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衆人離開的時候,石嘉信有意留在最後,他想找個機會跟盛錦如解釋一下自己“辦事不力”的原因——自己已經盡力了,只是沒想到岳峰的路數這麽野……
如果盛錦如能聽得進去,他甚至想求她讓自己見尤思一面。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留的相當不妥了,雖然看不到盛錦如本人,從裏頭的聲響也能大概猜測出她現在的精神狀态有多麽瘋狂和混亂——盛錦如是大家長,人前一絲不茍,架子端的極高,絕對容忍不了讓小字輩看到自己失儀的一面的,如果她發現自己還留着……
石嘉信打了個寒顫,原地僵着不動,連呼吸都放的很輕,生怕被裏頭的盛錦如給發覺了,他聽到劇烈的喘息聲,接着是癡傻般的笑,再然後是瘋狂的喃喃呓語:“到底想怎麽樣?你到底想怎麽樣?我已經賠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石嘉信心裏猛的打了個突:兩個女兒?從來沒聽說盛家婆婆有兩個女兒啊,不就盛清屏嗎?何來兩個之說?
頓了一會,又聽她翻來覆去地念叨,一會說一個女兒,一會說兩個女兒,一會說一個兒子,一會說兩個兒子,石嘉信明白過來,心說原來是神智有點不清醒了。
又過了一陣子,裏頭的聲音漸漸歇了,有拖沓的腳步聲傳來,還有上床的吱呀聲,石嘉信知道差不多了,果不其然,又等了一刻鐘左右,燈滅了。
黑暗中,石嘉信長長舒了一口氣,但緊接着,更大的疑窦浮上心頭:盛家婆婆口口聲聲的那個“你”,到底是誰呢?莫非是指……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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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岳峰就被外頭的動靜吵醒了,去到窗前一看,才發現院子裏的人出奇多,除了盛錦如,昨晚見到的幾個老婆子幾乎都在院子裏忙活,簸米的簸米,掃地的掃地,還有一個拎了口平底鍋出來,拿鏟子敲打鍋底的鏽垢的,栅欄門開着,有幾個年輕的男人正從身上卸下大的背筐,背筐上蒙了層白布,一掀都是騰騰熱氣,幾個年輕點的女人探頭往筐子裏看,說什麽的都有。
——“今天吃什麽?”
——“餡兒的包子嗎,馬菜的嗎?”
——“粥糊了底吧?聞起來一股焦味……”
……
過了會,幾個男人原路下去了,那幾個女人各自背起背筐,都進了盛錦如的那間屋子,開始還能聽到擱碗擺筷的聲音,後來就安靜了。
岳峰看的納悶,瞅瞅手機,都八點多了,上門求人的事八字還沒一撇,也沒心思繼續睡,過去把季棠棠給晃起來了,出門洗漱的時候,那個敲鍋底的老婆子漠然看了他們一眼,嘴巴朝盛錦如的房門努了努:“收拾好了吃飯,大姐有話交代。”
岳峰暗叫慚愧,自己跟季棠棠兩個怎麽說也是年輕人,兼之不受待見,不勤快表現也就算了,還要人家吃喝端在桌上候着,還真把自己當棵蔥了——他趕緊拉着季棠棠從院子角落的水缸裏舀水刷牙洗臉,洗漱的時候,想着居然還能給供飯,這盛家人還挺不錯的。
岳峰洗的快,先漱了口回屋,收拾的差不多了出來,季棠棠還在水缸前頭折騰,岳峰心說這是刷牙呢還是繡花呢?走近了一看,險些沒叫她給氣暈過去。
她牙已經刷好了,正在漱口,但是不知道已經漱到第幾遍了——含了一腮幫子的水不一口吐掉,在那鯨魚噴水一樣,噓的出一條水線,然後轉個方向,噓的又吐一條水線……
岳峰氣的牙都癢癢了:你以為你是噴泉是嗎?
