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暗葉晨光

第61章 八節到了

靈戰士們都将陸續撤出長湖。

“你在做什麽？”她問。

“監督。”

“我們是今晚回密林，還是明天？”

“明天。”

“……需要我幫忙嗎？”

“不必。”

他頭也不回，回答方式極簡。不想對她發脾氣，但是自己又看不下去，所以幹脆走掉。

完蛋了，他一定很生氣。頓了一會兒，艾兒還是不放棄的，“我，我沒想到伊洛赫要那麽做……，我只是想表達謝意。”

他一直不吱聲，過了好半天才氣呼呼的道，“那就說謝謝好了！”

果然在生氣。艾兒嗫嚅道，“他，他們只是開玩笑的。”

“那兩個讨厭鬼，行禮也罷了，不僅親臉，還要親嘴……”嘀咕一句，“我，都沒有親過……”

原來……

莫名的想笑，忍了又忍，她還是沒忍住。

“你……很想親我嗎？”

說完自己臉上一熱，也背了過去。背對背坐在大石上，幸好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否則她無論如何不敢問的。

背後竟傳來這麽一問，萊戈拉斯本想很酷很拽的回一句，卻變成，“……嗯，好多次。”說完忍不住捶胸。

她的唇角扯了扯，努力壓下去，還是忍不住上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昨天看煙火嗎？”

背後長發飄散，貌似在搖頭。

“在樹屋嗎？”

搖頭還在繼續。

“難道是在瀑布？”

聲音從背後傳來，“在……”頗心不甘情不願，“瑞文戴爾。”

“瑞……，那麽早！”她驚轉過身。原來她沒到密林，甚至還沒去航海，沒到艾辛格，在瑞文戴爾他就……

早晨的陽光剛好穿過他半透明的耳尖，她看到他的臉孔似乎在微微發紅。

他竟然害羞了，想笑，但沒來由的臉熱起來，“那你為什麽不……？”天哪，她怎麽冒出這麽一句來，“不，我不是想讓你……”

萊戈拉斯還是不回頭，“我知道，我等！”最後那兩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蹦出來的。只要別老害他想起……

“不知道……”後面好奇的聲音又傳來，“吻是什麽滋味？”

本來已平息的萊戈拉斯差點從石頭上栽下去。深吸了幾口氣，這才開口，“那不是游戲！也不是試驗。不僅僅是嘴唇相接，就像那句話一樣，這很重要，是留給誓約的！”

對禮教禮儀他看得很淡，像是療傷時的肌膚相觸，但是對有些事情，他卻有種莫名的近乎偏執的堅持。

“……我懂。”她輕輕回了一句。

“而且，我又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你做很多事情都不管我願不願意吧？”

“誰說的，要是勉強你，早就得手了，你又打不過我。”

“喂！昨天我可是差點就贏你了！”她轉過來拍着石頭道。精可親不可辱。

他終于轉過來，破顏而笑，“你想讓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嗎？”

她呆呆的沒反應過來，“證明什麽……”證明他打的過她，還是他可以親……？

想到這裏，艾兒一躍而起，倒退三步，“我去找傑拉德！”一溜煙就跑了。

萊戈拉斯好笑的單手托腮看她跑的像只野兔似得。可惜，他是獵犬呢。

這是在長湖夏夜的最後一晚了。夜已深，風中多了一絲涼意，萊戈拉斯雙手枕在腦後，在漆黑的帳篷裏毫無睡意。

這一次的主辦活動瑟蘭督伊基本都是交給他負責，經歷過之前的洗禮，他不感覺到有太大壓力。兩季的比賽已順利完成。

不過真正讓他操心的，卻是艾兒。之前，他急于想得到她的傾心，卻弄巧成拙。而他耐下性子，卻引來她的猜測和疑惑。

對于她的問題，他已準備好，只怕一味的等待，令她又關上心門。他只想盡快打開她的心結，解決她的疑慮，盡早确認彼此的心意……

突然，黃綠色的光芒出現在帳篷外，旁忽閃着，游移着，仿佛再跟他打招呼。

萊戈拉斯心中一動，起身一望，外面有三五個流螢在帳篷外飛舞。

他掀開帳篷走了出去，不由得輕輕咦了一聲，幾十個熒光點在沙灘上留下的幾個帳篷旁懸浮，緩慢的飛舞，待他靠近，便環繞在他四周，時暗時亮，襯着微弱的星光和水面流溢的波光，暈開小團黃綠色的光影，別有一番情致。

