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尤可意趕到鎮上的醫療站時,尤璐已經陷入昏迷。
好不容易見到家屬,醫生神色焦急地說:“病人情況十分緊急,恐怕要立即送往市裏的醫院,否則大人和孩子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尤可意茫然無措地站在那裏,抓着醫生的手慌慌張張地說:“就在這裏不行嗎?她到底出什麽事了?你就在這裏救她不行嗎?”
醫生安慰她:“你別急,先別急,病人摔了一跤,肚子上受到撞擊,只要及時送醫做手術是不會有問題的——”
“那你快點做手術啊!你不是醫生嗎?你愣在這裏幹什麽?”尤可意幾乎是用吼的在對醫生大喊大叫了。
嚴傾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從門外快步走進來,然後一把将尤可意攬入懷裏,緊緊地抱住還試圖掙脫的她,“你冷靜點,尤可意,醫療站的設施和人手都不夠,沒那個條件做這種手術!”
他回過頭去問醫生:“這裏有沒有車?你帶路,我們立馬開到縣城的醫院去。”
一路上,尤可意緊緊抱着尤璐,低頭看到她蒼白得血色全無的臉,心裏像是有無數根針在往肉裏紮,疼得她手足無措。
怎麽會這樣呢?
好端端的怎麽會出了這種事?
她心亂如麻,終于在看到尤璐下體滲出的血水以後徹底失控,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她一邊拼命擦眼淚,一邊對着正在開車的嚴傾哭吼着:“快點啊!開快點好不好!她在流血啊!”
她這樣大哭着撲在姐姐的身體上,就好像所有的勇氣與力氣都在随着尤璐的血液一起流失着。
後座的尤可意哭得像個孩子,而駕駛座上的嚴傾面色也越來越凝重,他雙手死死地握住方向盤,手背的青筋都突了出來,指節也泛白了。
他一言不發地在一個十字路口一腳踩下油門,絲毫不顧醫生在一旁驚呼:“剛才那個是紅燈啊!”
尤可意哭得像個孩子一樣,那一聲接一聲的抽泣也像是沉重的巨石一個接一個砸在他心上。
尤璐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好像天忽然塌了下來,鋪天蓋地地砸在她身上,天地一片混沌,而她被砸得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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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迷迷糊糊地陷入半醒半睡的狀态,中途似乎清醒過來片刻,模模糊糊地看着尤可意的臉,意識到肚子一片劇痛,下肢好像失去知覺一樣。然後她零零星星地想起了昏迷以前的畫面,本來就慘白一片的臉頓時更沒有血色了。
她費力地低下頭往身下看去,但肚子太大,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只好艱難地伸手去摸。
尤可意一邊哭一邊撲在她身上,一聲一聲地叫着姐姐,她沒有時間去理會那麽多,只是執着地伸手朝下體探去。
終于夠着了,她的指尖觸到一片濕漉漉的液體,擡手一看,是紅色的。
那些液體刺眼又醒目,紅得像是石榴汁。
這一刻,她忽然驚慌失措地開口叫起來:“孩子,我的孩子……”
但是因為沒有力氣,就連聲音也是蒼白無力的,聽起來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頹然而又絕望。
尤可意哭得更厲害了,一邊死死抱住她,一邊哭喊着:“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孩子還在,還在……”
她哭得比尤璐還悲怆,卻又怕自己的哭聲吓到尤璐,所以死死咬住下唇,最後變成了一下一下重重的抽泣。
***
尤璐被送進了市醫院搶救,尤可意像是失去理智一樣不停在走廊上來回踱步,面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眼神空洞得像是個木偶。
只是機械地,一下一下走動着。
嚴傾站在走廊盡頭看着她,所有的安慰失去了意義。
在面包車上的時候,他聽見尤璐在清醒過來的片刻對尤可意哭着說:“他來找嚴傾,沒找到就把我推下了臺階,往我肚子上重重踹了一腳……”
尤可意死命忍住哭聲問她:“是誰?那個人是誰?”
