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聶雲深說“難辦”,倒真的是有點難辦。畢竟不是項目資金回籠滞後的問題,而是資金挪作他用的問題。往大了說,這是惡意違約——每個項目貸款都有詳細約定資金用途和還款來源,明确規定只能用于這個項目,不能将資金用在其他任何地方。不管造成違約的是傅文禮還是別人,責任都只能由藍斯集團承擔。
但是往小了說,藍斯集團承認還款,也有能力還款,只要風控官覺得風險可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展期一周,或者十天半個月的,都不是什麽大問題。
不過現在的情況是,心眼比針眼還小的聶總監記着十年前“萬年老二”的深仇大恨,不想讓他這個老同學好過,所以故意打着官腔不讓人痛快。
他這一句話出口,舒岸雖然面不改色,跟聶雲深打交道最多的CFO寧姐倒是忍不住出聲了。
“小聶,藍斯跟你們銀行合作也有六七個年頭了,公司情況和盈利能力你都是很清楚的。這次的事确實是我這邊監管不力,沒有在第一時間将回籠的資金轉回總部賬戶,讓傅總鑽了空子。現在公司也在積極抽調資金,再怎麽不好辦,你也得幫姐把這事兒辦了,你說是不是?”
“寧姐說得是。能幫上忙的地方,我肯定會盡力而為。”聶雲深說話間眼神又忍不住往舒岸身上瞟,話頭一轉加了兩個字,“不過……”
經常參加商務談判的人都懂,只要什麽話後面跟上“不過”兩個字,前面說得再好聽都白搭。
果然,聶雲深頓了頓,繼續說道:“銀行有銀行的規矩,合同上明确寫着資金不能挪作他用。你們這個事兒,我得回行裏斟酌斟酌。”
話說到這裏,一直沒有表态的舒岸終于開了口。
“藍斯集團一向注重信譽,與貴行合作這麽多年從未出現過任何違約現象,這次的事确實是藍斯的責任,我們也在努力解決,還請聶總盡量幫忙。”
聶雲深聽着這話十分舒坦,心裏想着你小子也有今天,臉上卻絲毫不顯山露水,繼續打着太極。話裏話外都是這事涉及到資金挪用,是非常嚴重的問題,就算他這裏能過,年底央行抽檢也不一定能過得了,因為這個展期理由實在是無法成立。
最後他擡起手腕看看時間,道一句“行裏還有個會要開”,說完起身,拿出張名片放到舒岸面前,略微傾身,指尖在名片上輕輕點了點,盯着對方那雙相當漂亮的眼睛說:“有什麽事電話聯系,咱們同學一場,萬事好商量。”
舒岸沒有看那張名片,而是直視着他的眼睛看了回去。兩個男人的眸光在空中一撞,要是有特效,那中間一定閃着呲呲作響的火花。
半晌之後,舒岸才笑了笑,說:“行啊。”
聶雲深其實也沒想太多,藍斯集團這個展期在任何風控人員來看都是可以批準的,他不過就是咽不下十年前的那口氣,想要舒岸多求他兩天。
舒岸也沒讓他失望,下午就打了電話過來,說要請他吃飯。
聶雲深坐在獨立辦公室的旋轉椅上轉了半圈,對着落地窗外一片湛藍晴空眯着眼睛故意拿喬。
“真是不巧啊舒總,晚上我已經有約了。”
舒岸并不意外他的拒絕,但藍斯集團的貸款到期日就在下周一,今天已經周三,如果本周內集團抽調的資金不能到位,而聶雲深又故意卡着不給展期,那麽藍斯這筆貸款勢必會造成逾期,對公司以後的征信有很大影響。
所以舒總也不跟他繞圈子,直接開門見山說道:“你肯定知道我約你吃飯是談展期的事,既然你也說了咱們同學一場,這個小忙聶總不會不幫吧?”
“哇。”聶雲深故作驚訝地揚了揚聲線,“舒總你這是來求我給你開綠燈走後門啊?”
舒岸對他語氣裏的嘚瑟佯裝聽不見,握着電話不緊不慢地答道:“是啊。聶總給不給這個面子?”
聶雲深相當舒坦地笑起來:“既然是求我辦事,那舒總是不是得拿出點誠意來?”
舒岸說:“我剛回國,不太懂行內的規矩。聶總有什麽需求,不妨直說。”
他這話說得相當誠懇,國內國外雖說經濟環境不一樣,但說到底生意場上的彎彎繞繞大抵上是差不多的,靠的都是人脈和關系。求人辦事,自然要給些好處。但他從寧姐那裏了解到的聶雲深,并不是這樣的人。雙方合作多年,聶雲深最多也就是應邀吃了幾頓飯,跟他父親霍啓正打過幾場高爾夫,連過年過節寧姐遞過去的購物卡都沒收過。
可現在他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又明擺着是要故意為難,舒岸還真有點想不通他到底想要什麽。
聶雲深聽着他的聲音,不知道是從落地窗外斜照進來的日光太耀眼,還是通過聽筒傳進耳朵裏的聲音太好聽,讓他恍惚間想起了舒岸那雙裹在西裝褲下的大長腿,突然就跟魔怔了一樣,對着手機說了句:“要不你陪我睡一晚,我就給你展期三天?”
