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梅
更新時間2014-7-24 21:39:50 字數:2020
夜裏給小塵講了些流傳在坊間的王侯将相的風月事。
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間,許是最近夜裏常噩夢連連,總會夢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弄得她心神不寧,無法安心入睡酣眠。
今日,因白天杜商文一鬧,晚上小塵纏着她講故事,她倒有些倦了。
眼皮沉重地打不開,頭一沾枕,便酣然入眠。
厚重的帷幔擋住了屋外猛烈的陽光,那陽光刺眼得很,卻照不進挂着層層帷幔的華麗內室。
紫檀香爐紫煙氤氲,遠遠地望去,繪有鹦鹉牡丹圖案的香爐在輕煙缭繞下,左上角的鹦鹉仿佛振翅而飛,極力掙脫腳下的金色鎖鏈,張開的鳥嘴似乎在呼喚貿然闖入的織夏。
織夏受了召喚,迷迷糊糊地踏入內室。她輕車熟路地步至床榻前,只見榻上躺着一位面色慘白的貴族夫人,任誰見了她都會覺得她已病入膏肓,藥石無濟。
虛弱至極的貴婦半躺在榻上,黯淡無光的眼眸露出一絲希翼,給慘無人色的面容增添了幾分生氣。
她掙紮着起身,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重重地跌回榻上。她猶不死心,拼命地爬下床榻,踉踉跄跄地奔向梳妝臺。
每走一步,致命的咳嗽似乎要奪走她的性命,她卻不管不顧,抽出袖中絲帕,捂着嘴輕咳一聲,仔細地用絲帕擦淨朱唇,輕薄絲帕從指尖滑落,無聲地掉在光潔的玉磚上。
織夏忙奔過去撿起那條掉落的絲帕,濃濃血味撲至鼻端,一種揪心的害怕滲透四肢百骸。
眼見那貴婦被矮凳絆住了腳,她驚恐不安地跑去抱住即将摔倒的貴婦,可貴婦的身軀卻從她的指尖穿過,從她的身體穿過,她眼睜睜地看着那貴婦摔倒在地。
身着繁複宮裝的貴婦倒在地上起不來,不知過了多久,貴婦才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一步地靠近梳妝臺。
瑞獸葡萄鏡前的貴婦皺紋橫生,面無血色,瘦的不成樣子。才四十多歲的婦人因病一下子蒼老了十多歲,織夏不忍直視貴婦,眼底起了澀意,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順着臉頰緩緩流淌。
貴婦拿起桌上的精美的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披散在肩上的青絲,一绺灰白從烏黑的發間跳了出來,那貴婦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繼續梳頭發。巧手在發間穿梭,梳理出她最愛的飛天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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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婦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打理好雜亂的絲發,對鏡貼花,描畫遠山黛,淡施胭脂,點朱唇,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條不紊。鏡中的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依稀有當年名動京華的風韻。
“柔幻長公主,時辰到了,聖上禦賜的美酒正等您細細品味。”一把尖細的聲音從大殿門口傳了進來。
“如此,就有勞公公了。”柔幻長公主清淺地說着,溫柔的聲音裏有着說不出的釋然和倦怠。她把臉一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緩步而來的內侍——小喜公公。
小喜公公在前引導,身後跟着一位身量瘦小的內侍,那內侍雙手奉上金漆托盤,一杯緋紅色的葡萄美酒在餘光下漾着琉璃光彩,誘人的酒香,蠱惑人心。
小喜公公用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口中緩緩吐出死亡的字眼:“長公主,請吧!”
聞言,柔幻長公主身子僵了一僵,随後了然地笑了。她撐着最後一分力氣,手支在梳妝臺上,借力使力,站定起身。
她每走一步,似乎便少一分生的希翼。
這十來步,竟是她從生走到死的距離。
柔幻長公主溫婉地笑着,原來,走到了最後,過往的種種不甘和怨怼,都已忘懷。
她擎起金盞,仰面一口飲盡葡萄美酒。
最美的酒也是最毒的酒,臨死前,她再一次喝下十六歲時阮郎釀的雪梅。那時的她,喝着心儀已久的少年親自釀造的雪梅,心裏不知有多開心,以為一時歡愉,兩人便能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孰料,世事弄人。
若幹年月後,她已不是當年十六歲的明媚少女,他也不是當初待人真誠的阮郎。
一切始于雪梅,一切止于雪梅。
此時,她喝下最後的美酒,含笑九泉。
織夏眼睜睜地看着柔幻長公主喝下那杯毒酒,看着她倒在自己面前。織夏不顧一切的大喊大叫,可沒有人聽得見她聲嘶力竭的慘叫聲,也沒有人看見她撲倒在柔幻長公主身上。
小喜公公見天朝最尊貴的長公主死于自己親族之手,不勝唏噓。
這天家早就沒有了親**倫,更遑論三綱五常。
長公主,你安息吧!
天家最要不得的是真情,為何你偏偏不懂。非要飛蛾撲火,最後落得玉石俱焚,香消玉殒。
小喜公公命人探了探柔幻長公主的鼻息和命脈,那位禦醫直搖頭。小喜公公知道事情辦成了,飽含世故的銳眼裏微不可察的閃過一絲迷茫。
忽然,轟隆一聲,一道天雷劈開黑沉沉的天幕,撕裂的口子裏,磅礴大雨,傾盆而至。
雷聲滾滾,閃電劈向彌漫着死亡氣息的大殿,電光照得燈燭明滅的內殿恍如白晝。
突然而來的閃電和雷聲,吓得年輕的內侍,哎呦一聲,跌倒在地,瘦弱身子瑟縮着,口中喃喃有詞,不住地磕頭謝罪。
“公公,連老天爺也疼惜長公主。”
看來這位年輕的內侍是避重就輕的高手。
“皇上是真龍天子,老天爺難道不向着英明的聖主?”小喜公公反駁道。
“奴才是吓糊塗了,望公公見諒則個。”
“孺子可教也。”
“不——”
織夏抱着逐漸冰冷的身軀,心如死灰。
“織夏,織夏……你怎麽了?”有人拼命地敲門,似要将朱漆木門敲碎成屑粉。
從噩夢中驚醒的織夏,不受控制地顫抖着。她茫然四顧,四周是熟悉的草木家具,室內青煙缭繞,暖爐散發着熱力。
一聲緊過一聲的催促聲提醒她身在百年古宅,顧綦的擔憂聲萦繞在耳邊。
她一把扯過衣架上的黑色鑲金大氅,披在肩上,赤足跑去開門。
她不能再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