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說話間,三輛黑色的加長林肯開進莊園,一衆高鼻深目的外國人依次從車子上下來。
領頭的是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微禿,略胖,一臉精英相。
蔣家二房的那對夫妻十分熱情的迎了上去,滿臉笑容,嘴裏說着地方腔濃郁的外語,手上的姿勢也格外誇張。
蔣雲側耳聽了聽,只覺得這對夫妻說得好像鳥語一樣,一個字都聽不懂。
他不再注意這邊,只去找上輩子狠狠奚落過自己的設計大師阿歷桑德羅。
就見一個白發老頭從最後一輛車上跳下來,臨下來前,還很憤怒的揮揮手,拒絕了同行者的攙扶,他下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整理頭發,理順胡須,平整衣服上的褶皺,然後才背着手,開始左右亂看。
那是個看上去精神矍铄的小老頭,頭發胡須都是一片雪白,一點雜色都沒有,小胡子打理得尤其精致,胡子末端甚至還夾着一個小小的水晶胡夾,随着老頭的走動一直他的胡子上晃悠。
可是蔣雲這時候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跟在老頭後面下來的那個人給吸引住了。
那是個黑發黑眼的英俊男人,個子極高,穿一身合體的淺灰色休閑西裝,沒有系領帶,白襯衫最上頭兩顆扣子随意的松開,露出性感的脖頸和一小片鎖骨。他大約三十歲年紀,身材修長,五官極端正,輪廓有些像東方人,可仔細看去,又覺得比一般的西方人還要深邃俊美,行走間,氣勢尊貴而優容,仿佛神祇降臨世間。
言末?!難道上輩子,他也來過這個宴會?!
明明天朗氣清,蔣雲卻只覺得烏雲壓頂。
他再沒心思去想其他事情,急匆匆掉頭就跑了。
“就算打扮得人摸狗樣,還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蔣家二夫人瞥見蔣雲就這麽走了,心中暗笑。
蔣三夫人瞄了一眼蔣雲的背影,也教訓兒子:“現在你上頭突然又多了個男丁,也該有點危機意識了,蔣家這麽大的産業,你不争一争,難不成全便宜了那兩房?”
蔣向宇嘆口氣:“媽,我才十六歲。”
“十六歲又怎樣,要是以前,都是能成家立業的年紀了,遠的不說,看看你大哥,十五歲就有作品參加巴黎時裝周了,你也給我争點氣吧!”她恨鐵不成鋼的說。
Advertisement
“你爸不争氣,你也是這個模樣,蔣家雖然也有其他産業,但是服裝這邊還是根本,如今你大伯家抓着制衣廠,二伯他們又搭上了國外的大牌,就你爸,每天也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麽空閑事情!”蔣三夫人還在唠唠叨叨。
蔣向宇只低着頭,沉默不語。
著名設計大師,在公司裏向來以暴君形象著稱的阿歷桑德羅,十分挑剔的看着這處莊園。
媚俗,膚淺,毫無格調與情趣!
和這樣的家族合作?他首先就要在評估表上倒扣20分!
不過這次,話語權可不在他手上。
老頭偷偷去看跟在他後頭的大老板,這位向來神情寡淡,從來沒人能猜出他的心思,就算身在異國他鄉,他也好像正游走在自己的小莊園裏。
大老板最近突然對遙遠東方的市場起了興趣,不但叫下屬起草了開拓方案,甚至身體力行,自己也跟着考察隊伍過來了,只不過,除了領隊的一個副總和阿歷桑德羅,其他人只以為這個英俊的東方人是阿歷桑德羅的專職翻譯,并不知道他才是公司真正的大老板。
因為在時尚圈舉足輕重的地位,阿歷桑德羅向來以暴躁易怒的形象在公司橫行無阻,偏偏面對這個年紀只夠當他孫子的年輕老板,他的氣勢怎麽都擡不起來。沒辦法,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人,天生就淩駕于衆人之上的,言末就是這樣的人。
雖然這兩人才是隊伍裏話語權最高的,不過公司的一個副總卻是明面上的領頭人,老頭是不耐煩應付谄媚的商人,他總覺得那些滔滔不絕的漂亮話後頭,不過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虛僞做作,言末則是天生低調,明明掌握着一個縱跨幾個大陸的商業帝國,他卻很少出現在鏡頭裏,就算神通廣大的媒體,也基本不知道這位的長相。
歡迎儀式上,擋在前頭的副總,理所當然的接受了最熱烈的迎接,這個家族的成員集體出現,言末氣定神閑的站在老頭邊上,眼睛卻定在一處,也不知道是在看誰。
老頭也好奇的看過去,無聊,無聊,無聊。老頭的眼睛飛快的掃過這個家族的成員,然後在腦子裏給他們一個個貼上刻薄的标簽:愚蠢,膚淺,呆板,木讷,虛榮……嗯?
