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說說話
顧奇南察覺到展銘的沉默,輕聲道:“我是不是亂問問題了?我就是随便問問……”
展銘轉過身來,看着眼前的顧奇南。
一個一看就是在幸福家庭長大的小孩,身上還飄着蘆荟沐浴露的味道,是夏天特有的、青草一樣的清香。
沐浴露是他媽媽幫他分裝到裝旅行用品的小瓶子裏的,他背了一堆這種本沒有必要帶的東西。
他甚至還用着小熊毛巾。
一個被家人愛着的小孩。
展銘覺得不用說太多太詳細,這是顧奇南觸碰不到的世界。
“無所謂好不好,算是不好不壞吧。”展銘說。
“哦。”顧奇南幹巴巴應了聲,忍不住問,“他們是不是不給你錢讀大學?”
展銘詫異地看着顧奇南,想不到他都操心到大學學費去了。
“年底我就十八歲了,成年了,該獨立自主。本來就該都靠自己,他們沒有義務給我出學費的。”
“但是你還是個學生,怎麽獨立自主?”顧奇南着急,“你現在還沒滿十八歲,就天天打工掙錢,都影響學習了,他們也不關心你的學習嗎?”
他們沒有義務關心我的學習啊——展銘想這麽回答,并不是每個監護人都有義務關心被監護人的,只要保證被監護人的人身安全,有地方住,有飯吃,他們就已經盡到了法律義務。
并不是每個人都那麽幸運,會被家人愛着。
但是展銘沒有說出口。
他覺得顧奇南太小了,沒必要知道這些。
Advertisement
“我不是因為打工所以成績差,而是因為成績差所以打工。懂?”展銘換了個說法。
“你亂講。”顧奇南直接反駁。
展銘:“……”
他在思考顧奇南從什麽時候開始,在他面前越來越大膽。
顧奇南肚子上搭着一條小毯子,毛毛蟲似的挪動靠近展銘,壓低聲音,偷偷說:“展哥,你是不是很缺錢?”
展銘一下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
顧奇南沒意識到失禮,還繼續說:“我有一張卡,是存我的紅包錢跟零花錢。我爸媽說,我可以自由支配卡裏的錢。但是我沒什麽花錢的地方,都存着。展哥,我可以先借你,等你大學畢業工作了,再還給我。”
展銘一下不知道說什麽了。
帳篷拉上了,但明亮的月光透過紗窗照了進來。顧奇南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孩童般純真的信任跟誠摯。
展銘啞聲:“我們才認識兩個月,你……”
你未免太信任別人了。
“才兩個月嗎?我覺得我們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你已經是我最好的好朋友了!”顧奇南一點也不害羞地說着。
酷酷的展哥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嚴肅臉都維持不住了,臉都有點燒了。他咳了兩聲,才說:“想讀大學有很多方法,學費可以辦助學貸款,零利息的,畢業之後才需要還。上了大學,生活費我可以去打工。別的不說,寒暑假三個月,我就可以掙到一年的生活費。所以,錢不是問題,不需要借你的錢,你收好了,也不要亂借給別人。”
“哦。”顧奇南不知道一個學生,一年要花多少生活費,既然展哥說可以,那應該是可以吧。但他仍然叮囑:“你要是缺錢,就來找我。”
展銘定定地看着顧奇南,看得顧奇南都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麽東西了,伸手摸來摸去。
一個沒為錢發愁過的小孩。
“從我奶奶走了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問我錢夠不夠用,想給我錢。”展銘突然說。
大概是晚上酒喝得有點多,又或者像顧奇南說的那樣,雖然他們才認識兩個月,感覺卻像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展銘對顧奇南也有一種奇特的親近感,是跟吳淵、林小斌不一樣的親近感。
比如現在,他突然可以毫無負擔地在顧奇南面前說出他的私事。
在吳淵、林小斌面前,他說不出口。
在他們面前,他是那個酷酷的展哥,是校霸展哥。
顧奇南瞪大了眼睛:“為什麽?你還是個學生,你的其他家人都不關心你嗎?”
