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蹑手蹑腳的帶上了卧室的門,陳瑤走到客廳,憂心的看着那個悶頭抽煙的男人。
房間關了大燈,只有貼牆角一排小射燈亮着,半明半昧的幾乎把煙霧實質化,還有裹在一團煙氣中沉默成花崗岩的謝詠臻。
他的頭微微垂着,暖色的光芒在他的短發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輝,他的眉眼輪廓都因為他勾着頭的動作而掩藏在黑暗中,唯有那只撐在腿上夾着煙卷的右手,突兀的豎着,像是一根孤零零的枯木樁。
“謝詠臻……”陳瑤抽了抽嘴角,放輕了語氣:“抽那麽多煙對身體不好。”
出人意料的是,謝詠臻竟然乖乖的把剛抽了一口的香煙摁熄在煙缸裏,悶聲悶氣的嗯了聲:“好,不抽了。”
很心疼這樣的男人。
陳瑤走過去,挨着他坐下:“老四還好嗎?”
謝詠臻沒有馬上接話,仿佛反應遲鈍樣的,隔了幾秒才開口,還是沒頭沒腦全然不搭的話題:“我還沒轉業的時候,袁隊跟我說過一句話。馬革裹屍當自誓,娥眉伐性休重說。你說就我這麽個高中都念的半半拉拉的主兒,居然記得住這兩句拗口的話。”
陳瑤安靜的聽着他絮叨着那些過去的情誼,更可能是一種郁結煩悶的抒發。
“我不懂啊,什麽辛棄疾什麽滿江紅,袁楊上過大學我沒上過,他喜歡看書讀詩詞,我離八百米遠看到那些書本就頭疼……你家這個不學無術的二百五男人當時就字面理解自作聰明的諷了回去。我說袁連座你他媽的故意撿我聽不懂的說是吧?什麽性不性的,你小子懂什麽叫性嗎?丫連個像樣的女朋友都沒談過,就跟沒吃過豬肉卻硬說豬肉騷氣的人一個德行,等你有經驗了,再來理直氣壯的告訴我,到底是馬革裹屍快活,還是抱着女人快活。哈,那時候他還沒認識嫂子……”
謝詠臻捂住眼睛,聲音低啞:“那個姓袁的也不嘲笑我,就那麽淡定的,氣死人的樣子說,他理解這句話裏面的娥眉伐性,是貪戀女色自伐性命的意思,跟我說的不是一個性……你說我怎麽就……丢人吧,這種事兒老鼻子去了。”
陳瑤給他講的心底酸楚難當:“我不嫌你沒文化,我也不嫌你丢人……”
“老婆,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雖然我知道你不愛聽這句話。”男人極快的吸了下鼻子,嘴角微微向下撇着:“對不起不是見外也不是客氣,是真真的覺得對不起。就你這麽好個姑娘,要文化有文化,要模樣有模樣,想找什麽樣的找不到?徐岩罵我瞎,我是真瞎,白長了雙一點五的眼睛,睜眼瞎。”
骨節分明的手指抖了抖,謝詠臻并沒拿下手看着陳瑤,就那麽捂着眉眼。仿佛這樣才有勇氣說出來,說出那些曾經掩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話,将那些見不得人大白于天下。
“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懷我對郭穎的心思。今天我去她家勸過她,一邊往回走一邊就琢磨。真的,陳瑤,我今天說的話句句發自肺腑,真的不能再真。或許過去剛認識的時候,我對她真有那麽點好感,可是随着咱倆結婚,那些念頭慢慢就淡了。那一年我對你的冷漠,完全是我自己的問題,是我和你靠的太近,覺得你的那些好都是理所當然,被你慣壞了……你回老家一個多月的時候,我指甲刀壞了,想去買個新的。到了超市轉悠半天找不到地方,問了裏面的工作人員才找到。我沿着貨架一路走過去,保暖內衣內褲襪子衛生卷紙濕紙巾……每樣東西家裏都不曾缺過,可是沒有一樣是我買的。我當時就疑惑,為什麽我這麽陌生?想找樣貨物完全找不到方向的沒頭蒼蠅樣的?陳瑤在的時候我都幹什麽了?為什麽她要離開?也就是那時候吧,我想明白了你說的太累了是什麽意思……”
“都過去了就別說了。”陳瑤給他說的眼眶發熱,即使不是委屈,也有着悵然的唏噓:“現在這樣挺好,我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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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謝詠臻搖搖頭,拿下手轉過來看着她:“你讓我說吧,我快給壓死了。我只要一想到飛機爆炸那種噩夢似的場面,我就沒法喘氣……袁楊是個好軍人,更是個好男人,我連他一半都趕不上,可是他……”
“真的沒可能了?”陳瑤咬住下唇,不敢置信的表情:“不是失蹤嗎?不是你跟嫂子說事情還沒定論嗎?”