喲,這裏頭竟然有一個格外漂亮的小夥子!
老頭自诩是個藝術家,天生對美麗的事物格外關注,那個男孩年紀不大,但是面龐已經出落得格外美麗,身材比例也近乎完美,寬肩細腰長腿,每一部分的比例都分外協調,不過看他的年紀還會長些個子,也不知道這種比例能不能一直保持住。
若論起俊美,在場這麽多人裏,老板自然是頂頂拔尖的,不過那男孩子卻完全是另一種類型,他潤白的肌膚,精致的五官,清澈而動人的姿态,似乎天生就應該生活在聚光燈下,接受世人的贊美。
“真是一個天賦異禀的孩子,衣品也很不錯……”老頭摸着胡子,在腦海裏比劃着這樣的模特更适合什麽樣的服裝和燈光效果的時候,那孩子竟然轉身就走了?!
老頭一愣,又忍不住去看老板,發現他的眼神也收了回來,還順便看了自己一眼。
“那真是個美麗的孩子!”老頭不由感嘆了一句,又去問邊上他真正的助理,“那孩子叫什麽?”
可憐的小助理弱弱的搖頭,這個名牌大學畢業的優秀助理雖然在事前做了功課,也只記住了蔣家幾個主要負責人的相貌資歷,還不至于能随随便便叫出一個小孩的名字。
“蠢貨!笨蛋!還不趕快去問!”老頭毫不留情的罵他,一邊罵,一邊還偷看老板的反應。
言末依然是一副古井無波的神情,只又輕輕看了一眼男孩離開的方向。
蔣家二房聽見動靜,見是個不起眼的小老頭用外語在嚷嚷,并沒放在心上,還在用他們坑坑巴巴的英語努力獻着殷勤,那個公司副總只能勉強擠出點笑容,頭疼的猜測這兩位究竟在說些什麽。
一行人終于順利的進了大廳,蔣老太爺正站在大廳裏迎接他們。
蔣老太爺的年紀其實和阿歷桑德羅差不多,但是看上去卻顯得蒼老多了,他衣着樸素,拄着拐杖,整個人都有些顫巍巍的,看上去精神也不太好,他的第三任妻子一直在邊上攙扶着蔣老太爺,那是一個同樣樸素的中年婦人,低順着眉眼,不太做聲,只偶爾在老太爺邊上耳語幾句。
蔣老太爺身體不好,只對客人簡單歡迎了幾句,就離開休息去了,他的妻子也沉默的跟着一起離開了。
之後的宴會完全成了蔣家二房的主場,他們大多時候圍在外國客人身邊,不時也到處敬敬酒,和其他客人談笑風生,看起來一派主人的架勢。
蔣家大房夫妻并沒有離開,只是很低調的招呼一下往來的朋友,絲毫沒有争風頭的意識。
“你們家老二最近鬧得挺厲害啊?”有人過來和蔣家老大碰碰杯,笑着說。
蔣臨淵聞言也只是笑,很輕巧的和來人碰了一下杯。
等人走了,蔣家大太太才憂心忡忡的問丈夫:“咱們就真這麽眼睜睜看着老二家和外國的大公司勾搭上?”
蔣臨淵含笑再對着妻子舉杯:“我們只管看熱鬧就好。”
然後,他心情很好的一口飲盡杯子中的酒液,又随意的在眼前晃動了一下玻璃杯,透過杯子,整個宴會現場扭曲成了光怪陸離的倒影:“真是好大一場熱鬧。”
他的笑容一直維持到了蔣雲進入他的視線,他注視着那個模樣和老四有七八成相似的少年,看了很久,原本上揚的嘴角不由自主落下來,眼神也漸漸變得不可捉摸。
蔣雲正嚼着一塊果汁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叫他心情好多了。
言末的出現是個意外,可是和他也沒有半點關系!他大口咀嚼着嘴裏的糖果,甚至嚼出了咯吱亂響的動靜。
自己可是重生回來的,就算上輩子那家夥再怎麽厲害,這回也絕對比不過他!蔣雲努力給自己打氣。
二十五歲的時候,蔣雲在巴黎車禍身亡,然後回到了十七歲的年紀,這也就意味着,在這八年間,他要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更有遠見卓識,他知道這八年來發生的大事,也清楚未來世界的走勢,哪些行業正在沒落,那些行業又即将快速崛起,而言末……
他又往口裏丢進一塊糖果,心裏發虛。
他知道言末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可上輩子他和這家夥整整糾纏了五年,卻依然摸不清他的底細。
一想到上輩子那些事情,蔣雲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
“這一回,我們不會再有任何聯系了,絕對不會!”他咬着牙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