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終于得了點空閑, 蔣雲就想着邀請溫大少幾個聚聚, 也感謝前些日子的幫忙。
譚蘇對上一回在鶴鳴院的遭遇始終耿耿于懷,好久之前就叫叫嚷嚷要再覓一個好去處泡溫泉,如今又是深秋, 正好是泡溫泉的好時候, 蔣雲便幹脆在臨市一處大型溫泉酒店定了個院子, 好好招待幾人。
這邊才定好地方, 言末又打電話來, 兩人閑聊了幾句, 蔣雲不小心提起了溫泉的事。
“怎麽不去陸小姐的莊園?”言末問。
“可不敢去叨擾神仙。”蔣雲笑說。
那位高高在上的陸小姐, 變臉飛快的言少爺, 幾個人願意去招惹?倒是言末,他要過去, 那兩人倒應該會熱情招待。
言末也連連稱不敢, 又說自己也好久沒有泡過溫泉了, 話語裏還帶了幾分委屈。
蔣雲這才想起來,上回在鶴鳴院,他連水都沒碰就走了。
“我新訂的溫泉酒店不錯,是用的真溫泉水,環境也可以。”蔣雲一邊說,一邊順手把位置發給了言末。
發完以後他才想起來,上輩子,那地方好像還是言末帶他去的。
沒想到言末直接問了他們聚會的時間,又問他方不方便一起過去?
蔣雲一愣。
在他的印象裏, 言末可從來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的人,或者說,聰明人或許都有些怪癖,言末的怪癖就是格外孤僻。
蔣雲幾乎沒見他有什麽交情特別好的朋友,對外出游玩的興致也不高,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僅有的幾次出游還是因為蔣雲,選的地方也都是格外安靜少人的去處,或者幹脆包一處院子或是獨棟別墅,安安靜靜的待一陣。
蔣雲是真沒想到,這位爺竟然也會有主動想要認識人的時候。
或許是因為言末這時候還年輕?蔣雲不由給他找了一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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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蔣雲上輩子遇見言末,其實也不過差了兩年而已。
“都是我的朋友,你會不會覺得不自在?”蔣雲擔心的問。
“就是上次遇見的那些人吧?有一個不是還說認識我嗎?”言末随意的說,雖然他已經完全忘記那個咋咋呼呼喊着男神的高恩了。
“啊對,是高恩,他說是你的學弟。”蔣雲倒是一下子就想了起來。
“沒印象。”言末特別幹脆的說。
……兄弟,你這樣子過去,就不怕被打嗎?
溫大少他們對言末其實一直很好奇,還跟蔣雲打聽過他,不過蔣雲知道言末的秉性,只說自己跟言末也不太熟,所以這次就算帶他過去,想必另外幾個人也不會介意,尤其是高恩。
就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蔣雲一時想不清楚,又架不住言末難得的央求,答應帶他一同去,甚至去臨市的時候,還順便蹭了言末的車。
言末開車極穩,蔣雲幾乎感覺不到動蕩,他不太敢看言末的臉,只能看着窗外飛速後退的綠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少年安靜的閉着眼睛,頭輕輕的靠在窗上,眉頭不時微微動兩下,顯得有些不安。
言末悄悄調低了車子裏的音樂聲,又将空調的溫度稍微調上去一點,又想了想,将車先停在安全區,在蔣雲頭側墊上了一個小小的靠枕,才将車重新悄無聲息的開了出去。
這時候,音樂電臺正在播放一首英文老歌,柔和的女中音吟唱中帶着淡淡的傷感,卻依然無比溫柔。
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刻。
等到一幫人聚在一起,聽到高恩哭哭啼啼的埋怨蔣雲,好好一個男神怎麽就被他扛回了窩的時候,蔣雲才終于意識到,這群人全都誤會了他們的關系!
譚蘇還在那邊旁敲側擊,言末卻一副完全沒有聽懂的模樣,只含笑點頭,偶爾說句話,卻叫誤會更深了。
“小雲說這裏環境很好,我也想多認識些他的朋友。”
不大哥,你不想!
“我們是怎麽認識的?是在一個舞會上,小雲那天特別光彩四射。”
??!!怎麽聽着像是相親舞會?
就連溫庭筠都笑話蔣雲:“你不是說跟他沒關系嗎?”
