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宗進化論

第23章

23

恍惚之間，甄子月出了心境，懶葫蘆窩在他的腳邊，已經睡着了。

“你不信我說的話？”高岚從站到石頭上，半晌兒笑了，“是了，你憑什麽信我，你只見過我兩次而已。我們還是陌生人，是吧？”

甄子月對高岚什麽也不了解，這個人莫名冒出來，救了他與小草妖，給他把仙寶找回來，就像黑暗裏的一束光。

高岚說，“你是人，才有妖與你結契。妖與人結契，成為妖奴，你家兩顆極北雪草已經與你結契成功，我活了這麽久，都沒聽說過哪家妖奴的主人是個妖的。”

“我……或許我是另類……”

“你害怕真相，你相信的是我。比之人妖之子，你更不能接受你師門合起夥來騙你。我理解，這種身邊人都很明白，只有自己被當個傻子糊弄的感覺。可你縱然千般萬般理由，真相依舊是真相。”

高岚又抱起壇子，壇子裏的酒，像是永遠喝不完似的。

甄子月搖搖頭，“我想不通。”

“想不通的話，苦苦糾結也沒多大用，睡一覺就想通了。”高岚推着甄子月回了山洞，到床邊忽然皺起眉頭，“壞了，只有一張床。”

山洞裏唯有一張床。

“我睡了，進你心境累得夠嗆，”高岚爬上床，靠緊裏面，外面閃出很大的空間來，說，“你想睡的時候再睡。今晚湊合湊合，天亮咱們找個客棧安頓。我占地方很小，剩下的都留給你。”

高岚說睡就睡，甄子月發愣一會兒，身前人就打起了輕微的小呼嚕。

看着高岚，甄子月能想起過去的他，不久前他也無憂無慮的生活在北琊山上，有他喜歡的師尊天天陪着他，他能從夕陽西下一直睡到日照三竿。

甄子月坐在洞口，懶葫蘆不知何時跟了進來，趴在洞口，一人一葫蘆靠着石頭看月亮。

天上有兩道光芒，像流星一樣，從這一頭劃到那一頭，就在九天星雲海的方向。

真漂亮。

甄子月甩甩袖子，沒反應，就用牙齒咬破手指，滴了兩滴血在手心。小青與小綠蹭的冒出來，人血是妖最愛的食物，認主的妖，對主人的血，也是萬分的渴求。

甄子月怕吵醒高岚，把聲音壓得很小，問小草妖，“妖與妖不能結契嗎？”

兩個小妖一起點頭。他們嘴角還沾着血絲，綠色的眼睛裏還泛着光。

“那半妖呢，人與妖所生的孩子？”

“主人，你是人，不是妖，我們早就想與你說明白了。”小綠用袖子擦擦嘴，“高岚哥哥沒有騙你。”

甄子月覺得眼眶濕濕的。

“主人，你怎麽哭了？你不是不喜歡別人說你妖怪麽？你是人，難道不高興嗎？”

甄子月把臉藏在臂彎裏，是了，他高興，又特別的難過，他自己也不理解這種心情叫做什麽。他腦海裏的師尊，背對着他，離他越來越遠，他想追上去，腳下被藤蔓絆住，眼見師尊消失在茫茫的雲海裏。

為何師尊不為他辯解一句？九天帝尊給他的記憶，只有小小的一部分。他只記得那場災難，與橫屍遍野的山谷，他記得草房倒塌時他歇斯底裏的心情，痛苦，彷徨，好像什麽重要的東西消失掉了，而其他的記憶，卻那麽模糊。

記憶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師尊騙他，所有人都騙他，可是為什麽要騙他，他根本不是人妖之子，只是個凡人而已。師尊耗損自己的修為，年年用功法吸收啻苓石的反噬，為他編制了北琊山無憂無慮的夢，究竟是為什麽？

有一只溫暖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不知不覺，他靠着的不再是冰涼的石頭，而是暖暖的，周遭彌漫着藥香味。

“給你吵得睡不着。”從身後摟着他的人，半敞着衣衫，緩緩的開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有個小孩，從出生起，就一個人生活，因為很多原因，不能出家門。有一天，他的家裏忽然進來了個外人，他很開心的與他交了朋友。小孩第一次知道，家之外還有許多很美很美的地方，他忽然很想出家門，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可是，小孩過世的親人說過，他的家很重要，家裏不能沒有人。”

高岚輕輕拍打瑟縮抽泣着趴在他腿上的甄子月，繼續講，“小孩的朋友知道後，說，我替你看家！然後小孩就出了家門，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美，他認識了很多人，去了很多地方，玩着玩着，就不想回家去了。可他的朋友還在幫他看家呢。雖然很不舍得，小孩還是選擇回家。”

“小孩回到家，發現他的朋友不見了，不僅朋友不見了，他家的牆還被鑿了個洞。小孩很難過，那是欺騙的感覺，小孩更害怕，害怕家裏沒有人的這段時間，可能有許多難以估計的事兒發生了。小孩在家裏祈禱，直到他的朋友再次找上了門。朋友求小孩幫他一次，可小孩也無能為力，因為小孩根本離不開家。朋友又說，我看家吧，可小孩不願再相信背叛過他的人，只是告訴了他一個可能有用的方法，讓他自己去試試……”