高瘦的男人忍不住,一把扯過女人死死的抱在懷裏,是接近疼痛的力度,哽咽難言的嘶啞語調比嚎啕大哭還讓人心碎:“袁隊沒了,我那是安慰她,沒人能在高溫爆炸的機艙幸免于難,沒人……袁隊沒了,炸碎了,撿都撿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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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會因為誰的幸福而多停留幾秒,也不會因為誰的痛苦而加快指針的旋轉。
日子如水的滑過。關于袁楊的消息,無論好壞都沒有,就仿佛好端端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在了空氣裏,再無蹤跡。
謝詠臻打過兩個電話,找的無非是原七四二六的老領導。
高團長調走了,不過他多少知道一些什麽。
事關軍事機密,高團長也不好多說。總的大意概括下來,不樂觀,基本上跟謝詠臻的想法不謀而合。
戰場上失蹤不比社會上的失蹤,基本最終不是久懸成檔案裏一句單調的話,要麽就是死亡的句號。
戰無不勝的飛鷹行動一隊折戟中東,六人小隊損失慘重,兩死一傷一失蹤。
除了袁楊的下落不明,還有謝詠臻熟悉的倪群,在這場爆炸中失去了右臂……
謝詠臻一開始沒打算告訴聶慶北的。
一來那小子的确有着雙很毒的眼睛,察言觀色自有一套。二來,謝詠臻也着實憋得不行。
郭穎經過最初的幾天,倒是繼續該上班上班了,可是從郭爸爸的字裏行間,他聽出一個沉默寡言消沉自棄的郭穎,是比發洩出來更可怕的沉淪。
她沉淪在自己構築的世界裏,拒絕外在的援助及一切的幹擾,好的壞的統統擋住,慢慢封閉所有的觸角。
“我這幾天右眼皮老是跳,”聶慶北修長的十指交叉在一起,困惑的擰着眉:“我原來一直不信這東西,可是你這表情……我怎麽這麽不安呢?家裏出事了?”
謝詠臻拿下香煙呼口氣,做了決定:“聶老板,這事兒吧,其實我不該跟你說,可是我想想,又覺得或許你出馬能有點用……”
“小穎出事了?”聶慶北不認真的神情一掃而光,直覺準的要命:“上次去醫院看她還好好的,謝痞子你說話,成心急我是不是!”
“不是她。”謝詠臻慢慢的一字一頓:“我不是讓你趁火打劫,所以你也趁早熄了那個心思。老老實實盡個朋友的本分,明白嗎?她家男人在部隊上執行任務的時候出事了。”
聶慶北愣住了,不可思議的喃喃:“怎麽會這樣?很嚴重?致殘了?”
謝詠臻嘴角抽了抽,無奈的搖頭:“應該是沒了。”
那個男人徹底傻了,失神的眼珠盯着虛空的某點:“那次在醫院,他送我下樓說的那些話,我還覺得這人真夠烏鴉嘴不吉利的……”
“袁隊跟你說過什麽?”謝詠臻語氣略帶催促:“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
“他說,”清秀的男人閉了下眼睛旋又睜開:“他在,我就別指望了。如果哪天他不在了,希望我能搭把手把小穎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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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郭穎三十歲的生日。
這是一個沒有心思過的大生日,哪怕在A市,女人的三十需要隆重的慶祝一場。
徐岩打電話給謝詠臻,哥倆商量了一下,意見一致的決定趁這個機會代郭穎好好操辦一下。哪怕不是山珍海味五星酒店的檔次級別,最起碼幾個朋友聚一聚,熱鬧熱鬧。也是時候把郭穎拖出來了。
一顆老心被那句話刺的,蜂子蟄了似的疼。
是時候拖她出來了。
半年的杳無音訊,半年的毫無結果。
哪怕袁楊是他肝膽相照可以過命的兄弟,畢竟活着的人還要繼續過下去。
抛棄,遺忘,将那些傷痛遠遠扔在身後,無情也好,淡漠也罷,誰也不能扛着所有的悲痛和傷痕一直走下去。
袁楊的出事,除了給他斷臂般的疼痛,還帶來了另外一個附加的後果。
謝詠臻現在越來越喜歡沒事跟陳瑤膩在一塊兒了,哪怕只是晚飯後一家三口坐在沙發上逗着小停停說些家長裏短的話。平庸溫馨,沒有大起大落驚心動魄,是水滴石穿的脈脈溫情。
是珍惜吧。他越來越多的發現家裏那個小女人的閃光點和她的好,一點一滴的彙成大河,平緩寧靜,深不可測。
努力的學習去做一個好丈夫,好爸爸,哪怕這樣的學習中帶着笨拙和可笑。
沒人笑話他。能不能當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或許真的不重要,當好一個宜家宜居的小男人才是眼下的根本。
陳瑤笑話過他。那個桀骜不馴的大衆情人謝詠臻嘞?死絕啦?
謝老三好脾氣的笑,捏着女兒藕段子般的小胳膊搖晃着。
你要個桀骜不馴的大衆情人?還是一個敦厚本分的居家男人?
那個口是心非的小女人明明高興的要死,偏還嘴硬。
就這二兩撥千斤的說話方式,一聽就知道是經歷過不少的情場浪子。哎謝老板,說說你的情史聽聽呗。
謝詠臻想了想,倒也不全是玩笑話。
十七八歲最會傻不拉幾狂熱追随愛情的年紀,我去當了兵,二十三四開始恐慌,玩命想女人,回家探親時候認識個女孩,也不管底細啥的,草率的就處着……也有男人愛面子的劣根性在裏面吧。後來,後來就栽你手裏了。
日子就這麽波瀾不驚的過着。誠如陳瑤說的,夫妻兩個居家過日子,哪有那麽多堪稱大事的決斷,往往都是點滴瑣碎的小事,一件件累積起來,添滿了婚姻所有遺憾的空隙。溝通,好好說話,這樣談不上奢侈的要求,才是相濡以沫的根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