真的就是簡單的合作關系啊!蔣雲捂臉,然後沖過去把言末和那個碎嘴的譚蘇強行隔離開。
“這人說話向來亂七八糟的,你別介意。”蔣雲說。
“還好啊,”言末還是一副表面上雲淡風輕,但是其實壓根沒聽明白的樣子,“我覺得和他說話挺愉快的。”
蔣雲緘默了幾秒,難道這假洋鬼子沒聽懂譚蘇的意思?不應該呀,蔣雲印象裏,言末的中文造詣可不低。
“你……”蔣雲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小心翼翼的問,“你以前是不是沒交過女朋友?”
言末很驚訝的挑挑眉:“被你看出來了?很明顯嗎?”
…………
不,一點都不明顯,上輩子,蔣雲一直到死,都堅定的認為,言末絕對是一個閱人無數的情聖。
他在兩人的關系中是絕對的掌控者,無論是在床上還是床下,蔣雲就像是一只被他玩得團團轉的雀鳥兒,想關在籠子裏便關在籠子裏,若是看厭了玩膩了,手一揮就将這鳥兒趕出去,也無所謂得很。
雖說蔣雲沒有見過或是聽說過一個言末的前女友前男友,也只以為他是隐藏太好,畢竟那樣的身份,那樣的長相,怎麽可能沒有豐富的情史!
不,肯定是哪裏出錯了!
“那……男朋友?”蔣雲繼續小心翼翼。
“也沒有。”言末很坦然的搖頭,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
“我對感情關系不太了解,”言末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是真正的難題。”
他難得的多解釋了一句。
“難題?”蔣雲覺得這詞放在言末身上實在格格不入。
言末沒再多說,只是聳了聳肩,一副他也很無奈的樣子。
真是奇了怪了。
不過蔣雲已經下定決心,這輩子絕不再和他攪和到一起去,言末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同他也沒什麽關系。
蔣雲不再多想,聽見譚蘇在那邊大聲吆喝着一起泡澡去,他也興致勃勃的跟了上去。
他先去自己的房間換衣服,蔣雲打開随身的行李箱,拿出了一套嶄新的浴袍,又打開一個小袋子,裏頭是些沐浴用品,還有一袋和他身上的膚色十分相近的假皮膚貼。
蔣雲擡起眼睛,看着鏡子裏自己胸前那個紋身,撕開了這□□膚貼,拿出一塊,将那朵灰色的荊棘玫瑰遮掩起來。
這是他上輩子留下來的習慣,不過那時候是因為言末再三要求,可現在……蔣雲看着胸口跟着自已一起重生過來的帶淚玫瑰,對這玩意的感情更加複雜了。
上輩子,言末親手把這個圖案紋在了他胸口上。
蔣雲還能清楚的記起細細的針尖沾着顏料,一點點紮進肌膚的感覺,那感覺不是很疼,卻像是細細密密的鐐铐,把他緊緊的纏繞起來。
大功告成以後,言末高興的看着那個還有些紅腫的刺青,在蔣雲耳朵邊上輕輕說:“除了我和你,誰也不能再見到你身上這個圖案。”
那時候,蔣雲還沉浸在濃情蜜意裏,也沒多想,只好奇的看着鏡子裏的玫瑰:“這象征着什麽?”
“你是我的。”言末低聲耳語道。
溫熱的氣息灑在耳邊,那聲音,即便被重置的時間歸為虛無,依然如此清晰。
蔣雲嗤笑一聲,重重的拍了拍皮膚貼,将底下的刺青徹底掩藏好,決定明天就找一個紋身店,把這刺青給洗掉去。
他出來的時候,言末已經坐進了池子裏。
言末整個人舒服的靠在池壁邊,水面上露出了一小截胸膛和肩膀,他的脖頸細長,在蒸騰着霧氣的水面上,顯得分外優雅。
蔣雲一個不小心,就看出神了。
他的腳步停了一小會,才強笑着入了水,外頭有些冷,泉水的溫度就顯得高了些,他一頓,就僵在了那裏。
真是……燙啊!蔣雲在心裏咬着牙,面上卻不服輸的裝出一派鎮定自若,緩慢的彎下身子,把水一點點的往身上撩。
譚蘇看見他這幅樣子,大聲說:“小美人,你害羞什麽,怎麽還包個浴衣舍不得脫呢!”