這時候,季棠棠也看到岳峰了,明顯是被吓了一跳,含着一口水也不敢吐了,岳峰也不說話,端看她接下去怎麽表現。
僵持了一會之後,季棠棠又發揮了極其厚臉皮的一面,她異常淡定地把水給吐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還如釋重負地啊了一下,那意思是:好累啊終于洗完了……
再然後越過岳峰,若無其事地端着牙具回房了。
岳峰看着她的背影嘆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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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盛錦如的屋裏應該是一大桌子的人圍着吃飯,進去了才發現,只有三兩個老婆子陪着盛錦如說話,剛才看見的那幾個背筐的年輕女人都不在,仔細聽,裏屋也不像有人的模樣。
怪了,沒見那幾個人出去啊,難道盛錦如的屋子還有後門?
岳峰知道自己是外人,也不好多問,拉着季棠棠坐下,幫她盛了粥,又把饅頭掰開了夾了鹹菜遞給她,盛錦如一直在對面冷眼看着,不說話,偶爾抿抿嘴角,每次抿起,都帶起唇角一道很深的刻線。
等岳峰把季棠棠照顧的差不多了,盛錦如忽然說了句:“石嘉信跟你提過九鈴音陣的事對吧?”
單刀直入,直奔主題,岳峰心裏咯噔一聲,連飯都沒心思吃了,斟酌着問了句:“是可以給小夏治了嗎?”
盛錦如沒立刻回答,她從腰袋子裏頭抽了塊皮子出來,不緊不慢地擦拭着水煙袋的黃銅煙嘴,好像是故意在吊岳峰的胃口,岳峰縱使再沉不住氣,臉上也盡力擺出一副恭恭敬敬服服帖帖的神氣,過了會,盛錦如終于開口了。
“治她這個毛病,最少也得三天。每天的日出之時、日中之時、日落之時,三個時間進音陣的音眼,九種鈴,九個時段,用九種正音祛除她腦子裏那些讓她癡傻的邪音,這三天,你愛去哪去哪,不要留在這礙事。”
岳峰愣了一下,脫口說了句:“我不能跟她一起嗎?”
盛錦如冷笑着一字一頓:“石嘉信沒跟你提過嗎?只有盛家的女人才能進溶洞。”
這個要求似乎也不算無理,岳峰心裏掙紮的厲害,一方面知道自己确實不适合進去,另一方面又強烈覺得不管任何時候,跟季棠棠分開,都是一件極其冒險的事情——足足三天不見,三天時間,盛家如果包藏禍心,得能做多少小動作啊?萬一她們把季棠棠轉移個地兒關起來,自己找一輩子都未必找到。
他提了個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的理由:“棠……小夏她現在神智不清,不認別人的,我如果不陪着,她不會跟陌生人走的。”
盛錦如的眼底掠過很濃重的譏诮之意:“這個我管不着,要麽就不治,這世上多再多的傻子,都跟我們沒關系。”
岳峰不說話了,他沉默着開始用餐,季棠棠已經吃飽了,歪着腦袋看他吃,看了會之後打了個呵欠,又轉頭去看盛錦如,估計是吃飽了心情好,居然沖着盛錦如笑了一下。
盛錦如腦子一懵,恍惚間,忽然覺得她這一笑,眉眼像極了盛清屏小時候,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把她自己都給吓住了,拿着煙袋的手不覺顫了一下。
季棠棠可管不了這麽多,她純粹是吃飽了撐的亂笑,幾乎對桌上的每個人都笑了一遍,又轉回去看岳峰吃飯,盛錦如腦子裏嗡嗡的,嘴唇不受控的翕動着,她看了季棠棠半天,再開口時,語氣忽然和緩下來,對着岳峰說了句:“也不是三天都見不到,日落之後她就不用待在洞裏了,你想見她,到時候在門外等,會有人把她領出來的。”
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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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岳峰比比劃劃跟季棠棠溝通了很久,還找了紙筆寫字給她看,磕磕絆絆把要她做的事給大致說清楚了,季棠棠一搞明白要她跟幾個老太婆走,眼圈立馬就紅了,抱着岳峰的胳膊不撒手,岳峰摟着她哄了好大一會,還給她畫圖,意思是自己會在這等,又許諾帶她拔花玩兒,還會買蝦給她吃,她就是不同意,過了會岳峰也急了,加上盛錦如和幾個老的就在邊上看着,他這哄來哄去的自己也不自在,末了氣急敗壞,直接寫了句狠的。
“不聽話不要你了!”