傑拉德牽着光陰等他，神秘的一笑，往湖邊指了指。

在這個月亮偷懶而星光又顧及不到的湖畔，螢火蟲像提着燈籠的小小引路者。萊戈拉斯心中一動，想起春季賽後他為艾兒安排的那個小節目，不由得唇角含笑。

聽到他走過來，艾兒在湖邊回眸一笑。

唇角揚起的弧度，眼睛眯起的彎度都那麽完美，萊戈拉斯微笑了，“這是你安排的？”

艾兒輕輕道，“我想用這個，交換你聽我說幾句話。”

得到了他肯定的答複，她頭歪在一邊，想了想，“經歷了那麽多試煉，只有兩樣東西我始終牢記——敬畏生命，敬畏自然。”

敬畏生命，敬畏自然……

大道至簡，精靈們所有崇尚的東西都輕而易舉融入這兩句話中。

他明白了，“你在說那場海嘯。”艾兒連亞拉芬都會救，無論如何不會放棄他的性命吧。

“從伊希爾丁島回來後，我就一直在思考為什麽我們會争執。” 艾兒繼續道，“數千年來你一直站在密林種族之巅，骨子裏的優越感抹殺不去，從來只有別人聽從你的份。”萊戈拉斯剛想說什麽，卻被她擡手制止，“而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我習慣了不去依賴任何人任何事。做我的選擇，走我的路。”

萊戈拉斯垂首，“所以，你覺得我們的想法不可能完全一致，也不會聽從對方的意思？”

艾兒搖搖頭，“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和我，都不會改變的，不如就保留這種差異，尊重對方的想法。”

萊戈拉斯從來沒有試過從這個角度看待問題，“好。”

艾兒靠近了一步，“萊戈拉斯，你帶我去了一個我一直向往的世界。我也能帶你去看一個你無法想象的世界，但你必須相信我。”

“我無法想象呵……”他低語，心中怦然一動。

艾兒用通用語問，“Do you trust me？”

萊戈拉斯回望她熒光映照的雙眸，“With my life！”

艾兒拿起一塊黑布，“Prove it！”

他騎在光陰背上，雙眼被蒙上，手微微抓緊鬃毛。

旁人都知道他視線敏銳，卻不知道他的其他官能也同樣敏銳，即使蒙上雙眼，也可以任意前行或後退，甚至不需要用手觸摸。

但他騎在光陰的背上，只能聽着周圍聲音分辨。不知道身處何方，不知道自己要被帶去哪裏，更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裏。光陰跑了很久，心中漸漸有些焦灼。

光陰停了下來，微微擡起前蹄，示意他下來。

他下馬來，光陰的蹄聲就漸漸遠去。他站的地方土質較硬，不同于密林的森林，像是岩層。周圍幾乎沒有風聲，沒有氣流。他只知道光陰一直往南跑，竟然不能判斷自己在哪裏。

周圍萬籁俱寂，只能感到頭頂星移鬥轉，等了許久，萊戈拉斯忍不喚道，“艾兒？你在哪兒？”

他答應過她，不能解開蒙眼。但是視覺被抹殺，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他該繼續前行，還是原地等待？

“艾兒？”聲音裏流露出一絲焦慮。

一只溫軟的小手從旁邊輕輕拉住他的手，那熟悉的柔若無骨的觸感令他莫名安心了。

……那是艾兒的手。

她一言不發的牽着他往前走。他依然不知道身在何處，前途何方，可是跟着她，焦躁平複了不少。

過了一陣子，他好奇心又起，“我們在哪兒？”

