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沉淪3
方棋以為,經過這兩年職場錘煉,他的爆脾氣已經讓生活消磨的所剩無幾了。
為避免骨子裏剩下那點倔強躁動,做出啥不可挽回的事,他還在湛立威辦公室站了十分鐘,思量着放緩态度等下進去老實認個錯,抱緊董事長大腿,求他網開一面留口飯吃。
抱大腿似乎有點挫,不過低頭認錯還是可以的。
方棋分明已經計劃好了,可聽到湛海挨罵,他骨子裏的土匪勁猛地又蹦出來了,氣焰竄的老高。
湛海替整個部門背了黑鍋,讓罵的話都不敢說了,能忍?
方棋控制不住心裏那股澎湃的勁頭,甩開死命拉的小秘書,進去直接朝高高在上,執掌自己生殺大權的湛立威吼了一通。
吼完,見湛立威沒了脾氣瞪大眼睛呆若木雞,其實還挺爽的。
吼出來方棋覺得不過瘾,反正吼都吼了,光腳不怕穿鞋的,他還想多說兩句,又聽湛海唯唯諾諾叫自己名字。
那慫癟富二代,挨罵的時候不回嘴,現在吭聲幹啥?方棋想都沒想,直接怼,“閉嘴!”
然後世界清靜了,方棋成功數落了金字塔頂端的人物,成功被罰了三個月工資。
當事态平息,方棋坐在辦公室回想這一切,腸子都快悔青了。
替人出頭也就算了,幹嗎還要認罰?湛海再怎麽說有豐厚的家底,罰三百年工資對他都不痛不癢,興許回家撒個嬌賣個萌,拿到的零花錢比工資多得多。
可自己這邊還催着命呢,罰完了吃啥?
可轉念一想,沖着他吃了豹子膽的二逼勁,董事長只罰三個月真仁慈。
“方棋。”湛海敲了兩下敞開的辦公室門,才走進來,把修改過的報表放在他桌上,“報表我改過了,利潤額也核實完畢。趙氏那邊我稍後會進行溝通,争取降低損失。”
方棋頹靡的扶着腦袋,感覺頭疼的快炸了,“這些你決定吧,你是經理,沒必要跟我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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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務部是我們共同管理,我認為你擁有知悉的權利。”湛海把文件翻開推到他面前,發現方棋還是沒有要看的意思。
什麽情況?
出了那麽大的岔子,湛海不認為這人還會毫無保留的信任自己。可他不肯看,湛海總不能撬開他腦袋,把文件硬塞進去。
何況,湛海過來,也不是為了讓他看文件。
“關于今天的事,非常抱歉。後果我會全部承擔,董事長那邊,稍後我跟他解釋。”
方棋擺擺手,“沒必要,這次失誤我有很大的責任,挨罰是情理之中,等下我把本月工資交回去。”
湛海頓了頓,試圖說服他,“湛立威是我父親,他罰我無非是走形式,你大可不必牽扯進來。全推到我身上,起碼能保全自己。”
方棋認命的擡起頭,跟湛海對視一眼。
這人真好,生得好,長得好,性格也好。
他從小肯定是在父母庇護下,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無憂無慮安健成長,哪會理解其他人的難處?
方棋忽然産生種異樣的情緒,他讓重重擔子壓得喘不過氣,急需找個突破口。甚至,想原原本本把所有事告訴湛海,求他出出主意,拉自己一把。
可他又怕,怕這個眉目溫和的青年,聽到父輩那些不堪的過往,面露鄙夷或是嫌惡。
“你是富二代,又不是慈善家,為什麽受這種窩囊氣?”方棋看進他的眼裏,想要把湛海這個人看透徹些,“你爸罵你的時候,為什麽不把我供出來?”
湛海稍愣,“他說的沒錯,怎麽能算是窩囊氣。這件事,本來就是我做錯的。”
“我這邊玩忽職守,問題更大。”方棋緩緩站起來,直起身體跟湛海對視,“你對所有人,都會這麽偏袒?”
有那麽一瞬間,湛海差點以為方棋看穿了什麽。
湛海隐下意圖,一本正經的說,“怎麽會,我只是遵從我的原則做事,推脫永遠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到底在期待什麽呢?方棋說不上來。
“也是,我該知道你是這樣的,濫好人。”方棋自嘲的笑了下,“你走吧,我要忙了。”
湛海覺得古怪,猶豫着沒有動。
方棋沒有再說話,從煙盒裏抽出根煙點燃。
湛海眸光黯淡了下,終于轉身離開。
偌大的辦公室,空空蕩蕩。
方棋望向湛海遠去的背影,忽然叼着煙蒂笑出聲來,惹煙霧嗆到氣管裏,難受得彎腰劇烈咳嗽起來。
要是能把心肺都咳出來,該有多好。
他這種人,要心要肺要感情有何用?