季棠棠的眼淚登時就下來了,她抓起桌上那張紙,兩手摁着蒙在臉上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岳峰心都要叫她給哭碎了,幾乎就要心軟的時候,季棠棠忽然騰地站起來,伸手在他腦袋上打了一下,然後哽咽着走到盛錦如邊上去了。
岳峰讓她這一巴掌拍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盛錦如冷眼看着,臉上不動聲色,眼底的神色卻異常複雜,過了會向邊上的一個老太婆使了個眼色:“帶他去山下的村子,實在想見,晚上再上來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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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出門前,岳峰回頭看了季棠棠一眼,她估計是被他剛才那句“不聽話不要你了”給氣着了,打了他一下還嫌不夠,連看都不屑看到,頭昂的高高,跟一只驕傲的白天鵝似的,岳峰心裏暗暗好笑,又有點欣慰:這樣也好,她心裏帶着氣,總比哭哭啼啼難受的強。
盛錦如坐着不動,從半開的窗子裏看外頭的動靜,不一會兒,那個老婆子帶着收拾好行李的岳峰出栅欄門了,盛錦如盯着他們的背影看,直到兩人的背影一前一後地消失在下行的隘道之間。
除了盛錦如和季棠棠,屋裏只剩下兩個老太婆了,其中之一就是昨兒晚上納鞋底的那個,她看着盛錦如,問了句:“大姐,現在就帶屏子的女兒進洞嗎?”
盛錦如嗯了一聲,伸手把季棠棠往前拉了拉,對着她的臉看了又看,忽然忍不住,伸手撫上了她的臉頰。
她的手跟鳥爪一樣,摸在臉上怪難受的,季棠棠很是反感,但是想到岳峰剛才跟她說了很久“要聽話”,皺了皺眉頭還是忍了。
盛錦如嘆了口氣,緩緩把手又縮了回來,說了句:“這丫頭太依賴那個男人了,即便治好了,也不會安心留下來的。”
那個老太婆點頭:“可不是,大家夥都看在眼裏了。都說患難見真情,屏子的女兒現在這樣,他還能這麽照顧着,想必感情是真不錯,硬拆是拆不了的,如果丫頭像她媽媽當年那麽犟骨頭,就更難了。”
盛錦如笑了笑,懷裏抽出條黑綢巾,攤在膝上疊成了長條狀,然後伸手把季棠棠往前拉了拉:“小夏來,外婆幫你蒙着眼睛,一會黑,你會怕的。”
她一邊說一邊把綢布蒙在季棠棠眼睛上,沒有岳峰在身邊,季棠棠倒也很少鬧了,很有點聽之任之你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的意思,盛錦如推着她轉了個身,把綢布在她腦後打了個結,一邊打一邊吩咐那個老太婆:“我也知道……到底是我們路鈴這一脈不争氣,一個兩個,為了男人神魂颠倒的……盛夏是屏子生的,我是一定要留下來的……至于那個男人,你跟下頭村裏的人通個氣,不管用什麽法子,總之,我不想再看到他了,我也不想小夏再有機會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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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的差不多了之後,盛錦如牽着季棠棠的手帶她進屋,或許是因為天生的血脈感應,肌膚的觸碰居然讓盛錦如的身上起了輕微的顫栗反應,進屋這短短的時間,她居然有恍惚的錯覺,覺得自己牽的不是季棠棠而是屏子——就像無數次夢裏的那樣,給屏子梳了頭,擦幹淨臉,抹上香噴噴的雪花膏,然後拉着手,那時候屏子的手胖嘟嘟的,香香嫩嫩……
只是後來,屏子怎麽就忍心走了呢,屏子一直是個孝順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後做娘的會有多痛苦多難捱嗎?待在盛家真的讓你這麽難受嗎,以至于殺了看門的嬷嬷都要逃出去,那個男人有這麽重要嗎?比生你養你天天念叨你的娘還重要嗎?