沒有回答。

“我們要去哪兒？”

還是沒有回答。

又走了一會兒，他又問，“我們要走多久？”

艾兒輕輕笑了起來，“萊戈拉斯，你能力超群，所以總想要掌握一切。一旦你看不到，不知道前途何處，需要把整個生命都交給別人引領，你就會很煩亂很不安，是不是？”

她說的一點沒錯。

“所以，當你說你用你的生命相信我，其實并不是這樣。”

“不……”萊戈拉斯連忙否認。

艾兒又輕輕笑了，“沒關系。信任需要時間。”

還未來得及回答，他驟然感到腳下的岩石似乎有點潮濕，而且聽到了水流的聲音。

他感覺到她走到他面前，“準備好看一個你無法想象的世界了嗎？”

他點頭。

艾兒揭開了蒙眼的布。

眼前依然伸手不見五指，“這裏……？”

當眼睛适應了黑暗，眸光銳利的他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鐘乳石山洞，這個岩洞頂上倒挂着精美的鐘乳和石筍，腳下不遠處果然有地下河流過，他剛剛聽到的水聲就是源自這裏。

艾兒繼續牽着他往洞裏走去，在他旁邊道，“噓，耐心點。”

越往洞深處去越漆黑，過了片刻，萊戈拉斯驀然深吸了一口氣。

他身邊突然閃爍起星星點點的亮光，腳下也像是踩在星辰之上，仰頭看去，頭上仿佛密布的星河一般。

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身處洞中，怎麽看到如此絢爛的星河。

再仔細一看，原來吸附在岩壁上有數不清的螢火蟲發出藍綠色的冷光，經過晶瑩的石壁和鐘乳的折射，以及地下河水的映照，讓他整個人都仿佛懸浮在星際之中。

萊戈拉斯在又驚又喜，“好美！”

四周太黑，艾兒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禁微笑了，“這些都是螢火蟲幼蟲，成蟲沒有翅膀沒有嘴，無法飛也無法進食，交合産卵即死，遇到光線和聲音就無法生存。”她輕輕道，“就像煙火一樣，它們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絢爛的綻放，然後死去。”

萊戈拉斯邊走邊極力用眼睛和頭腦存下這美麗的景象，感慨，“我的确，從沒見過這樣的地方。”

艾兒悄聲道，“在伊希爾丁島我說到摩瑞亞星空一般的秘銀深礦，你好像有些遺憾。所以我就很想帶你一起去看。這是我能找到最接近秘銀星河的地方了。”

數百萬個螢火蟲在他旁邊，仿佛他正沉浸在一個奇幻的夢境裏，看他們在黑暗中閃動着生命之光，就仿佛四處灑落的眼淚。

他好像從那數百萬個螢火蟲得到了數百萬個溫暖的擁抱一般。它們在教他跳着生疏的舞步，令他深深相信，他的世界會從此刻不一樣。

他感謝她陪伴在他身旁，她了解他想要和她共同經歷美好的想法，這更讓他覺得感動。

“謝謝你的安排。”萊戈拉斯拉着艾兒的手道。

“不，我要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所以，這才是你表達謝意的方式？”萊戈拉斯溫柔問。

“不，你可要記清楚，”不知怎麽，黑暗中她突然覺得生出無比勇氣，模仿他織錦瀑布裏的語氣，大起膽子靠近，“如果我表達謝意，那應該是……”

雖然洞內漆黑，但以他的目力，自然是把她害羞的表情，調皮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臉頰上噴上了她溫暖的氣息，耳朵也癢癢的。

她微微踮起腳尖，在他玉白的臉頰上印下一吻，“……這樣的。”