過去幾年遇到多少難過的坎,他都一個人走過來了,怎麽這次,忽然想找人分擔呢?
方棋把燃了一半的香煙按滅在煙灰缸裏,擡起胳膊捂住眼睛,疲憊的想——
真的太久了,太久沒有人袒護過他了。
大概是過于渴求這種感覺,以至于有人表露出淺顯的溫柔,他就開始幻想那人能幫他逃離暗無天日的囚牢。
但能有什麽立場,讓那樣明朗的人,屈尊來到他深陷的污腐沼澤,伸出手拉他出來呢?
真是白日做夢。
把工資交回去的時候,方棋已經料到眼下的情景。
夜幕漆黑清冷,昏黃的路燈光暈無法傳到這個狹小的巷子裏。
身後是冰冷肮髒的牆,腳下淌過垃圾桶內垃圾腐爛後流出的臭水,面前是三張看了就犯惡心的臉。
印堂發黑的喽啰甲率先發難,拎起方棋領子,朝他吐了口唾沫,惡狠狠的質問,“你說下午,我們老老實實等到時候了,錢呢?”
方棋沒有掙紮,甚至懶得擦去濺到臉上的口水,“這個月出了點事,拿不出來。”
喽啰甲擰緊他衣領,“誰說下午給的?嗯?”
“老高,對咱們財主客氣點!”肥頭大耳的喽啰乙拉開甲,虛情假意的裝出殷勤模樣,替方棋理了理衣服,在他胸膛上拍了兩把,“我說方棋啊,你可是說這個月開始多拿點給我們,哥幾個都信了,等你發工資讓大夥逍遙快活。你現在拿不出來,玩我們呢?”
方棋拍開他的手,偏過頭沒吭聲。
乙繼續說,“行,這個月我們可以暫時放過你,下個月呢?”
方棋冷冷的說,“拿不出。”
印堂發黑的甲喽啰提起拳頭,“你再說一遍?”
“老高,老肥,你們讓開!”兇神惡煞的喽啰丙頗具威嚴呵斥另外兩個小喽啰,走到方棋面前右手握成拳抵在方棋後面的牆上,指節捏得咯吱響,“我們只要錢,你知道吧?”
方棋陰冷的瞪着他,眼神銳利。
丙握住方棋下巴,強迫他擡起臉,掏出帶電擊功能的手電筒開強光照着他,贊賞道,“難怪大哥看上你,這殺氣真不錯。我們老大說了,只要你肯跟我們做事,賬什麽時候還,哪怕不還都行。”
“呵,”方棋嘲諷的扯了扯嘴角,“你們也配!”
他這副态度成功激怒了三個喽啰,丙扔掉電擊筒,把手往下移掐住方棋的脖頸,虎門重重按在他咽喉上壓緊,“老大肯收是看得起你,你小子別給臉不要臉,要麽拿錢,要麽賣命!”
方棋氣管快要被他捏斷,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雙眼直直瞪向幾個喽啰,夜幕中眼怠酢酹一片血色。
別動手,否則就沒辦法回頭了。
他就是死,也不能走那個男人的老路。
方棋的手握在身側攥緊,第無數次提醒自己。
“全哥,你仔細點,別把人弄死了。”甲看方棋快沒氣了,低聲提醒了句。
這人是大哥指名要弄來接班的,确實不能弄死了。丙重重在他頸側捏了下,才撒了手,“聽着,我再給你一天,明天還不上,來催債的肯定不止我們幾個了,你掂量着吧。”
三個喽啰又放了幾番狠話,才沒入黑夜中。
方棋彎下腰弓着背,大口大口喘着氣。
他擡眼望向幾個人離開的方向,眸底血色更加明顯。
夜黑得更加深沉,遠方公路上,疾馳的車壓死了只流浪野貓,凄厲的叫聲回蕩在四周,驚悚的吓人。
方棋扶着牆慢慢站起來,平複了氣息,搖搖晃晃往巷子外走去。
才邁開兩步,腳下踢到個亮亮的東西,原來是喽啰丙扔下的電擊強光筒。方棋飛起一腳,把那玩意踢出去老遠,讓它撞到牆角上粉身碎骨。
方棋身形虛晃了下,堪堪站穩,像個酒鬼般走出小巷子。
他應該悲傷,應該燥怒,應該質問上帝的不公。
可方棋情緒卻穩定下來,甚至哼唱起來。
‘你說瘋帽喜歡愛麗絲,
灰姑娘弄丢了心愛的玻璃鞋…’
為什麽要唱這首歌呢?方棋說不清楚,只是青年流暢的嗓音,不斷在腦海裏回蕩。
仿佛,只有這個旋律響起,才能證明。
世上還有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