故事太無聊，小草妖互相摟着睡着了，懶葫蘆的小眼睛也迷離很久，連他自己也快講的睡着了。

甄子月的啜泣聲漸漸緩和，演化成了均勻的呼吸，東方有了微弱的光亮，高岚手指拂過甄子月的長發，扶着腰把進入夢鄉的甄子月抱起來。他把人放到床上，空出一個人的地方，準備自己躺上去。

揉揉眼，困死了，哄孩子真心不是他所長。

再不睡，明天身體可能就撐不住，高岚一腳剛上床，忽然門口有個紅色的影子，細細看，窗前停着一只鳥，頭頂綠色的毛。

高岚走到窗口，鳥忽閃忽閃翅膀，在屋裏飛了兩圈，停留在他的肩膀上。

高岚手輕輕一揮，造出很小的結界把自己與鳥圍起來。

鳥這才開始說人話，“主人，主人，你怎麽跟這個廢柴混在一起？”

“他很可憐。”高岚嘴角一勾，“也很可怕。凡人之身，懷有啻苓石與魏金期的魂魄，世上最可怕的兩樣，都在他的身體裏。是福氣，還是禍患，誰也說不準，既然遇上了，總不能放着不管。”

“天啊！那老不死的魂魄跑到他的身體裏了？”鳥驚訝的頭上的綠毛豎起來。

“恩，我進他的心境确認過，魏金期無疑。七魄只剩下之一，依附啻苓石殘存而已。魏祖師忘了很多事，連自己是誰也記不得，唯獨沒有忘記殺我，是不是很有趣？”高岚看着窗外，兩道光芒忽然閃過，消失不見。

真美。

鳥說，“主人你說出來轉轉，大家都很擔心你。這些天域內不太平，聽說昨晚北琊山那個冰塊跟九天星雲海那個笨蛋打起來了，打到現在還沒打完。主人，你還是離得星雲海遠一些吧，省的哪一個被打死了，又賴在你身上。”

“鳥，你回去，讓袖青找他的老朋友幫個忙，”高岚露出不在乎的神色，只是摸着鳥的羽毛，說，“有個九天四琊的小輩，也是魏寧的親傳，名作洛溪。我不想傷他，也不想他總是跟着我。”

“我見過他！”鳥飛起來，“很普通啊！修為也沒多高！連個兔妖也打不過！”

高岚打了個哈欠，對鳥說，“別總繞着人轉，多出去跟同類接觸接觸，瞧瞧你這麽多年你還打光棍，就沒想過生一窩小鳥出來玩啊！”

沒等鳥炸毛，高岚揮了下手，結界消失，鳥沒辦法，順着窗子飛走了。

終于能睡個安穩覺了……

甄子月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的故事一個接着一個，北琊山，星雲海，還有那個滿目瘡痍的山谷，淩亂碎雜，他記不住。只記得最後一個夢裏，心境裏那棵一模一樣的古樹正在落葉子，枯黃的葉子把碧湖鋪滿，盈盈金黃，高岚與他一起坐在樹杈上，赤着腳，晃來晃去，拿了片葉子吹口哨。

朦胧之間，好像真的有口哨的聲音。

甄子月睜開眼睛，高岚坐在懶葫蘆上，吹出不怎麽好聽的樂音，手上拿的不是葉子，而是用柳條抽出個小哨子。

“哨子不是這麽吹得。”甄子月忙叫停，“哪來的哨子？”

高岚揚揚手，“撿的。”

“你等等，我教你吹。”甄子月見高岚又對上口吹氣，，忙說，“哨子不是你這麽個吹法。”

“很難聽？”高岚有點兒失望，“我見那些小孩，都是這麽吹。”

甄子月點點頭，噪音把他從睡夢裏扯出來。他有多久沒聽過這麽難聽的樂音了？

高岚坐過去，把哨子遞給甄子月，“阿月，你教我吹哨子，我教你家小妖怪修煉，如何？”

“小青小綠？”

高岚指了指窗外，兩個雙胞胎小草妖，正向着手心努力的吹氣。氣吹到的地方，冒出巴掌大的小火苗。

“我跟他們說，不好好修煉，我就拿他們炖雞湯。”高岚得意洋洋的炫耀一個上午的教學成果，“從前只能吐氣團，現在能吐火了。”

“……”

“還有它！”高岚拍下懶葫蘆，“我教你怎麽駕馭仙寶。總不能每次丢了都等它自己找回來！”

懶葫蘆委屈的躲到甄子月的身後。

甄子月想學，難得高岚肯教他。

“咱們先到附近，找個住處，再找個酒樓，大吃一頓。”高岚已經把包袱收拾好了，甄子月除了身上的衣服也沒啥行李。

甄子月看着高岚騎上懶葫蘆，懶葫蘆不讓他騎，來回扭動葫蘆腰，想把背上的人甩下來。而小草妖忽然吐出半人多高的火焰，燒到了自己，忙提水互相往對方身上潑。四處透着融洽和諧，他的心情忽然變得舒暢。

他就像昨夜高岚講的故事裏那個孩子，他很認真的在聽，雖然聽不太明白。那孩子從沒出過家門，就像他，第一次下北琊山。同樣是被信任的人背叛，難過傷心。可他睡着了，沒有聽到故事的結尾。

想想，也沒地方可以去。做個散修嗎？将來的路如何走，他還沒有想好。現下，掌控啻苓石的力量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