舒岸那邊沉默了。
聶雲深半晌之後回過神,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他想不通自己怎麽就腦子一抽提了這麽個要求。本有意說句“剛才只是開個玩笑”打着哈哈揭過去,但舒岸的沉默卻讓他有點不着邊際地心癢難耐起來。
——下午在藍斯集團的總經理辦公室,兩人對視的那一眼,聶雲深就已經确定這個男人是同類。
但同類那麽多,聶雲深在這句話出口之前,也并沒有想過要把藍斯集團未來的老板搞上床。先不說行內關于風控人員與客戶之間的避嫌原則,就說兩人十年前那些并不愉快的同學記憶,他也不想跟姓舒的有什麽牽扯。
但舒岸竟然沒有挂斷電話,也沒有直接拒絕,而是沉默。
這代表他對這個要求并不排斥?或者覺得可以考慮?
雖然咱們聶總監沒有吃窩邊草的習慣,但如果是舒岸這樣的極品,他真的不介意為了他稍微放飛一下自己的節操。反正他從來就不是什麽道德楷模。
果然,舒岸很快給了他回答。他說:“我要考慮一下。”
聶雲深聽着手機裏傳來的嘟嘟聲,唇角的弧度無聲拉大。
考慮一下,那就是有門兒啊。
舒岸這一考慮就考慮了一天。
聶雲深看着手機上舒岸發過來的那條消息,嘴巴快要咧到後腦勺上。還好這會兒電梯裏只有他一個人,不然就他這一邊打噴嚏一邊笑得合不攏嘴的德行,估計會被人直接送去精神病院。
沒辦法,只要一想到高貴優雅目下無塵的舒岸赤身裸體躺在床上任自己為所欲為,他就控制不住體內瘋狂奔湧的熱血和興奮激動的心情。
有句話叫什麽來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但真要說兩人有什麽深仇大恨,聶雲深也說不出來。他曾經還相當認真地思考過,為什麽自己每次想起“舒岸”這兩個字都恨得牙根兒癢癢。是因為自己的粉絲永遠沒有他多,還是因為喜歡的校花被他搶走?或者是自己帶了一幫人去找舒岸約架,卻被他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
好像都不是。聶雲深最耿耿于懷的,其實是自己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超過舒岸拿到年級第一。
Z中是Z市最好的中學,據說只要進了這所學校,就算是吊車尾的學渣,都能輕松跨過重本線。
聶雲深是從Z中的初中部以年級第一的成績直升的高中部,因為自己本身就在最好的中學,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全市沒有人比他考得更好,連排名都沒去查過。後來開學才知道,全市中考成績排名第一的人,叫舒岸。而他聶雲深,以三分之差排名第二。
舒岸讀的是Z市很出名的一所私立中學。那所學校之所以出名,是因為天價的學費。簡單點說,就是所謂的貴族學校。讀這種學校的一般畢業就直接出國,很少有人會參加高考。但舒岸不想這麽早出去,于是憑着全市第一的好成績在所有師生衆星捧月如饑似渴的目光中,踏進了Z中的大門。同時,也開啓了與聶雲深長達三年的明争暗鬥。
聶雲深初中時就是整個學校的風雲人物,長相帥氣,性格開朗,家裏有錢,成績還好。老爸在市區開着好幾家高檔餐廳和海鮮酒樓,從高三學姐,到初一學妹,有三分之二都是他的真愛粉。
但自從舒岸出現之後,不僅在成績上給了他會心一擊,三分之二的粉絲也瞬間倒戈了一半,連原本沒有粉他的那三分之一也成了舒岸粉,直接就把他這個“Z中之光”給擠下了神壇。
聶雲深哪裏咽得這口氣,鉚足了勁兒想要在成績上扳回一城。然而,第一次摸底考差了四分,第一次期中考差了兩分,第一次期末考竟然差了六分!
第二學期依然如此,第三學期還是一樣。這他媽的還讓不讓人活!
聶雲深終于明白三國演義裏周公瑾為什麽會說那句“既生瑜何生亮”了。有的人,天生就是來克你的。不管你多麽憤懑不甘,不管你怎麽窮追猛打,考試成績永遠差了那麽兩三分,高中三年就從來沒有出現過意外。好不容易有一回比舒岸高了兩分,聶雲深興高采烈剛要來個普天同慶,老師卻告訴他有一道題目的答案看錯了,多給了他三分,要減掉之後重新排名。
減掉三分的聶雲深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排名再次挪到了舒岸後面,氣得差點沒殺了那個給錯分的老師,從此以後看到舒岸就恨不能上去咬他一口,撕下一塊肉來。
而更讓他不能忍的是考場失意,情場也完全得意不起來。
因為有一天某個哥們兒突然告訴他,自己追了半學期的校花被舒岸截胡了!
這他媽能忍?
那必須不能。
不給姓舒的一點顏色瞧瞧,他真不知道Z中到底誰說了算。
于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下晚自習回家的舒岸被聶雲深帶人堵在了校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