蔣雲這時候才想起,他浴衣都沒脫就急急下了水。
難怪水撩在身上覺得怪怪的。
蔣雲偷瞥了一眼言末,他卻像是完全沒察覺這邊的動靜,只盯着水面的旋渦,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怕冷,”蔣雲強行解釋了一句,才摸摸索索的退下袍子,整個人飛快浸到了熱水裏。
一陣被燙得雞皮疙瘩的哆嗦以後,他迅速就感受到了溫泉水帶來的舒适感,他舒了口氣,也尋了個舒服的靠背,慢慢靠了下去。
他才準備閉眼享受一會,一個溫熱的軀體就靠近過來,被水浸泡得極其柔滑的肌膚,輕輕貼在他的胳膊上。
蔣雲還以為是那個多動症患兒譚蘇,微閉着眼睛說:“你找溫大少玩兒去,別吵我。”
身邊的人沒做聲,也沒動,安靜了一會,才問道:“我找他做什麽?”
言末?!
蔣雲吓得一下子睜開眼瞪他:“你剛才不是在池子那邊呢?”
“我看你泡得這麽舒服,也想過來試試。”言末說。
蔣雲木着臉看他。
“是挺舒服的。”言末又說。
大哥,這就是同一個池子,能有多大區別!
蔣雲不想理他,又閉起眼。
言末卻變得唠唠叨叨起來:“我剛才仔細想了想,他們是不是把我當成你男朋友了?”
蔣雲在心裏吐槽:大哥,你可算反應過來了!
表面上卻依然閉着眼睛,狀似淡定的嗯了一聲。
“可是你以前說過,你不喜歡男的。”言末繼續說。
“不喜歡,是他們誤會了。”蔣雲依然閉着眼。
空氣終于安靜了下來。
又過了一陣子:“溫庭筠和譚蘇是一對戀人?”
沒想到你還挺八卦!蔣雲終于睜開眼睛,剛想點頭,順着言末的視線看過去……
譚蘇的性子向來靜不下來,這時候正裝模作樣的趴在高恩頭上,說是要給他捉虱子。
“他們的感情看上去挺好的,據說在長輩那裏也過了明路。”言末看着兩人,還在那裏說。
蔣雲突然想起一個可能……但是……應該不會吧……
“哪個是溫大少?”蔣雲問。
“啊?不對嗎?”言末神色間突然流過一絲慌張:“不就是那個趴在人頭上的?”
那是譚蘇,人家剛才還和你說過話!蔣雲震驚的看他。
“那就是……被扒住頭的那個?”言末不很确定的猜,還強行解釋了一句:“他們都光着身子,有霧蒙蒙的,我也分不太清。”
被扒住那個是你的小迷弟!他都給你介紹過多少次自己的名字了!蔣雲真想為高恩鞠一把同情的淚水。
看蔣雲神色變幻不定,可一個字沒說,言末也回看着他,半晌,終于老實交代:“我不太能認人……”
蔣雲終于發現了言末一個特大秘密!
原來,智商極高眼界極廣,賺錢無往而不利點石成金,容貌俊美得能叫凡人羞愧的超級富豪,言末大神,是個深度面部識別障礙!
原本覺得有些奇怪的地方,這下全都找到了原因!
沒有什麽朋友,不喜歡人多熱鬧的地方,老是記不住同他主動打招呼的人,先前蔣雲以為是他性子高傲,沒想到,卻是真的記不住!
“你……不談戀愛,也是這個原因?”蔣雲試探的問。
言末為難的笑起來:“連自己的愛人也分不清,就覺得這樣不太好。”
他漂亮的眼睛一笑起來,就像是漾開的桃花花瓣一樣,帶着一點與他年齡完全不相符的純情。
蔣雲看着言末,震驚了。
上輩子,他可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言末這個毛病,話又說回來,言末也從來沒有認錯過自己。
難不成是因為上輩子,他邊上只有自己一個黑發黑眼嗎?
