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于朗又輕又暖的呼吸打在江天曉胸口,沒一會兒,就變得均勻而綿長。
江天曉肚子已經叫了,他想于朗大概也餓了,畢竟剛剛做了那麽費體力的事兒……他想出去買點吃的,但又實在舍不得鑽出熱乎乎的被窩,以及自己懷裏睡着的于朗。
他的于朗就像一枚熟透的水蜜桃,每一口都甜蜜綿軟。
于是江天曉拿起手機點外賣,他想着于朗老家是重慶,就搜了川菜——然後又猛地想起來,于朗現在的情況……不知道能不能吃辣?
應該是不能的吧……
粵菜?或者西北風味?西北風味辣不辣啊?
江天曉猶豫半天,點了一份日式拉面。
49一份,好貴呢。
然後給自己點了沙縣小吃。
剛放下手機,懷裏的于朗就輕輕動了一下,柔軟的發絲從江天曉下巴上劃過,蹭得他又是一陣心猿意馬。江天曉現在有點兒恍惚,他直盯着被丢在床頭櫃上的浴巾,腦子裏反反複複回響一個聲音:
我,真的,和,于朗,那啥了?
……于朗怎麽就願意和我那啥呢。
天早已黑透了,外面的馬路上滿是車聲和人聲,還有隐約的“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汽車的車燈從窗簾和窗戶的縫隙一閃而過,昏黃光影,黑暗房間,美好得恍然如夢境。
江天曉摟着于朗,不知為什麽,就想起自己的家。那個華北平原的小縣城。
他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挺倒黴的,有那麽多人生在城裏,可他偏偏生在農村;有那麽多人父母雙全,可他偏偏沒了爹跑了娘——甚至,他爹就是他生日那天去世的。
小時候江天曉常聽奶奶哭,她邊哭邊咒罵:“給個小兔崽子買什麽餅幹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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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曉那時候不懂事,就想,為什麽偏偏在我過生日的時候我爸死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是不是我就不該這一天過生日?
或者……我就不該被生出來?
反反複複的自我懷疑與否定,終于在遇見于朗之後,漸漸消失。
而在摟着于朗的此時此刻,江天曉第一次确信,自己是值得被愛的。
于朗這麽完美的人,愛我呢。
想到這就心砰砰跳。
“砰”。
門被敲響了。
于朗皺皺鼻子,微眯着眼:“嗯?”
“是外賣,”江天曉小聲說:“我點了外賣。”
逼迫自己鑽出溫暖的被窩,江天曉草草披上羽絨服,前去開門。
門口站着個個子很高的女人,一身黑衣,還帶着個黑口罩。她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眼珠一動不動。她伸出手,江天曉連忙接過外賣。
然後女人一轉身,走了。
江天曉關上門,覺得有點奇怪,這什麽服務态度?怎麽一句話都不說啊。但他顧不上多想,把外賣放在桌子上:“于老師,你快來吃吧,我給你點了拉面。”
于朗兩條胳膊撐在床上,赤着身子,大大方方沖江天曉笑。潇灑得像個微醺的公子哥。
江天曉看見于朗身上紅通通的痕跡,臉又紅了:“于老師……你穿太少了,會感冒的。”
于朗懶洋洋地轉轉脖子,沒動地方:“你先打開看看。”
“是豚骨拉面,”江天曉一邊解開塑料袋的結,一邊說:“豚骨拉面好像比較清淡,我想着——”
話沒說完,手上動作也停了。
塑料袋裏裝着的哪是拉面?
分明是幾塊路邊随處可見的石頭!
“裏面應該有東西,”于朗提示道:“你找找。”
江天曉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把石塊拿出來,果然如于朗所言,塑料袋底部躺着一枚硬紙卡片。
于朗:“拿來我看看。”
江天曉忙把紙片遞給于朗,自己也湊過去。
紙片上只一行字:想找周恪,明天晚上十二點整,江天曉獨自去青龍園。
于朗勾起嘴角,語氣輕松:“沉淵門倒是想得美。”
江天曉懵了,不知道點個外賣怎麽就點來了沉淵門:“我……那個人不是送外賣的嗎……”
“你沒注意到,”于朗親昵地捏捏江天曉的臉:“那女人走路,膝蓋是不打彎的。”
江天曉:“……”
“不是僵屍,別怕,”于朗笑:“只是被沉淵門下了陣法。”
“沉、沉淵門……”喉結滾動半天也沒說出什麽,江天曉暗自嘆了口氣,轉而問:“那我,要去嗎?”
“不去,”于朗幹脆地說:“他們怎麽證明他們知道周恪在哪?萬一是詐我們呢?”