如果不是這麽黑暗的地方，她根本不敢做這麽大膽的事。紅着臉輕輕一笑，詭計得逞，丢下他，趕緊往洞口逃竄。

那淡香四溢又溫軟柔滑的觸感從臉頰上傳來，萊戈拉斯呆了片刻，手輕輕的撫上了臉頰，突然熱血上沖。

此刻的他，終于無比确定了一件事。

艾兒剛跑到洞口，萊戈拉斯一下子沖過來，從背後猛然抱住她，修長而結實的身體緊貼着她，熱力和沖擊力讓她驚叫一聲。他怎麽追的這麽快。她可是探了好幾次才摸清地形的。

他的下巴貼着她的臉頰，喃喃自語，“我究竟在等什麽？”

她想要推拒，可是他的手臂緊緊箍住了她，“你……”

他熱燙的唇落在她的耳畔，輕輕啃咬那白的仿佛透明般柔嫩的耳尖，嘆息般的道——

“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to be continued……

☆、Chapter68.秋葉飄落

幽粉蜜林秋季篇

如果可以——

願陪你萬年不老，萬年只眷顧你淨澈如一的笑顏

如果可以——

願與你永世不離，永世只留戀你柔暖如昨的光芒

當第一片秋葉飄落……

記得提醒我，把最好的故事，留在這個秋天。

馬車的影子劃過夏日的水面，駛回遠方。路上滿是面目模糊、身形疲憊的過客。窗外風景不斷變換，在馬蹄清脆而緩慢的聲響中，歷經生命中必要的旅程和修煉。

她花了整個夏天為九月做準備。如今她的夏日都用來回憶那些已經退卻的熱度。 一半是因為倦怠，一半是因為奔忙。沒有雨，八月就要結束，九月還未開始。而她，……依然如故。

馬車緩緩駛回密林，一路從夏日湖岸到繁茂凋零。當第一片秋葉變黃時，窗外的風也添了一絲蕭索。終有一天，幽暗密林以其焰火般的狂放方式結束了這種時冷時熱的現象。一次轉身，一個恍惚，一場睡夢，大自然完成了季節的更替。

每當獨處時，思緒不由自主回到在水晶洞裏看螢火蟲星河的那一夜……

“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可……”

萊戈拉斯輕輕啃咬她的耳尖，混合着急促的呼吸，立刻讓她噤聲。心砰砰跳着，幾乎快要躍出胸腔，而他熱燙的身體貼着她，她能感到他劇烈的心跳也快的驚人。得知他和她一樣慌亂，她卻不怕了。

“不，”他的手指輕觸她的唇角，“這一處，我要留着。留給誓約，留給你欠我的，那些早該告訴我的話。”

“是……什麽？”她拽回理智問。

他的聲音極其暗啞，“那些你在寫信給我時，那些你航海時想對我說的，還有，在進入密林那個夜晚我要你說給我聽的……”

……

只要回想起來，臉上便一陣陣的潮紅。

密林深處數千株楓樹，銀杏和冷杉已準備綻放存儲了一年的絢麗色彩。春天的生機，夏日的蒼翠，都比不上此刻的幽雅。

她問他，還記得千年前他第一次帶她踏入密林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那時的她，願用短短數十年的壽命交換此時此地的一刻。

他笑了，點點頭。告訴她，到那一天，他一定不會再忍耐。

她卻不禁好奇，那究竟是哪一天？

溫潤如玉的面孔望向她，他薄唇輕啓——

「When Autumn Leaf Falls……」

當第一片秋葉飄落的時候呵……，她的眸光在窗外留戀，無比珍惜眼前的一切。當然，如果車廂裏，對面坐着的不是瑟蘭督伊的話。

長湖回密林的路上，曬了一個夏天的瑟蘭督伊不願染上風霜，寧可坐慢吞吞的馬車，傳聞這輛馬車還是遠東某個國家敬獻的。除了護衛，其他木精靈早就快馬加鞭而去。瑟蘭督伊邀她一起乘坐，美其名曰請她休息，于是她站在楓樹林的馬車旁，好生羨慕的看着萊戈拉斯和塔瑞爾說說笑笑的并辔而去。