尤璐的意識又漸漸模糊了,閉眼之前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我不知道……可意你行行好,救救我,救我的孩子……”
嚴傾站在走廊盡頭的白熾燈下,看着不遠處的尤可意機械地來回踱步,她瘦弱的身體像是緊繃的弦,片刻也不曾放松下來。
再回想起尤璐的那句話,他的眼神漸漸暗了下來,像是被人拉上燈的房間,窗簾緊閉,投不進一絲光線。
很顯然,那個人的目标是他,因他不在,所以就遷怒了他身邊的人。
他這輩子結仇無數,關于尤可意的那篇新聞報道想必被很多人看見了,而熟知他與尤可意關系的,并且對他深惡痛絕的……嚴傾心跳一滞。
如果是那個人,沒有達到最終目的,是不會罷休的。
所以他也許還留在吳鎮上,等着自己回去……回去以後呢?他又會怎麽做呢?
嚴傾慢慢地擡起頭來,又一次看向尤可意。
當初自己奪走了他最在意的一切,以他锱铢必較、有仇必報的心理,下一個目标應該是——
尤可意。
嚴傾的視線最後一次停留在病房門口的那個紅色急救燈上,然後默不作聲地轉身離開。臨走前,他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沓錢交給醫生。
“這是手術費用,麻煩你照顧尤可意了。”
“诶?你去哪兒?”醫生着急地對他叫着。
嚴傾沒說話,只是一言不發地往醫院外面走。那些錢是他攢了半年,想要給尤可意裝空調用的,餘下的大概可以給她買輛電瓶車什麽的,好讓她每天不用那麽辛苦地頂着大太陽走路去教室。
然而都沒有了。
而這并不是他最擔心的,最擔心的是留在鎮上的那個人還想做的事,真正想傷害的人。
***
嚴傾是坐大巴車回吳鎮的,四十多分鐘的車程而已,一路颠簸到胃不舒服。
他下車以後,一路快步走回了住的地方,大老遠就看見門前的臺階上坐着一個人。
那人穿着深藍色的破舊工作服,頭發亂蓬蓬的,像是很久沒有打理過了,胡子拉碴的形象很是落拓。他漫無目的地坐在那裏扒着手邊的幾株野草,在注意到有人靠近以後,眯着眼睛在落日的餘晖裏看了過來。
然後表情一滞,慢慢地站起身來。
在離方城還有幾步距離的時候,嚴傾停了下來。
他看着方城,一字一句地問:“是你幹的?”
沒有詫異也沒有震驚,想來是早就預料到了方城的到來。
方城表情一下子陰狠起來,帶着一種狂妄得意的神色,他哈哈大笑着問嚴傾:“怎麽,那女人孩子沒了是不是?”
他呸的一聲朝地上吐了口痰,然後表情猙獰地說:“你心情如何?開不開心?高不高興?嚴傾,你看看我多夠意思?作為老朋友大老遠地來看你就不說了,還送了你這份大禮,你說你該怎麽——”
話只說到這裏就沒有下文了,因為嚴傾一拳朝他臉上砸了過來,砸得他身形一晃,踉踉跄跄地朝地上倒去。
嚴傾彎腰揪住他的衣領,一拳接一拳地打了下去,沉悶的聲響昭告着心頭的怒火,然後化作毫不留情的暴力落在方城身上。
但方城一直在笑。
他笑着迎接了所有的拳打腳踢,并沒有反抗……因為反抗也沒有用,因為他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
早在被嚴傾趕出c市的時候,他就因為成了落水狗而人人喊打,那些以前被他狠狠收拾過,卻因為敬畏他的勢力所以只敢在心頭怨恨他的人全部都出現了,那些日子裏他被打得體無完膚,腿骨粉碎性骨折,右手的韌帶也斷了好幾處。
他喪失了勞動能力,不能做重活。
他落魄得只能滾出c市,窩在臨近的一個小縣城裏當工廠守門的保安。
方城在一夕之間痛失所有,就連昔日溫順的老婆也跑了,巨大的落差讓他只能憑借心內殘餘的怨恨活下來,而那股怨恨越來越大,像是滾雪球一般蔓延滋長成今日的深仇大恨,一定要讓嚴傾嘗到失去的滋味,并且一定要失去他最在意的一切。