展銘換了個姿勢,雙手交握,腦袋枕在手上,看着帳篷頂,說:“你還小,不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攤子事,都有自己的家庭要管,沒有人有餘力管得了我一個外人。”
“可是、可是你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學生,還是個未成年人,花不了他們多少錢……”顧奇南急了。
“所以說你還小。”展銘說,“這點錢對有的人來說不算多少錢,對有的人來說卻是一筆不能輕易花出去的錢。”
“等你成年了,大學畢業工作了,就可以還給他們了啊。”顧奇南不解。
展銘嗤笑了一聲:“他們怕我不還。”
這點事壓在展銘的心頭很久了,把他壓得沉默寡言。
他有時候也想找個人訴說,可是這些東西太不堪了,是屬于現實生活的不堪。
帳篷裏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展銘換了個話題:“說這些幹嗎?還是跟我說說你那六個追求者的事吧。”
“啊?”顧奇南沒反應過來。
展銘打量了他一眼,是很好看的小孩,有六個追求者也不奇怪。
顧奇南扒拉展銘的衣角:“沒什麽好說的啊,我剛剛不是說了嗎?小學三個,初中一個,高中兩個。”
展銘不曉得原來自己這麽八卦,問:“一個都沒答應?”
顧奇南莫名其妙:“為什麽答應?我要學習,我還是學生,當然學習最重要了。”
展銘:“……沒有喜歡的嗎?”
顧奇南搖頭:“有的人我都不認識的,怎麽喜歡?”
“那認識的人呢?”
顧奇南猶豫了一會,才說:“認識的人,我沒有想過談戀愛,而且有的人很讨厭。”
“讨厭?”展銘抓住了重點。
顧奇南突然沉默了,而且是很消沉的沉默。
展銘感覺出來了,這是興奮了一天後,顧奇南唯一情緒突然消沉的時候。
“就很讨厭。”顧奇南好半天才說。
展銘想不出來一個女生能讨厭成什麽樣,才會讓顧奇南這麽不想提起她。
“跟你在一中被人欺負有關嗎?”展銘突然福至心靈。
顧奇南震驚地看着他,一臉“你怎麽知道”的表情。
展銘試探地問:“是不是你拒絕了她,她叫人來欺負你?”
“差不多吧。”顧奇南承認。
展銘有點無語,他怎麽也想不到顧奇南被欺負的理由居然這麽狗血。可就為了這麽無聊的理由,竟然把顧奇南逼成了這個樣子。
這個話題使得顧奇南想起了不好的事,他明顯不開心了。
展銘知道是自己問錯了問題,不由翻過身來,面對低落的顧奇南,摸了摸他頭。
顧奇南小聲說:“展哥,你再給我念念中午的童謠,好不好?”
展銘給他念了一遍。
搖啊搖,困啊困,一暝大一寸。
搖啊搖,惜啊惜,一暝大一尺。
顧奇南生在南州,長在南州,但是他父母并不是南州本地人,不會說南州話,也不會念這樣的南州童謠。
顧奇南大概能聽得懂童謠的意思,在展銘沉沉的聲音裏,覺得舒适又充滿安全感。
“這是你媽媽念給你聽的嗎?”顧奇南趴在展銘的肩膀下方,睜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問。
今天的月光未免太亮了。
深夜裏的一切仍然看得一清二楚,包括顧奇南眼睛裏的光。
“我奶奶念給我聽的。”展銘回答。
顧奇南想起林小斌說過,展哥似乎是由他奶奶帶大。一瞬間,顧奇南似乎從童謠裏,感受到了展哥對奶奶的想念。
惜啊惜。
這是南州話裏,大人對小囝仔最疼愛的話,惜啊惜,把他放在心上疼惜一百遍一千遍的 惜。
顧奇南真想抱抱展哥。
“真好聽,展哥,你再念一遍吧。”顧奇南懇求。
于是展銘又念了一遍。
念完了,顧奇南又求他再念。
終于,顧奇南再一次在海浪聲跟童謠聲中睡着了。
第二天,先起床的林小斌跟吳淵洗漱完畢,見展銘跟顧奇南還沒動靜,林小斌走過去,一把拉開他們的帳篷,大喊:“起床了,太陽都——”
林小斌的話卡在喉嚨裏。
他迅速掏出手機,咔嚓咔嚓一連拍了好幾張。
拍完了,他才大喊讓吳淵趕快過來,欣賞基情。
顧奇南的小毯子已經展開,蓋在他跟展銘兩人的身上。顧奇南以一種微微彎曲的姿勢,被展銘緊緊抱在懷裏。
顧奇南的背貼着展銘的胸膛,兩人貼得很緊,睡得很香。
直到林小斌鬼吼鬼叫才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