瑟蘭督伊難得沒有毒舌，低垂長睫看着公文，而她意識到他只怕是想利用這段時間處理堆積的公事。領土廣闊、精口衆多，難得他揮袖間擺的太平，平滑柔順的發絲都妥妥帖帖的垂在兩肩，不曾翹出一根來，她知道萊戈拉斯處理事情那舉重若輕的态度是遺傳自誰了。

而她随意翻着跟瑟丹一起研究的飛艇設計圖。即便是一路靜默，也不算如坐針氈。

瑟蘭督伊頭也沒擡突然開口 ，“秋季賽單項是器械的近身格鬥。你要是敢輸的很難看，看我不剁了你的……”“短手！”艾兒接了下去，“您不用總提！”看上去深不可測的瑟蘭督伊心思也蠻好猜的。

瑟蘭督伊輕哼一聲，文書翻過一頁，“看什麽看的眼都不眨？”明明沒有看她，卻把她的動作盡收眼底。

有些精，他可以無視你，但你不能忽略他。就比如，瑟蘭督伊，還比如，萊戈拉斯。

艾兒微微一笑，“我記得萊戈拉斯王子說過，若瑞文戴爾的溫暖是屬于春天的，黃金森林的絢爛是屬于夏天的，那麽幽暗密林的明淨華美和蕭瑟凄意則是屬于秋天的。”

瑟蘭督伊丢開公文，擡眸。有旁人在時，她和兒子稱呼彼此，你一個“萊戈拉斯王子”，我一個“晨光殿下”，明明疏離有禮的口吻，偏偏帶着別人無法介入的親昵，眼角唇邊都是恬然。搞什麽呀，這兩個小家夥當旁人都眼瞎了嗎？

“這裏的秋天真是太美了。我頭一次覺得羅斯洛立安以外的森林竟可以這麽美。”她感嘆。

瑟蘭督伊的鼻子鑽出一股氣，“再好你也休想賴在這裏不走！”

艾兒回眸望他，又移向窗外，“偉大的森林國王呵，您可知道，我曾經航行在世界的盡頭，我到達過大海彼岸的仙境，我見識過生命的起源，我墜落過地底的深淵，我閱讀過古往今來的歷史，我目睹過沉沒在大洋深處的文明，我會制造把生靈送上天空的飛艇……，所以，”淡然一笑中卻掩不住的傲骨與聰慧，“您不必擔心，我不會如芸芸衆生，永遠只呆在一個地方，日複一日做着一成不變的事！”

她感覺到瑟蘭督伊的眸光越發深沉，周身散發着逼人的冷凝，過了半響，寒意才漸漸退散，他只輕輕說了句，“你可不要後悔……”

每一個字都像是深埋佛羅契爾的萬年冰層之下。她卻聽不明白。

馬車停到了宮殿門口的石橋對面，木精靈們擺好了墊腳的小凳，萊戈拉斯站在旁邊候着，瑟蘭督伊一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緩緩而下。國王擺駕回宮自然是排場十足。

萊戈拉斯陪着瑟蘭督伊回宮。一路上都沒來得及說話，艾兒在後面默默的跟随，突然橋當中的他回頭向她眨了下眼，那調皮的眼色令她不由一笑——他在安撫她呢。

走在石橋上，微微揚起頭，回想千年前的光景。一片半綠半黃的葉子悄然掙脫樹枝的桎梏，輕盈的翻飛，自她面前舒緩的飄落。伸手接住葉片，上面的絲絲葉脈依然清晰可尋，就像生命依然在延續。

——喂，近在咫尺的你，可否知道，第一片秋葉已經飄落？

秋季的單項比賽以器械類格鬥為主。賽場就搭在密林的紅楓林內。

器械類格鬥并不區分器械種類，每個選手可以選擇自己擅長的近身格鬥兵器。于是，經常可以看到長鞭對陣匕首，雙鐵尺對陣長劍。委員會旨在強調兵械只是一個工具，尺有所短，而寸有所長。初賽是積分制，進入複賽才是淘汰制。