盛錦如布滿了皺紋的老臉有些微的痙攣,眼底忽而是難得一見的祥和慈愛,忽而又轉作咬牙切齒的凄厲恨絕,直到辄辄拖動桌子的聲音傳來,她才清醒過來:兩個老婆子正躬着身子挪開角落裏的桌子,其中一個蹲下身子,把桌子底下那塊和旁邊毫無二致的地皮卷毯一樣卷起了一塊。
地皮下頭,是一塊四四方方的石板,邊上有個鎖槽,那老婆子取下脖子上挂的一枚老式銅鑰匙,伸進去一摁一擰,石板像是被什麽機關帶動,辄辄往一邊移開了,移開之後,下頭還有一層銅板,正中央有個類似老式電話機撥號的轉盤,只是底板做成了凹凸刻的八卦陰陽雙魚,轉盤上有八個孔,對應的是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個字。(關于這一段,請大家參看作者有話說裏的圖片說明)
盛錦如彎下身子,按照這一年的九星飛拂順序依次撥動轉盤,一輪撥完之後,原本看似一塊的銅板自中間勻裂,分四個方向隐入夾層,現出黑森森的一個洞口來,借着地面的光,可以看到入口處一道往下的青石板石階,再遠的地方可能因為溶洞水濕的關系,只能看到泛亮的水光,也不知道有多少層級。
有一個老太婆先進洞,往下走了幾步之後,從手邊摸起來一盞馬燈窸窸窣窣點上,幽長的黑暗中終于有了一抹暗紅的亮色,盛錦如向留在地面上的老太婆點了點頭,示意她多照應地面上的事,随後就拉着季棠棠慢慢步下石階。
下石階沒幾步,頭頂上傳來聲響,洞口的銅石板又慢慢合上了,季棠棠聽不見也看不見,只能攥着盛錦如的手遲疑地往下走,每次落步都很慌,生怕一腳踩空了,雖然盛錦如算是很照顧她,開始是攙着,後來簡直是去扶了——但她心裏還是不踏實,即便懵懂如孩童,憑着最基本的直覺,她也能分辨出男人之于女人,壯年之于暮年的不同,盛錦如扶着她的手臂幹瘦幹瘦,顫巍巍的抖,季棠棠鄙棄地覺得,她還沒自己有力氣呢。
如果不是心裏頭堵着跟岳峰的那口氣,她早就鬧開脾氣了。
向下的石階長長的好像永遠沒有盡頭,季棠棠開始還饒有興致地在心裏數數,到後來就有點繞暈了,重頭一二三四的再來,末了自己也鬧不清到底有多少級,但是身體對溫度的感覺還是敏銳的,到底時,感覺上似乎比開始進洞的溫度低了那麽一些。
接下來是段崎岖不平的路,季棠棠走的磕磕絆絆的,頂應該很低,因為有好幾次盛錦如都伸手把她的腦袋往下摁以防碰頭,約莫十分鐘之後,季棠棠被拉着停了下來,有涼涼的水滴從山壁頂上滴進她脖子裏,激地她好一陣哆嗦,停了一會之後,盛錦如又拉着她走,走了兩步之後,季棠棠心裏着實吃了一驚。
腳下是搖擺不定的筏子,這是……上了船了?
