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早上江天曉出門的時候,于朗還睡着。江天曉以為于朗會和他一起去。于朗閉着眼,但江天曉知道,他醒了。
關上房間門的那一瞬間江天曉心裏湧起巨大的不安,他甚至有打電話給林警察說他不去了的沖動——昨晚于朗那聲硬邦邦的“你不要去”猶在耳側,像一面咚咚作響的鼓。急迫的鼓聲在他腦子裏飛速回旋,像是逼着他停下腳步,又像是催促着他快速前進。
站在走廊裏深深換了幾口氣,江天曉下樓,坐上了去刑警隊的出租車。
二十多分鐘後,他見到了林警察。
“走,付一東在看守所。”林警察說。
“好。”
路上,林警察小心提醒江天曉:“我感覺那個付一東吧,這兒不太正常,”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他要是說了啥,你別太放在心上……還有,你們談話的過程都會被攝像頭記錄下來哈。”
“好的,我知道了。”
江天曉表面上鎮定,實際上心裏已經一遍遍想象着和付一東見面的場景——他和付一東連話都沒說上幾句,為什麽付一東要找他?為什麽找的不是于朗,或者龍克?
還有,付一東要單獨見他,那是不是說明……他要說的話,得避着于朗和龍克?
越想越忐忑。
終于到了看守所,辦好手續,江天曉由一位獄警領着,見到了付一東。
那是一間很小的方方正正的房間,中間由鐵欄杆隔開,付一東在鐵欄杆後面,坐着,雙手雙腳都上了铐鏈。江天曉坐下,雖然他已經做了自認為足夠的心理準備,但仔細端詳付一東,他還是驚訝得說不出話。
付一東瘦了很多很多,肚子小了,肩膀薄了,他駝着背縮在囚服裏,比之以前的油膩和肥碩,竟然有了幾分蕭瑟清瘦的感覺。
“你好,小江,”付一東笑了笑:“你別怕,咱們說的話都被監聽着呢,我不會吓唬你的。”
他口齒清晰,語氣溫和,全然不像林警察說的腦子不正常。
“……你好。”江天曉愣愣地回答。
“之前騙了你們,這我也是沒辦法,”付一東十分平靜:“我要執行我的計劃。不過我沒想到你會看到那首詩,當時我以為被發現了,結果,還好沒有。”
“你……你為什麽?”江天曉忍不住問:“如果是為了你姐,那你早幹什麽去了?她活着的時候你為什麽沒有好好對她?你為什麽要殺……你爸?”
“這些你以後會知道的,”付一東又笑了笑:“這案子鬧得這麽大,早晚會有詳細報道——你放心,這次我不用再撒謊,我會實話實說。”
江天曉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說:“那你為什麽要見我?”
“因為我覺得,我總歸是活不久了,我不想帶着秘密離開,”付一東輕輕呼了口氣:“我要報的仇都報了,我想輕輕松松地走。”
江天曉握緊拳,他胸口懸着一口氣,他想,秘密。
果然,是秘密。
“你說吧。”江天曉說。
付一東斂起笑容,神情變得認真。
“就一件事。于朗騙了你們。那天晚上他給我下靈,其實,沒有任何東西附身到我身上。‘付一曉’說的那些話,都是我提前準備好的——付一曉的确被家暴和強奸過,這些,我早就知道。”
“……你說什麽?”江天曉緩緩開口:“你說……什麽?”
“于朗騙了你們,”付一東口中突然傳出尖細的女聲:“那天晚上什麽東西都沒有附身到我身上,我裝的,但他沒看出來。”
如果不是椅子有靠背,此時江天曉已經身子一歪摔在了地上。
身體像被高壓電點擊過,江天曉狠狠打了個哆嗦,幾乎不敢看向付一東。
那尖細的女聲他太熟悉了——分明就是那天晚上,‘付一曉’發出的聲音!
“信了吧?”付一曉換回正常聲音:“我推測是這樣的,于朗可能真的有本事讓什麽東西附到我身上——可不知道為什麽那東西沒有附上來。但是于朗被我騙過去了,他以為那東西附上來了。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演那場戲嗎?因為這樣正好幫我騙過你們。于朗以為我被他騙了,會對我放松警惕;而對于你們其他人來說,我和于朗成了共謀,哈,雖然是沒有提前商量好的共謀。你們都相信真的是我姐附了我的身,也都相信我姐的冤魂被于朗滅掉了。”
“你騙我——”江天曉忽然大聲反駁:“如果不是付一曉的魂靈,那馬家鬧鬼你怎麽解釋?!”