這是艾兒最不擅長的項目，而萊戈拉斯也害她沒有贏了外圍賽而直接晉級複賽，他卻一臉與我無關。她只好老老實實的一個個對手打過去。

瑟蘭督伊倒是覺得如此甚好。兵器格鬥練到極致的确是無關兵器了，但是大部分年輕戰士還達不到那個水準。

瑟蘭督伊充分發揮他的策略優勢，将每個兵器的優勢和劣勢以及每位對陣的選手都剖析的清清楚楚，聯合艾兒超群的學習能力，再加上萊戈拉斯卓越的演示能力，便無往不利。

紅色的橡樹葉被風吹得皺巴巴，而金色的銀杏葉也被太陽烤得幹幹的，一層層的鋪在了地面上。上層樹葉的掩蓋下，底下的樹葉數年後才會在黑暗潮濕的世界裏慢慢腐化，在夏季的雨水裏碾成碎屑，順着密林河流入安度因大河。大地猛然吸了一口氣，将夏季的熱力盡數納入腹中，再緩緩的将秋季的涼意散布到森林深處的每一株樹中，讓葉片呈現出難以想象的美色。

而此刻在密林裏最美的，卻是位來自遠方的客人。

當袅袅婷婷的暮星公主被萊戈拉斯王子從馬背上抱下，替她揭開兜帽時，引來衆戰士們的圍觀，一個個都驚訝的張大嘴。

這位美名流傳千年，隐身在遠古精靈國度正中心的神秘公主竟然應邀觀看比賽——這次主辦方，森林國王果然神通廣大。

聽聞這個消息，艾兒就差沒一路撒歡跑去，看到亞玟的那一刻，卻猛然剎住腳步。

百年不見，她美麗尤甚。衣袍不染纖塵。黑發如墨披散，皮膚閃爍着象牙般的色澤，承襲自父親的灰瞳是最明亮的星星也比不過，眸光中流轉着無法想象的智慧和深意令她添了一份可近不可親，卻更引人遐思。

新生紀元的精靈們終于得以想象遠古傳說中露西安的美貌。無比震懾中，不由感慨晨光的柔暖畢竟比不上暮星的明亮。

她柔若蒲柳般站在俊秀挺拔的萊戈拉斯身邊，他們親密的行着禮，敘着舊。

艾兒心中像是杵了一根枯樹，毫無美感的枝頭只挑着一片枯葉，在風中亂晃卻硬撐着不肯掉落。

不待她多想，亞玟卻已看到她了，展顏一笑間，可令滿林楓葉羞落，豔若丹霞般的雙唇微啓，還未開口，一道光影硬擠入三人中間，卻是艾明。

艾明彎下高挑颀長的身軀，執起亞玟的手，用昆雅語道，“請容我一定要當面表達對您的歡迎之情——亞玟·安多米爾公主。您的美名早已遠播西方，連在維林諾侍奉維拉與英格威王的吾等都有所耳聞。唯一能與伊露維塔子女中最美的那位相提并論的您，在我看來遠不止此，你的淵博學識和優雅儀态讓某個出身不詳的野丫頭在您身邊如雲比泥。”說完，就想在她的手上印下禮儀的一吻。

艾兒翻翻眼睛，他怎麽就不用他那毫無語法錯誤卻總是引人遐思的辛達林語說這麽一大篇呢？就好像知道亞玟一定聽得懂昆雅語。連贊譽對方的時候都不忘強調自己的高貴身份，最後還順帶回馬射了她一箭。論身份論地位論出身論名望，無論哪一條她都完全沒有辦法跟亞玟相提并論，“雲比泥”這一箭正中紅心，狠絕至極。她就想直接倒地氣絕。