也不對啊,蔣雲記得,莊園裏的華人可不止他一個。
“我一般是靠衣服認人,所以過一陣子再見,就會有些麻煩。”言末老實的解釋道。
“你……”蔣雲想了想,“你好像沒怎麽把我認錯過。”
“嗯,”言末很高興的點頭,“你是特別的,我一眼就能看到你。”
這種發自天然的情話,簡直能叫人窒息……
蔣雲啞口無語了一陣,垂着頭看了半天的溫泉水才緩過來,幹澀的笑:“哈哈哈你別這麽說,我會當真的。”
“真的不一樣,”言末很認真的強調,“我見到你第一回 ,就覺得很熟悉,阿歷桑德羅要不是那身打扮,我也會經常認錯,可是你不同,不管穿成什麽樣子,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就是錯覺吧哈哈哈。”蔣雲繼續幹笑。
“可能吧,看你真的格外不同。”言末盯着蔣雲的臉,想了想,很認真的點頭。
“那你這樣……以後找對象也困難吧?還要傳宗接代呢。”蔣雲的眼睛亂瞟,嘴裏說着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的話。
“這個也無所謂,”言末很輕松的說,“我又不是家裏的獨子,沒這個壓力。”
蔣雲一愣:“可是……沒有孩子,你賺的那麽多財富要怎麽辦?”
言末奇怪的看他:“我賺錢是為了樂趣,和生不生孩子有什麽關系?大不了等我死了,捐出去就是。”
蔣雲半仰着腦袋,僵在那裏。
他還清楚的記得,上輩子,他二十五歲的生日那天,他期待着言末回來和他一起慶祝,言末卻一直沒有出現。
頭一天他們兩個還通了電話,言末在電話裏信誓旦旦,說他一定能趕回來,還提前訂了一個大蛋糕,并且保證,他一定能夠在蛋糕送到之前回家。
蔣雲從早上等到晚上,蛋糕早就已經送到了,蠟燭和玩偶也插上了,那玩偶笑眼眯眯的看着他,蔣雲越看越氣,幹脆把蠟燭全自己點上了。
然後,燭火漸漸熄滅,各種顏色的蠟燭變成癱軟的蠟塊,落在原本柔軟蓬松的奶油上,因為氣溫太高,奶油也有些化了,原本精致的裱花全成了稀糊,看上去有些惡心。
蔣雲對着那個美貌全無的蛋糕發呆,又想到最近聽見的那些流言蜚語,一邊抹着鼻子,一邊期待着言末回來哄他。
可是言末一直沒有出現,他只等來面目陰沉的老管家。
“蔣少爺,”英國老管家輕蔑的看一眼一塌糊塗的蛋糕:“先生最近都不會回來了,我聽說,他現在正在法國,和羅斯特魯克家族的繼承人約會,我還聽說,兩人的進展很順利,今天還去了一家老牌的婚紗店,據說訂婚典禮就在下個月。”
“先生需要的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妻子,能夠為他生下合格的繼承人,而不是一個……野模,還是個男的。”管家輕飄飄的說。
蔣雲一點都不相信他的話!
他用力擦着眼淚鼻涕,反駁道:“我們是正式的情侶關系,我也不是什麽野模,至于什麽未婚妻,我要等他親自開口和我說,只要他開口讓我離開,我絕無二話!”
管家輕輕的笑了一聲,那種獨特的英式腔調完美的表現了他的輕蔑:“你見過先生的父母嗎?沒有。你被先生介紹給他的朋友過嗎?沒有。你不過是先生養在莊園的一只小鳥兒,卻還膽敢把自己當成主人?”
蔣雲無法反駁,只定定坐在那裏,脊背繃得筆直。
第二天,言末沒回來,蔣雲等到了一張他和一位金發碧眼的漂亮女人攜手出入婚紗店的照片。
第三天,言末還是沒有回來,蔣雲聽着電視上的報道,說是身家過十億的羅斯特魯克家族女繼承人,即将和一個神秘的東方富豪共同步入婚姻殿堂。
第三天,蔣雲不再等了,他背着簡單的行李,離開了陰沉沉的老莊園。
“我的小心肝,”唯一對他戀戀不舍的,只有莊園裏的胖廚娘,她緊緊抱着蔣雲,安慰他:“你以後會找到真心愛你的人,但是先生,确實不太适合你。”
是啊,那只是一個連面都不敢見,也不敢當面說分手的廢物!
蔣雲自诩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可那段分手的經歷,對他來說,近乎算得上羞辱。
蔣雲一想起那些前塵往事,就覺得心中的沸騰比池水更甚,他再一次直直的挺起脊背,就像是二十五歲生日那天一樣,冷漠的說:“你們這些有錢人,真是虛僞。”
“虛僞?”言末很無辜的看他,“我是真的這麽覺得。”
“那也可能,過幾年就完全不一樣了。”蔣雲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沉默的看向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