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故人
更新時間2014-9-27 21:59:49 字數:2127
“他得罪你了?”
田将軍把手中的長弓交給副将,向副将打了個眼色,副将心領神會,領着衆人魚貫退出。
校場上只剩金将軍與田将軍四目相對,兩人相交多年,他們的交情幾乎是戰場上打出來的。
“我就不曉得,他哪點值得你這般維護他。我看他就是一扶不起的阿鬥,吃喝玩樂,無一不精。文韬武略,無一精通。”金将軍一針見血地評價慕容楓,足可見慕容楓在他心中的地位一文不值。
“他是故人之子。”田将軍笑得蒼涼。
曾以為喝下百裏桑林的斷腸汁,便可以将前塵往事,愛恨嗔癡忘得一幹二淨。醒來時,做一個心随所願,百事順心之人。千般怨念,萬般無奈,心碎成片的過去都會煙消雲散,不再是他的人生際遇。
漫漫梨花下的微微一笑,和他的沉醉,都只是绮年舊夢,一個他永遠都不會想起的夢。
在他喝下斷腸汁之前,他一直都折服于斷腸汁的神奇,真心認為他也會像那些喝了忘川之水的人一樣,新生的他不帶任何前半生的記憶,會痛痛快快地忘記那段天崩地裂的風月事,說穿了是他想愛而不敢愛的心酸史。
他想等再世為人時,他依然是田家最有聲望的繼承者。
百裏桑林看在阿爹阿娘的面上,才痛心地拿出他珍之重之的寶貝,拿他的話來說,便是他修煉了半生的兩滴晶瑩琉璃的斷腸汁,讓不懂情愛的兩個小毛孩給糟蹋了。
喝了斷腸汁,便真的斷得一幹二淨,将那段撓心抓肝的感情從生命中剔除出去。
可十年之後,命運再次捉弄了他,他竟然記起了所有的往事,那些不堪一擊的往事轟然而至,粉飾太平的和美景象瞬間分崩離析。
他仍記得那日,他問阿爹她是否認識柔蘭時,平日裏眼底不露喜惡的阿爹如遭雷擊,阿娘措手不及下将織了三年的天女圖一刀剪碎。
原來,他十來年過得是自欺欺人的日子。
他再一次見到她,是他回京述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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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駐足宮門前,一輛馬車從宮門緩緩駛出,微風吹動車簾,只一眼,他便萬劫不複。
他看見了面帶紗巾的她,那時她已是身份貴重的柔妃娘娘。不知怎的,他的腳鬼使神差地邁了過去,等他回過神來自己在幹什麽時,他人已擋在柔妃的車駕前。
趕車的侍衛不明就裏,揮鞭,卻被他一把扯住,稍一用力,連人帶鞭抛向半空。
宮中侍衛見來人不善,紛紛拔刀相向,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只白皙玉手掀起了車簾,他清清楚楚地聽見柔妃吩咐侍衛退下,說是故人來。
他聽到自己的心碎聲,“田将軍,好久不見。我要趕時辰,有緣再見。”
她現在連多餘的話都不肯對他說,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透露了她的冷絕,他目送她離去,目光久久無法收回,要做到心如止水,在重遇她的剎那,心海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很奇怪,明明是皇妃,為何要匆匆離宮,瞧她離去的架勢,竟似一去不回的樣子。
述職後,他才知柔妃是被趕出皇宮,避居雲胡山養病。
因柔妃感染了時疫,就有人向皇帝進饞言,道柔妃不宜在宮中養病,生怕她将病氣過給皇帝,後患無窮。
皇帝細思量,覺得暫時離宮養病是個不錯的主意,遂批準瑛貴嫔的意見,一道口谕便送走病中的柔妃。
昔日的溫柔缱绻,耳鬓厮磨,肌膚相親,在駭人的時疫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病中的柔妃深受打擊,一面是遭病痛折磨,一面是帝王的薄情。她初聽到谕旨時,竟木然呆視,完全忘記了宣旨公公後來說了些什麽。
她的皇帝夫君,在她最需要他關懷和幫助的時候,毅然松開了那只緊握着的手。
過去的地久天長,執手相看,不過是在今日給她最後的一擊,一擊就中,毫無懸念地打倒她。
十年,相伴十年,抵不過一句保重身子。
星群漸稀,曙光初露。
他依舊心事重重,信馬由缰,不知不覺竟走到雲胡山下。
花香鳥語,常青樹在曙光下碧油油地招搖着,道路兩旁開滿了不知名的小花,花雖小,傲骨仍在。
美景醉人,美人醉心。
**聲從泥土堆起的小山背後傳來,斷斷續續,似乎很痛苦的樣子。
他勒住馬,跳了下來,往小山後奔去。
血染羅裙,雲鬓散亂,蒼白的臉,嬌美的容顏,高貴的氣質,即使衣衫不整,卻也讓心存歹念的惡人退後三步,因為她裸露的肌膚明白無誤地告訴來者,她得了時疫。
柔妃眼睛半睜着,似乎用盡了平生所有力氣。可就是這半睜着的眼睛,足以懾人心魄,讓一顆無情的心也變暖了,誰也不會把陰狠毒辣、心如蛇蠍這些詞語放在她身上。
她很美,确實很美,美得讓人心痛。
他蹙着眉頭,思緒飄回了遠方,依稀記得一個白衣勝雪的女子,背着手,站在懸崖邊上,不管他怎麽喊她,她都不理他,癡癡地站在懸崖邊。
四目相對的剎那,兩人會心一笑。
三日不見,斯人面貌大變樣。
她笑他胡子拉碴,一點兒也不像意氣風發的得志大将,身上的衣衫還不如商人穿的。
他一笑而過,目光觸及她的身子時,心糾緊了,仿佛被鋒利的刀子狠狠地剜了一刀,痛意在四肢百骸漸漸彌漫。
他惶恐地拉起她的手,她卻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說道:“不用再費心了,我是将死之人,得了時疫,避居雲胡山,命運已定。宮裏的人是再不許我踏進宮門半步,可我不甘心,我對她們謙和忍讓,在宮裏小心翼翼地舉步向前,為何會以凄涼收場。”
“蘭兒,你別胡說,我馬上帶你去找大夫。”我一定一定要救你的命,他在心裏這麽說。
“我現在算明白了,兒子果然是自己最後的依靠。我不顧死活地從雲胡山逃出來,就想見他最後一面。看來我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想想也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怎會一流侍衛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