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恐同者
林士達停住了腳步,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
又在演了,這個垃圾。
他身後的中年人立刻出聲:“怎麽說話的呢?請你放尊重點!”
顧奇南看向林士達身後的人,立刻猜出這大概是林士達的爸爸,中年男性,長得跟林士達有點像,一樣戴着眼鏡。
顧文輝将顧奇南護到身後。
政治處主任上前勸解:“別激動,別激動。兩位同學以前都是實驗班的,這位是顧奇南,這位是林士達。大家先坐下,現在雙方家長都在,我們請林士達同學說一說,被打的經過。”
林士達扶了扶眼鏡,開口:“星期三的晚上,晚自習下課後,我跟平時一樣準備搭乘公交車回家。從學校大門出來,在路口拐彎的時候,突然被人扯進了巷子裏,然後腦袋就被套上麻袋,被打了。對方至少有兩個人,把我打成這樣。本來我沒想太多,周四的時候聽說班裏出了這樣的事,我立刻就想,這會不會是報複行為?想來想去,只有顧奇南了。”
“你胡說八道!”林蕙氣得雙手發抖,“這種事,你毫無證據,就靠‘想’?這就是你們一中的學生?!胡說八道!含血噴人!”
林士達家長面色陰沉,推推林士達:“你繼續說。”
“我承認,班級裏的同學,之前對顧奇南是有些意見,原因學校也都知道了。我可能就被顧奇南當成了最仇視的人……四月的時候,班裏的人,潘鴻卓、何弘毅他們曾經去七中找過顧奇南,當時就被顧奇南的新同學打了一頓。那天看完視頻後,他們就說,很可能就是顧奇南的那位新同學,他身高很高,有一米九,聽說是個——”
林士達家長直接開口打斷林士達的話:“這還用查嗎?世界上有這麽巧合的事?前天士達剛被打,第二天實驗班就出了這種事!你們必須要給一個說法!士達被打成這樣,後面還有半個月的課,直接都上不了了。手腕骨折,練習都做不了,整個暑假都毀了!多耽誤學習!現在是什麽時候?實驗班又出了這種事,人心惶惶,同學們都無心上課!”
顧奇南爸媽氣到發抖,顧文輝指着林士達家長,氣得聲音直抖:“報警,報警,現在就報警!”
林士達被打之後,立刻就報了警。但是小巷子裏沒有監控,路邊的監控只能拍到三個人影一閃而過,根本查不到是誰。
林士達家長看了政治處主任一眼,說:“報警,警察來,問話,拘留,鬧得沸沸揚揚。孩子們都高三了,多影響學習!再說,你鬧着要報警,你想過沒有,警察一來,你們家的醜事就遮不住了。”
說到最後一句,林士達家長已經是輕蔑的語氣。
林蕙氣得眼淚掉下來,問:“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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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士達家長鄙視地看了顧奇南一眼,說:“我什麽意思,大家都明白,你的兒子精神有問題,是同性戀!你們早就該把他送去治療了,還在這裏鬧!”
林蕙抱住了顧奇南,大喊:“你才精神有問題!無恥!滾!”
政治處主任又開始打圓場:“別激動,大家別激動,我們還是說回正題。孩子都是好孩子,主要是這個在教室裏潑油漆的人影響太惡劣了,照片都傳到網上了,影響十分不好,必須揪出來這個人。”
“是,我們應該說回正題。” 顧奇南拍拍他媽媽,然後輕輕推開,站到他爸媽前面,直面林士達。
“第一,實驗班潑油漆的事跟我無關,你們堅持跟我有關,那就請你們報警,我不接受除了警察以外任何人的問話。”
顧奇南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他有點手抖,點了好幾下。
“第二,有一點好玩的東西,讓你們聽一下。潘鴻卓、何弘毅确實來七中找過我,來羞辱我,打我,被我同學看見了,打了回去。從那次之後,我就留了心眼。林士達,你是不是以為我永遠都那麽蠢?蠢得被你一次又一次栽贓陷害?”
顧奇南點開在手機裏留存了一段時間的音頻文件。
林士達的聲音在辦公室裏響起,夾雜着一點雜音,但仍然很清晰。
“……我不是故意的。”
“那時候,我只是有點害怕。”
“因為害怕,你就可以跟別人捏造我是同性戀的事嗎?”是顧奇南質問的聲音。
“我沒有捏造,你跟李騰不是那麽一回事嗎?”
