雲意租住的房間在一樓盡頭的拐角,陸承啓提醒道:“先去開門吧。”
靜夜深沉,走廊裏漆黑一片,安靜地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她走到門口,摸索着開了門。
開門的是她,關門的是他。
漆黑的房間裏,她沒來得及按開電燈的開關,他就已将她推在牆上,狠狠地吻過來。
不好的記憶洶洶而來,他難道又醉了?
她徒勞地掙紮着,恐懼他接下來的所作所為。
方才通紅的臉頰依舊通紅,可是溫度已由冰冷變為燙熱。接下來任何事情也不曾發生,他徹底地松開她,她則失去喊人來救自己的勇氣。
黑暗中僅有彼此的喘息聲,片刻之後,他道:“你先開燈。”
開關被她摸到并且打開,一室明亮。
燈光下的房間是個不大不小的套間,藍色的紗簾将其隔成一室一廳。兩扇窗頁大開,吹進室內的風雪将紗簾吹起撫平,紗簾湧動猶如靜日裏的柔波。
雲意沒有回頭,手包扔沙發上,徑直過去關掉窗子,又取了架子上的鐵壺,背對着陸承說:“你先略坐一下,我去燒水。”
雨漸下漸大,後院天井裏落雪簌簌,雲意将小風爐挪至廊下,幽藍的火焰在風中一下一下舔噬着壺底,直至壺中的水有了滾意,她的一顆心才稍稍跳平。
等到她拎着一壺滾水出現在他面前時,她已整理出坦然的心情面對他。
陸承啓反而愧疚:“我方才有些醉了,吓到你了麽?”
雲意一笑而過:“我猜就是這樣,我這裏有朋友送的特制解酒茶,泡一杯給你。”
茶葉放在随手可及的桌幾上,她一句話講完,滾水與茶葉上下翻騰的一只深玻璃杯便已推到他面前。
陸承啓道:“聽濤叔講英租界近來治安混亂,時常有外鄉團夥流竄作案。”
“我這裏境況好一些,畢竟有若幹外國人居住,巡警們沒法子坐視不理。”滾水被隆隆地注入一只空暖壺中,她一面問他,“你餓不餓?”
“不餓。”
“我可是餓了,你幫我将立櫃裏的麥片取出來,在第一格。”
陸承啓打開牆邊的立櫃翻找,第一格裏從高到挨整齊地擺着幾只胖瘦瓶罐。
“是哪一只?”
“綠鐵皮的洋筒。”
陸承啓取過輕飄飄的綠鐵皮洋筒晃一晃:“空的。”
雲意注完水,愁眉走過去看,裏面果真空空蕩蕩,僅剩的一點點碎屑大概只能喂飽鳥兒。她在櫃子裏來來回回掃了幾遍,心情終于徹底化成灰。
“算了。”
陸承啓還以為她真算了,轉眼就見她先将門銷插上,又從角落裏摸出一只火盆,幾只洋芋,嚴寒日子裏點火盆烤洋芋吃。
陸承啓都被她驚着了,坐她身邊問:“這種火盆很少見,又是北方的?”
陸承啓自己沒有去過北方,不過從她這裏卻知道許多南北方的差異,比如北方的冬天窗子是嚴封起來的,而南方的窗子一年四季常開;北方的冬天風是割在臉上的刀子,而南方的冬天風是鑽進骨頭裏的牛毛細針;北方過端午節,粽子是用寬大的粽葉包成枕頭狀,而南方則用長竹葉裹成新課本裏的椎體;北方有茶與水的區別,南方的茶也指代白水……
雲意關注點并不在南北差異上。
“噓,別提火字,小心被房東太太聽走。”
房東太太沒有聽見,可不知是不是被房東太太的狗聽見了,呼朋喚友地汪叫一番。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一根細鐵,專注地烤着洋芋。炭火暖暖地烘烤在她身上,看久了是西方油畫裏的靜物。
他在靜谧的氣氛裏順其自然地問她:“你還打算回北方嗎?”
雲意托着下巴搖頭,并沒有看他。
“姑媽不贊成我回去。”
“那你将來有什麽打算?”
“我……沒想過。”
“聽說你差一點同一個英國人結婚?”
“這件事你竟也曉得。”雲意在他面前坦然的天經地義,“威爾遜是濤叔介紹的,我不太好推拒,後來不知什麽原因他回國去了,就沒了下文。”
她頓了一頓,又道:“我的事情不和你談了,你也別再問我。”
很快,洋芋的焦糊味兒引起她的注意,她這才記起埋在炭火裏的食物,忙不疊将手裏已經發燙的細鐵棒去撥炭火,可惜取出來的時候已然不能再吃。
她眼巴巴地望着炭塊似的洋芋,失望了一會兒,便将其歸入垃圾桶內。沒有法子,唯獨剩下酒可以喝一點,便去藍色的紗簾後頭取酒瓶酒杯。
她在裏頭問:“你喝酒嗎?”
陸承啓怔一怔:“不喝。”
她拿了一只酒瓶和一只酒杯回原位,自己替自己倒酒,因為瓶中的酒已然不多,全都倒光也不過才盛半杯。
他蹙眉道:“你幾時學會喝酒?”
“忘記了,一開始是睡前喝一點壯膽,後來就習慣了。”
他勸她一句:“別喝了。”
雲意沒認真聽他的話,他便從她手中拿過酒杯,将酒水倒在燒紅旺旺的炭火裏,滋啦啦——火盆裏瞬間騰起一層酒霧。
雲意反應有些慢,過了一會兒仍舊覺得莫名其妙。
“你真無聊。”
心中空空蕩蕩的感覺沒來得及被酒精驅散,她便從沙發上摸過手包,點一支煙抽。
這一次他打開窗戶,将她整盒煙從窗口扔了出去,因為住的是一樓,能夠清晰聽到煙盒落薄雪地的啪嗒聲。
她這一次平靜地問他:“你想做什麽?”
他被她的目光質問着,冷冰冰道:“從今以後你的事情我一概不再幹涉,你想怎樣就怎樣。”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打的兩扇窗頁嘩嘩亂響,雲意這才發現風雪裏夾雜着冰雹。
她忙攔起身他一下:“外面下冰雹,你一個人怎麽回去?”
“下冰雹外鄉人就會偷懶,更何況他們若真将主意打到我身上也沒什麽好處。”
雲意攔他不住,只得道:“那也至少打傘走,你先稍等。”
說罷她就轉身去取他立在窗前的那柄傘,兩扇窗頁尚未關阖,一陣狂風吹過,成片的玻璃在冰雹的擊打下嘩嘩碎落,細小的玻璃碎片化作利器在空中亂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