應該是的,因為上了筏子之後盛錦如就扶着她坐下來了,過了會,她無意間摸到鞋子,鞋子的邊緣已經都濕了,估計是被下頭濺上來的水給打的,筏子的擺動幅度很大,像是要過很多彎道,季棠棠的身子擺來擺去,感覺像是坐海盜船,新奇的不得了,心裏頭突然就冒出一個念頭,偷偷摸摸地伸手往下拉眼罩。
她的動作不敢太大,只拉下來一點點,眯着眼睛貼着眼罩的上邊緣線往外看,果然是在水上,像是洞裏的暗河,這一段很黑很窄,是個門戶的穹形,有幾次,筏子的邊緣都磕到沿水的山壁了,盛錦如和那個老婆子盤腿坐着,都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馬燈放在筏子的最前頭,有個站着的女人在撐筏子,黑漆漆的看不到臉,但是奇怪的,脖子上好像有什麽東西……
筏子轉彎了,進入到一個大的穹洞,山壁上隔一段就挂了一盞馬燈,有些滅了,有些還燃着,光線上已經亮很多了……
季棠棠終于看清楚了,她不是脖子上長了個什麽東西,她脖子上根本就長了個人頭!她有兩個頭!
長在脖子一側的那個,只有茶杯大小,但是詭異的,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嘴巴一開一合的,像是想說話,開合之間,甚至朝她笑了一下。
季棠棠吓的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尖叫一聲,跳起來亂跺,盛錦如和那個老太婆吓了一跳,想伸手摁住她已經來不及了,筏子本來就小,被她這麽掙紮蹦跳弄的東倒西歪的,季棠棠站不穩,尖叫着撲通一聲栽到水裏去了。
水涼的要命,季棠棠連嗆好幾口,才撲騰了兩下就被盛錦如和那個老太婆聯手給拽上來了,才吐完水,一擡頭又看到那個兩個頭的女人不知所措地站在當地,季棠棠更害怕了,一把推開盛錦如,在筏子上爬着到處躲,一邊躲一邊哭,那個老太婆拽都拽不住,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喊過“媽媽”這個詞了,但是現在,基于心底裏最深處的恐怖和人類天性中對母體的依賴,驚恐躲避的時候,她突然控制不住,一邊躲一邊流着淚叫“媽媽”、“媽媽”。
筏子到底是小,爬了一圈也沒處躲,加上剛剛又淹了水,不敢往邊上去,爬着爬着就停下來了,抱着膝蓋坐在那一邊哭一邊抖,那個老婆子覺得她怪可憐的,過來摸着她腦袋軟語安慰她,盛錦如原地坐着不動,臉色鐵青的跟石頭一樣,突然眼睛一翻,厲聲喝了句:“你給我過來!”
那個女人被盛錦如這麽一喝,吓的臉色都白了,她好像很怕盛錦如,哆嗦着不敢不聽,一步一步挪過來,到了跟前就蜷縮成一團蹲下,像一條家養的被呼來喝去的狗。
盛錦如不由分說,抓起煙袋就抽了過去,她下手是真狠,一下下,專往那女人第二個頭上抽,一邊抽一邊咒罵着:“你吓她做什麽,啊?自己醜不知道嗎,你吓她做什麽?”
那個女人痛的臉上的肉都痙攣了,但又不敢躲,雙手抱着頭蜷縮着任她打,直到那個老婆子過來拉住氣喘籲籲的盛錦如:“算了算了,孩子都吓壞了,小夏不經吓的。這第一次回家的,看在屏子的面子上,算了啊。”
那個女人被打的額頭都流血了,跪在地上動也不動,透過竹篙子的間隙,能看到自己倒映在暗褐色的水流上扭曲的面容倒影,血順着面頰滴下去,沿着竹篙圓弧的面滑進水裏,血絲一線線慢慢化開……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對待,直到有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忽然飄進耳朵裏。
“小夏不經吓的……看在屏子的面子上……”
這句話像一柄尖利的錘子,深深敲進且震碎了這麽多年來心上的那一層硬繭,她知道這女孩兒害怕她的樣子,拼命按捺住猛然擡頭的沖動,身子因為激動而劇烈的顫抖起來,腦子裏不斷地回蕩着一句話。
“這麽多年了,我居然活着等到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