“不是。”
“……我才不信……他跟你說題,你對他笑,你很少對人笑的……”
林士達白了臉,他似乎想起接下來自己說了什麽,突然沖上來要搶顧奇南的手機,尖叫:“這不是我!這是你捏造的!”
然而他骨折了,綁着一只手,行動不便,顧奇南很容易就避開了。顧文輝上前,将林士達推開。
顧奇南高高舉起手機。
“顧奇南,我還是很喜歡你……你轉學不是我的錯,是實驗班其他人的錯……他們嫉妒你,年紀小,數學好……”
接着是一陣紛亂的聲響,夾雜着顧奇南的怒喝,讓林士達“滾”,還有林士達神經質一般的喃喃自語:“我知道你是喜歡男生的,我知道的,你只是不肯承認,給我一個機會吧……”
林士達家長瘋了一般撲上來要搶顧奇南的手機,顧文輝擋住他,他怒吼:“你神經病!我兒子才不是喜歡男人的變态!你神經病!這是你用電腦制作的假音頻!我要告你!”
林士達回過神來,也跟着辯解:“我沒說過這種話,我沒去七中找過你,你不要陷害我!”
顧奇南覺得很好笑,也真的笑出來了。
“是嗎?趕緊報警啊,趕緊去告我啊!讓警察去調7月3號早上七點零五分、七中地鐵站附近那家叫“每時每刻”奶茶店後門的監控,你們就會看見,號稱自己不喜歡男人的林士達,沖上來抱我。”
“把我手機搶了也沒用,我電腦裏還有,雲盤裏也有。林士達,要不要我把這個音頻還有奶茶店後門的視頻,全部發到網上?這樣大家都能好好看看,好好判斷,是不是我自己做的假文件了。”
“不可能!”林士達大吼,“不可能!我一直盯着你!你根本沒有拿出手機!你怎麽可能錄音?!不可能的!”
整個辦公室靜了一瞬。
顧奇南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錄音筆,揮了揮,笑着說:“我買了兩支錄音筆,一支放在書包的側口袋,一支放在褲子口袋。從潘鴻卓他們來找我那次,我天天都帶在身上,我只要碰碰書包,按一下,它就開始錄音了。知道嗎?我天天帶着,放假出門的時候也是,就為了錄你這個變态的話。”
政治處主任上前,閃電一般奪走了顧奇南手裏的錄音筆。
整個辦公室陷入一種癫狂般的混亂。
校長跟政治處主任正在處理那支錄音筆,恨不得将它當場毀屍滅跡。
林士達家長停了手,不再試圖搶顧奇南的手機,轉身拉過林士達,伸手就是一巴掌,聲音響亮得其他人都愣住了。
林士達捂住臉,頭都不敢擡。
林士達家長咬牙切齒:“你沒事去七中找他幹嗎?你是不是故意說那些話的?是不是想騙他?”
林士達扭過頭,好像撈着了一塊救命的木頭,急忙說:“是,我是故意騙他的,因為他喜歡我,我想騙他。惡作劇,只是惡作劇!我不是同性戀!那是騙他的!”
顧奇南覺得很荒誕,很滑稽,真的忍不住笑。
“原來你們家這麽恐同啊,難怪你不敢承認自己是同性戀,真的很可悲。你爸爸不想承認,無所謂啊,你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查證自己兒子到底是不是同性戀。他肯定喜歡男人的,他不喜歡女人的。”
他爸媽已經顧不上別人了,圍着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林蕙一直掉眼淚,說:“囝仔,囝仔,你別吓媽媽,我們回家了,別管這些人了,關我們什麽事啊!”
“當然關我們的事了!”顧奇南突然大叫,聲音尖銳得仿佛要刺破耳膜,“我已經轉學了!林士達一而再再而三的來騷擾我,影響我,這不關我的事嗎?現在還來栽贓陷害!誰知道一中的事是誰做的?你們實驗班惹出的事,憑什麽來找我!”
顧奇南突然發瘋般掙開他媽媽的手,将辦公室裏一切能看到的東西,茶盤、茶杯、盆栽全部拿起來砸了,将燒水壺拿起,一把砸到校長辦公桌上。
熱水噴濺。
校長跟政治處主任急忙躲到牆角。
政治處主任喊:“顧奇南同學,請你冷靜!你再這樣,我們就要報警了!”