好不容易見到想念不已的艾兒，還沒好好敘敘，卻半路殺出個綠眼睛家夥，亞玟暗自打量艾明，态度高傲又沒眼色，但還是禮貌的讓對方執起雪白如玉般的手，靜靜聽着，但聽到最後一句，她神色冷了幾分，緩緩抽回自己的手，紅唇開啓，優雅的問了句——

“你誰啊？”

愛隆王含在嘴裏怕化了的精貴女兒，凱蘭崔爾捧在手心怕飛了的寶貝孫女，精靈同胞們的暮星公主——擁有如此衆多頭銜的亞玟大駕光臨幽暗密林，當真蓬荜生輝呀。

瑟蘭督伊望着亞玟在王座之下高貴又優雅的行禮，跟某個倔強驕傲的流浪貓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這麽美的暮星怎麽不嫁到密林來，順便還可以氣死瑞文戴爾那個老賊禿，咳咳。

亞玟自然是要留宿宮中，而且是除王之外最好的房間。那個「最好」不做他想，當然是萊戈拉斯王子住的地方。于是，瑟蘭督伊大袖一揮，把暮星公主的住所安排到了艾兒的房間，而艾兒被趕去跟木精靈同住。

艾兒頓時如五雷轟頂。

之前她并未多想住在萊戈拉斯上面會有多麽的安心，舒适又惬意。

但從此反而是亞玟可以每天從窗戶中探出頭就能跟萊戈拉斯道早安，晚上還可以一同去大池子裏泡腳，當她累的爬不上臺階時，萊戈拉斯還會抱她上去……；

而萊戈拉斯每天晨跑時采摘新鮮的花葉裝飾她的房間，當她不開心時會在房間裏藏着好吃的小點心，她睡不着時，他會陪着她給她講故事……；

想到這一切，她就欲哭無淚。

瑟蘭督伊這招實在夠狠。他早就知道艾兒住在哪裏，卻一直隐忍不發，過了兩季才突然給了她一擊，比一開始就趕她走還要狠的多。

父命難違，再加上一個公主，一個殿下，表面上不能厚此薄彼，萊戈拉斯也好生為難。

正在艾兒落落寡歡，耷拉着耳朵，準備卷鋪蓋走人時，亞玟看看萊戈拉斯，又看看艾兒，溫柔得體的對瑟蘭督伊表明，自己初來乍到，很少夜宿外面，就怕有些不适，有個熟人陪伴比較好。不如她和晨光同住可好？