“這我就不知道了,”付一東搖頭:“雖然我認為世界是唯物的,哈哈,要不我也不用親自報仇——但可能的确有高人吧。我本來也是打算過了年解決掉馬家人和我爹的,沒想到過年馬家鬧鬼了,我琢磨着那不是正好嗎?沒準我就能宰了馬家人,趁着鬧鬼——就是鬼殺的人咯,管他到底怎麽回事,反正能給我打掩護。馬家那些孫子又來找我要錢,說鬧鬼是因為我姐,我該出點錢幫他們請風水先生,還是從武漢請。我當時想他們還真是狗急跳牆什麽法都想得出來,我倒想看看他們能折騰出什麽來。你們來了,我發現于朗是有點兒真本事。”
江天曉渾身冰涼,目光死死釘在付一東一開一合的嘴上。
“這事兒後來我想了想,挺好玩的,”付一東用食指指尖一下一下點着自己的膝蓋,慢條斯理地說:“如果我沒有動手,那于朗怎麽保證他的确解決了馬家鬧鬼的事情呢?因為他所謂的‘付一曉’根本不存在啊!馬家鬧鬼如果沒解決,那馬家肯定不會給他後續的五十萬,對不對?這樣我就明白了,于朗可能根本沒把馬家鬧鬼當回事兒,他的目的不在拿錢。”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麽?我猜,和那次下靈有關系。也許他的确能通過某種手段讓我以為自己被附了身,但是他沒有成功——這裏面具體是什麽情況,我就不清楚了。以及他的目的,在于騙你們?還是別的什麽?我想,也許你能弄清楚吧。所以我把這些事情告訴你。”
“行了,”付一東笑笑:“你走吧。”
“……你告訴我這些,到底是為什麽?”江天曉沉默良久,啞聲問。
“第一個原因我說了,我是要死的人了,我想輕輕松松地走;第二個原因麽……那首詩,你發現了那首《日記》,因此懷疑我是兇手。那首詩确實是我在想我姐的時候寫的,我想我們是有緣人。”
江天曉走出房間的時候,距他進去,僅僅過了二十分鐘。
他卻覺得像下了刀山火海挨了一場酷刑,恍惚不知年月。二十分鐘嗎?怎麽覺得像過了二十個小時。
“……你沒事吧?”林警察見江天曉臉色不對,擔心地問:“他說什麽了?”
“沒什麽,”江天曉搖搖頭:“我……我走了。”
林警察拍拍江天曉:“哎,那你慢點。”
“……嗯。”
連再見也顧不上說,江天曉攔下一輛出租車,迅速鑽了進去。
“師傅,你先随便開開吧。”
放在平時江天曉決不會這麽奢侈,但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沒有腦力思考奢不奢侈了。他覺得自己的大腦裏像進了一枚炸彈,“轟”地一聲把他的腦子攪成碎片。
于朗騙了他。
付一東說沒有那天晚上根本沒有“付一曉”附身到他身上——可為什麽江天曉在下靈時看到了那個茅屋的場景?而于朗既然知道沒有“付一曉”,那他打算讓什麽東西附身到付一東身上?但是,“付一曉”到底存不存在?如果不存在,他們看到的那具女屍是怎麽回事?馬家的鬧鬼又是怎麽回事?
江天曉胸口一震,他反應過來了——
他有一個先入為主的誤區。是的,馬家老頭被勒、馬家兄弟暈倒的那次,他和于朗看見了房間裏的女屍,因此,他就自然而然地認為,那女屍便是付一曉的冤魂。可如果,如果那女屍根本不是付一曉的魂靈呢!?
之前在馬頭鎮,好像也是這樣。他們在監控視頻裏看見了“周恪”——或者說一個扮作周恪的女人。于是便順理成章地相信那就是周恪,周恪的确去了馬頭鎮。
可後來遲洋來武漢找他,告訴他,那個人很可能不是周恪。
出租車裏開了空調,暖洋洋的。江天曉卻出了一身冷汗。
“哥們,去哪啊?”出租車司機問。
“……再轉轉吧,随便哪裏都行。”江天曉發現自己的聲音又啞又顫,像生鏽的齒輪互相摩擦。
“哥們你這是咋了?”司機又問:“看你不太舒服,要去醫院嗎?”
“不……不用……”江天曉雙手捂住臉,近乎崩潰:“我就想一個人待會兒。”
“我知道了,”司機忽然變了聲音:“江天曉,你不要回去了。”
江天曉猛地擡起頭。
出租車司機摘下墨鏡。
……是何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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