等顧文輝反應過來抓住顧奇南,他已經跳上椅子準備把牆上的“知明”兩個大字書法橫幅摘下來摔了。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跟他們拼了!”顧奇南瘋狂大叫。
林蕙捂住嘴:“天啊,天啊,囝仔,你這是怎麽了?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樓下的值班老師聽到動靜,都跑上樓了。
顧奇南大喊大叫:“我要跟你們一中拼了!你們報警!現在就報警!大家一起上新聞臺!讓你們一中身敗名裂!你們不放過我,我以後就是死,也要跑到你們一中校門口自殺,讓你們全校不得安寧,讓你們全部沒有好下場!”
顧奇南從沒有這樣失态過,滿頭滿臉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濕淋淋,是奔湧的悲傷跟憤怒。
“我已經轉學了!已經轉學了!你們還不放過我!是不是想我在你們校門口自殺!”
值班老師拿出手機拍,以為真的要報警,想留個證據。校長見狀大喊:“手機收起來,都不許拍!”
顧文輝拉着顧奇南,說:“走!我們回家!校長,我們已經轉學了,請不要再來騷擾我們!我們家承受不起,我們家孩子也沒法讓你們這麽折騰!你們要是還這樣,大家就法庭見!”
林蕙哭得身體都軟了,顧奇南反過來扶着他媽媽。
一家三口就這麽走了。
留下一地狼藉的辦公室,目瞪口呆的領導,還有如遭五雷轟的林士達跟他家長。
等走到停車場,坐進車裏,林蕙又開始哭,把顧奇南抱在自己懷裏,喊:“囝仔啊,囝仔啊。”
顧文輝遲遲沒有發動車,兩手放在方向盤上。
顧奇南艱難地從紙巾盒裏抽出紙巾,遞給他媽媽,說:“媽媽,擦一擦,我沒事。”
顧文輝轉頭看他。
四十幾歲的男人了,眼眶竟然是紅的,隐隐含着淚。
顧奇南也拿紙巾擦了擦自己滿頭滿臉的汗,連連解釋:“我沒事,我沒事。我吓他們的,真的。”
林蕙好不容易止住哭聲,呆呆看着他。
顧奇南解釋:“他們不敢報警,我們不是早就知道了?他們根本不想解決這件事,不然早就拿着監控報警了。他們就想平息事件,平息家長的質疑而已。從以前開始,他們就不想解決事情,只想把事情壓下去。”
顧文輝跟林蕙是成年人,何嘗不知道某些領導處理事情的風格。但是他們從前不敢鬧,選擇隐忍,是考慮到顧奇南的學業。官司打起來不是一個月兩個月的事,漫長的訴訟帶來的壓力跟疲憊他們大人可以承受,可是顧奇南怎麽辦?他馬上高三了,要考大學了。甚至,他們還怕惹惱了一中的領導,以他們跟教育局的關系,會不會影響到顧奇南報名參加某些招生計劃。而最後,就算官司打成功了。實驗班一堆未成年人,又能遭受什麽處罰?恐怕,不過是口頭警告幾句。而一中的領導呢?也許,就扣個年終獎,一個年終考評不合格罷了。
“我現在不怕了。”顧奇南說,“想想實驗班,也沒什麽。一支錄音筆,就把林士達吓得屁滾尿流了。”
“爸爸媽媽,我現在就想好好讀書,好好參加高考。沒法參加招生計劃也無所謂,我自己考。”
“他們來煩我,我就繼續鬧。我剛剛是裝的,因為他們就怕精神病,他們不怕正常人的,就怕精神病。”
“爸爸媽媽,我不改名了。我是顧奇南,‘樹樹奇南結,家家茉莉開’的奇南,我不改名。”
顧文輝跟林蕙呆呆地看着十六歲的顧奇南,從沒想到他們傻傻的囝仔,年初那個怕得将自己關在房間裏的囝仔,能這麽鬧,能說出這樣的話。
顧文輝悶聲說:“爸爸支持你。他們再這樣,我們就去告他們,去聯系電視臺,把他們曝光!”
林蕙放聲大哭。
“我的囝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