所以方城哈哈大笑着,在牙齒被打落了一顆,朝着地上大口吐出了帶着牙齒殘渣的鮮血之時,忽然間揪着嚴傾的衣領把他拉向自己,直到兩人的面孔之間不過幾厘米的距離。
那是一張胡茬遍布、肮髒難看的臉。
沒有了昔日的意氣風發,更沒有當初那個愛整潔愛打扮的大哥形象了。
方城只是面目猙獰地看着嚴傾,一邊大笑,一邊滿臉戾氣地喊道:“嚴傾,有種你就殺了我!你他媽要是不殺了我,我保證你會一樣一樣失去你最在意的一切!我會把你最愛的女人抓起來,找人輪她一百遍,讓她生不如死,然後一下一下把她千刀萬剮,你——”
嚴傾一拳把他打在地上,咬着牙齒一聲不吭地朝他的肚子踩下去。
“啊——”方城慘叫出聲,卻仍然沒有放棄語言上的攻擊,他在地上滾了一圈,然後接着大喊,“我要把她扒光了衣服拖到大街上——”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腳,這一次正中下體。
這一腳以後,方城捂着下體慘叫了更長的一段時間,然後又慢慢地支着身子爬了起來,滿臉是血地桀桀笑着,“嚴傾,你知道的,我從來都說到做到……”
嚴傾當然知道的。
當初在c市,方城手下的一個兄弟因為不知情,和方城看上同一個開服裝店的女人,偏偏那個女人也看上了他的兄弟,于是就在一起了。
方 城惱羞成怒,不顧兄弟的道歉,毅然決然地把他趕了出去,并且揚言說要讓這對狗男女過不成好日子。不過短短三天,男人就在晚上經過一條巷子時被人拉了進去。 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時,他渾身是血地躺在那條巷子裏,昏迷不醒,下體被人用刀桶傷,從今以後都不能再和女人風流快活了。
正是這種有仇必報、心胸狹窄的行徑才導致方城離開c市前的那段日子裏像是落水狗一般人人喊打,但嚴傾卻在想到這一切時血液都凝固了。
方城還在面目可怖地大吼大叫着要把尤可意怎麽怎麽樣,那些話一字一句像是最惡毒的詛咒,足以把人心拖入深淵,再也看見不見一絲希望。
那些肮髒的,可怕的,黑暗的,毫無人性的話是方城要送給嚴傾的大禮,也是很久以來終于令嚴傾感到害怕和慌張的東西。
他的血液全部往腦子裏沖,在方城又一句“奸了她,你說她會不會哭喊着求我放過她”時,終于所有的理智都蕩然無存。
他随手從門口抄起一把剛買的還沒來得及帶去車行的鐵扳手,朝着方城腦門上重重一砸。
這一刻,方城終于沒有再說出任何令人惡心又害怕的言語,甚至連叫都沒叫出來,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在這個美好得如同童話裏一樣的黃昏,嚴傾慢慢地松了手,手裏帶血的扳手哐當一聲落地,擲地有聲,動靜沉悶。
他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着,看着方城一動不動倒在血泊之中,腦後慢慢地淌出了一片刺眼的鮮血。
可他沒有害怕,也沒有後悔。
他擡頭看着小鎮的落日與黃昏,忽然間覺得心情平靜下來。
平靜而甜美,像是終于演完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戲劇,到了收尾的這一刻,獨自品嘗着勝利的果實。
有什麽可害怕的呢?只要她平安就好。
他說過會給她一個安穩的未來,即使那個未來可能會沒有他。
但事實上從一開始他似乎就很清楚,她的未來如果沒有他,才會是真正的安穩,真正的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