“可……”江天曉想起之前的事情:“沉淵門好像比我們更清楚周恪的行蹤?我們在馬頭鎮的時候,就中了沉淵門的圈套……”
“小江,”于朗把那紙片攥進手心:“你說得對,但是你想想,為什麽我們在勝胡溝,那麽順利就取出了周恪存在銀行的音頻?如果沉淵門真的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他們為什麽會讓我們拿到那個音頻?”
“……所以,”江天曉的心重重一跳:“我們裏面,有人……告密?”
于朗點點頭。
“有人告密……”江天曉喃喃道:“可我覺得楊記和小邱,他們——”
“他們目前來說沒有問題,”于朗帶着江天曉倒回床上,他扭過臉,嘴唇幾乎貼着江天曉的耳朵:“我拜托了在北京的朋友幫忙調查楊記和小邱,楊記在紙媒圈子裏挺有名,小邱是中傳的學生,爸媽都是外交部的公務員。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江天曉心如鼓擂:“意味着,他們兩個有很牢固的人際關系,不是能輕易控制的?”
“聰明,”于朗說:“當然,也不排除他們和沉淵門是合作關系,雖然之前那次在黃河邊上我們已經試過他們——但他們心裏可能明白,我們不會真的怎麽他們。”
江天曉腦海裏浮現出楊記和小邱,楊記這人八面玲珑,但又兼有一個老記者的堅定和鎮靜;小邱膽子小,總是哭兮兮地喊着要回北京。
想來想去,想不出哪裏有破綻。
“小江,”被子下面,于朗和江天曉十指緊扣:“但別忘了,還有一個人。”
江天曉猛地瞪圓了雙眼。
“你,你說……他……他怎麽會?!”
于朗在江天曉嘴角親了親,溫聲說:“別怕。”
何盛?開什麽玩笑?江天曉覺得于朗簡直在說天方夜譚:“他,他不是和我們一夥的——”
于朗沉默片刻,緩慢開口:“我大概得和你講講,我為什麽會和何盛搭夥。”
江天曉“嗯”了一聲,看着于朗。
他只知道于朗和何盛都叛出了沉淵門,一起對抗沉淵門,但具體的經過,從沒聽兩人說過。
“我跟你說過,沉淵門在我身上做了實驗,抽走一魄,”于朗平靜地敘述:“在失去一魄的那段時間裏,沉淵門發現,我的身體……
停止了新陳代謝。你明白嗎?就像時間在身上靜止了一樣。”
江天曉猛地想起于朗昏迷那晚,何盛對他說的,三魂七魄的一些事。當時何盛曾提到,如果失去了魄,就會變成活死人。
“何盛給我說過,”江天曉說:“他說,會變成……活死人。”
于朗目光閃了閃:“……他竟然說過了,嗯,也可以說是活死人吧,不生不死……沉淵門發現了這種這件事,非常激動,但是……有個問題,他們沒法解決。”
“什麽?”
“被取出來的魄,如果消散掉,那麽人也會死掉。”
江天曉只覺胸口被狠狠踹了一腳,他忍不住收緊手,顫抖着問于朗:“他們是怎麽知道的……他們難道……”
于朗抿着嘴唇,目光有些放空:“他們試過,發現我會受已經離體的魄的影響……不過他們沒有繼續下去,所以,我現在還在這兒,不是嗎?”
江天曉覺得自己簡直要哭出來了,嗓子裏像堵了塊生鏽的鐵,怎麽也開不了口。
忍了幾忍,他力圖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那很痛苦吧……于朗。”
于朗看着江天曉發紅的雙眼,湊過來和他鼻尖挨着鼻尖,沒有像之前那樣否定:“确實很痛苦,還好我挺過去了。我接着說,沉淵門想不出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于是抓了個女孩去做試驗……那女孩是沉淵門裏一個男人和外面的女人生的,這違背了沉淵門的規矩,但沉淵門沒有動過那女孩。起初我們都不知道為什麽,直到那個女孩被抓去做試驗——因為她是無關緊要的,所以可以被……作為犧牲品。”
江天曉已經出了一後背的汗。
“那個女孩子當時十五歲,何盛十七歲,他們偷偷地談戀愛。被抓走之後,那女孩兒就……死了。”
“……死了?”
“嗯,”于朗閉上眼,仿佛想要逃避痛苦的回憶:“沉淵門拿她做了試驗,具體對她做了些什麽,我們不知道,但最終試驗沒有成功,那女孩的魄被打碎,她也就,死掉了。後來是何盛幫我拿回了我的魄,我和何盛就一起背叛了沉淵門。”
江天曉不知該說什麽。
像有蘸了水的棉花堵在胸口。
他想不到總是嘻嘻哈哈的何盛,竟然經歷過如此慘痛的生離死別。
“和你說這些的意思是,”于朗捏捏江天曉的手心:“何盛和我的關系,并沒有你想象中,那麽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