一句話萊戈拉斯頓時面露喜色。

艾兒的耳朵蹭的一下豎了起來。

就聽森林大王慢條斯理的首肯，也好。

頓時，三顆年輕的心都安了。

萊戈拉斯注意到窗外秋葉飄落時，就想跑去告訴艾兒。

可是她正慘烈的在嚴師指導下參加秋季賽，不想讓她分心。直到亞玟前來，他更是分神無暇。

瑟蘭督伊的住宿安排簡直如一道巨雷劈下，他本來就對父王邀請暮星的動機有所猜忌，此刻更是懷疑——宮殿號稱第三紀元的「千石窟」，房間那麽多幹嘛非挑艾兒的呀。

多虧亞玟的機變才逃過一劫，但是他很快發現自己太天真了。

雙子好不容易才走，對于暮星的到來他喜憂參半，見到美麗的公主當然開心，但鑒于她哥哥們的不良前科，他總疑心亞玟是她爹派來的禮儀官和親熱妨害者。

雖然她不像雙子那麽會挑時機，但艾兒不打比賽時，總跟她黏在一起——他真搞不明白，女孩子們哪有那麽多話好說？

每天早上他都能聽到兩個美麗的年輕姑娘在上面叽叽喳喳，梳妝打扮，晚上還睡衣枕頭派對，又夜話綿綿，真是心癢的不行——哪裏還睡得着？

他不知道自己還拉了滿滿的仇恨——宮外傳言他左擁右抱得意至極呢。

每次去看艾兒比賽，亞玟都第一個到，膽戰心驚，揪着手帕，捂着嘴，每次都要萊戈拉斯在旁安慰。

艾兒更覺得煩躁。看看，這才是公主的樣子。再瞧瞧她，打扮的伶伶俐俐，抄起兩把刀就跟人家打架。心中那片枯葉還沒掉落，令她恨不得一把扯下來。

萊戈拉斯與塔瑞爾自幼結伴的熟稔，與亞玟身份地位的般配，艾明的嘲弄以及瑟蘭督伊的安排已在艾兒心中連連畫下抹不去的印記。

她脾氣越來越大，比賽時遇到強的死不認輸，遇到弱的下手也重，對手都要哭爹叫娘。

一路摸爬滾打進入了複賽，艾兒的好運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複賽裏遇到了一個極麻煩的對手——是艾明。

懶得流汗的艾明自然是很快打過了外圍賽直接進入複賽。過早相遇，瑟蘭督伊也覺得無奈，不過并沒有制定什麽特別戰術，艾明這種級數的對手，并無太多經驗的她只有依靠應變，然後早死早托生！

終于到了對戰的那天早晨。

紅紫的霞光映照着一排排粗壯高直、枝杈斜伸向天的銀杏樹，一片片金色小扇在風中搖顫。漫天飄落的銀杏葉是嫩黃的，鮮黃的，橙黃的，各式各樣的金黃色，仿佛雅凡娜拿了一支色彩濃郁的筆，飽蘸金色，在天地之間任意粉飾，濃的，淡的，深的，淺的，一支神來之筆，便描繪出大自然最絢麗的圖畫。

樹下像鋪了一層厚厚的金毯，高臺上的刀光劍影讓秋意的蕭索和肅殺更濃了幾分。

艾兒走上了臺子，手握慣用的雙手長匕首。對面臺下走上來的艾明，則左手握着一柄奧力打造的長劍。待他站定，手極緩極緩的将長劍一點點從鞘中抽出。

別人還看不出門道，但萊戈拉斯臉色一變，這麽慢的拔劍速度，竟然連劍身和劍鞘摩擦的聲音也沒有，說明他的手極穩，果然是個麻煩的對手。

而亞玟眉毛微蹙的模樣，則看呆一群男精。

長劍如一泓秋水，淡然無痕。艾明極少使用兵器，很少有人親見來自海外仙境維拉打造的武器，此刻都屏息以待這場從春節賽後就拖延至今的大戰。

裁判請雙方行禮。

左手垂下，右手背後，艾明做出一個禮儀。

艾兒雙劍交叉于胸前，回禮。

裁判向艾兒确認她是否以準備好。

她微微點頭。

裁判又轉向艾明。

就見他擡手，靈活的手腕輕輕一轉，旁人竟然看不出長劍怎麽舞出了一個炫目的劍花，艾兒只覺得銳利的光芒撲面而來，發絲也微微一揚。

高臺上，五步之外一片落葉竟然裂成數片而落。

四下一片抽起聲。旁觀者也顧不上看亞玟了。

艾兒驚訝的看向艾明，他的劍術之高她簡直無法想象，掌中微微冒汗。

萊戈拉斯雙拳緊握，這一戰她兇多吉少，只盼她不要受重傷才好。

艾明眼望艾兒，長劍垂落，轉向裁判。

——“我棄權。”

臺下哄然。

艾兒腦中一片空白。

渾身繃緊準備大戰一場，突然之間卻如中敗絮，毫無找力。眼睜睜看着艾明優雅的走下高臺，還不忘朝瑟蘭督伊致意，又對亞玟一笑。

上一次她對萊戈拉斯棄權，是知道絕無可能贏，卻極不甘心，可是這一仗，艾明沒有任何理由放棄，那句話也該她說才對吧。

這時，艾明望向她的眸光，卻多了一抹只有她懂的深意。

——欠你的，我還了！

“艾明！你站住！”

回過神來，艾兒氣勢洶洶的一路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