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甄子月從樹上跌落下去,穿過一層又一層的雲朵,正掉在湖中,激起一個大水花。
被灌了好幾口水,甄子月才找到平衡,仰躺浮在湖面上,靜靜地盯着天空。
他在洛溪把法術灌輸到他的腦子裏的時候,就明白洛溪想要做什麽。洛溪想他一個人走,或許以洛溪的力量,只能做到自己出去,或者把他一個人送出去。
或許這就是同門的默契,洛溪毫不猶豫的選了他,他也沒有猶豫的假裝乖順,在最後一刻與洛溪調轉了位置。
作為廢柴,就得有廢柴的自覺,關鍵時候做的大義凜然一點,把折騰的希望留給能起作用的人。
他出來之後,除了逃命只能逃命,等他灰頭土臉逃到九天星雲海,跟一群陌生的師叔師伯解釋清楚發生的事,洛溪有沒有命活下來還是個未知數。洛溪出去後就不一樣,他那一堆仙寶還沒用上呢,事發突然才無計可施,讓他認真想想,極有可能找到救他出來的法門。
且他相信洛溪,不會丢下他一走了之。
小草妖怕水,渾身濕透的草坐等曬幹很是痛苦,他們在落下高樹的瞬間變成兩個小孩,在岸邊等着甄子月優哉游哉的漂浮上岸。
“主人,我們現在怎麽辦啊?”
“等。”甄子月說,“洛溪一定會回來救我出去的。”
三人坐在湖邊,小草妖噴出溫熱的小氣團,幫甄子月烤幹了衣服。幻境裏沒有白天黑夜,時間仿佛靜止在此。
師尊,你在哪裏?甄子月想念師尊,師尊那麽強大,兔妖定不是他的對手,要是師尊在這裏就好了。
“主人,快看啊,湖上好像有影子。”不知過了多久,小綠拉着甄子月,看剛剛發現的好玩的事兒。
甄子月跑過去,都說幻境裏的不尋常之處,往往是出口所在,他隐隐約約看清,湖面上倒影,竟然是一座城。
像是一座古老的城池,城牆綠油油的爬滿了苔藓,厚重的城門大開,似乎還有來來往往的車馬。城牆上站着整齊的衛兵,手握□□,似乎列着陣勢,等待着什麽人。
城門口的那個石頭雕刻,很熟悉,甄子月猛的想起來,那不就是溫家醫館門前的那個石頭雕刻嗎?難道這是兔妖的心境?可是,洛溪明明說過,這裏是幻境,幻境與心境是不同的。
Advertisement
他下意識的用手去攪動湖水,只覺得水裏有一股力量拽住他的手,怎麽抽也抽不出來。
“小綠……小青……”甄子月大喊幫忙,可兩個小草妖不見了,湖面翻滾着沸騰的起泡,但湖水溫卻是冰涼,大樹也憑空消失。
甄子月覺得心口劇痛,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他心口跳出來,他卷曲着身體,掉到湖水中,渾身上下沒有絲毫力氣,如一塊石頭一樣,緩緩的向下沉,一直沉到湖底。
可是,水并沒有倒灌進他的胸腔,他好像聞到了鮮花的香氣,如北琊山春天漫山遍野開的那種野花的味道。師尊經常站在鮮花林子的深處,對着師叔姑姑的墳發呆。
師尊?
甄子月睜開眼,不是北琊山,他竟然躺在古城的城門口。賣花的姑娘提着花籃走過去。剛剛倒影裏的古城,竟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一輛馬車行駛,馬車是用金色的簾布裝扮,十多個仆人跟随馬車快步跑,可見主人非富即貴。
“喂喂,有人啊!”甄子月正躺在路中央,馬車沒有停,所有人面無表情,根本不搭理路中央還有個人。
甄子月唯有匆匆的滾到一邊避開,馬車倒是沒有壓着他,只有兩只匆匆而行的大腳踩上他的手。
出乎意料的是,一點也不疼。
甄子月爬起來,走進城門。
這座城十分安靜,小孩子們在街上無憂無慮的嬉戲打鬧。甄子月蹲着看了一會兒,把小孩剛剛堆起來的小房子推到,小孩互相指責是對方推倒了房子。
他又拿了旁邊包子鋪的一個包子,包子鋪的大嬸發現籠屜裏少了一個,氣的大罵剛剛跑過去的流浪狗。
這裏的人都看不見他,碰不到他,當然,也聽不到他說話。
甄子月沿着主幹路走,城裏有煙火有人家,正常的不能再正常,正是那個湖倒影的城市。那輛險些撞到他的馬車停在路的中央。他好奇的鑽進去,原來馬車裏有個人,與他年歲差不多,但身體不太好,一直在咳嗽。
“王上,您快把兔子扔了吧,定是這毛,引得你咳嗽病又犯了!”旁邊有個老奴,邊幫着主上拍後背,邊說。
兔子?
甄子月尋聲望去,在馬車的角落,蹲着一只通體白毛的小兔子。兔子的腳受了傷,被人用發帶打了個蝴蝶結。
那個咳嗦的人喝了水,“老師,若是放回山裏,小白定然被豺狼虎豹吃掉。它撞上我的馬車,我救了它的性命,或許冥冥中,我與它有緣。我這咳嗽毛病,自小就有,逢天陰就犯,與兔子又有何幹?我想把它留下來,養在後宮庭院裏。”
小白?
甄子月摸了摸兔子耳朵,當然,兔子感覺不到。
他認識的兔子,只有一只,千年兔妖,那個打的他與洛溪三人落花流水的兔頭妖怪。
只聽那老奴說,“只當這只兔子運氣好,遇見了王上,唉,王上可憐兔子弱小,在豺狼虎豹之間孱弱無助,出手幫上一幫。誰又知我弱小溫國,夾在四方大國之間,不敢言語,只能乞讨求饒?”
病公子抱過兔子,“老師,您是在怪我當年做出的決定嗎?舉國臣民唾罵我沒有骨氣,不戰而降,溫國因我旨意,而淪為四國屬國,自那時起,大陸無人瞧得起我們的國家。我國雖小,可千年自立,卻亡在我的手上。我這個亡國之君,去寺廟悼念先祖,還要四國的侍衛相随,實則監視,連最起碼的自由都沒有,着實屈辱。”
“王上的苦,老臣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您是為了避免生靈塗炭啊!當年自先王在戰場失蹤,舉國上下,沒有能領兵作戰的将領,即使有,一萬大軍,也抵不過四國百萬雄師。您做出的選擇,也是迫不得已。即使所有人都不理解您,可老奴看着您長大,怎能不懂您良苦用心。”老奴嘆氣。
“活着,總比死了好。”病公子說不上是哭還是笑。懷裏的兔子擺動耳朵,似乎聽得懂。
原來,這是千年前的溫國,溫國的都城,正是青竹鎮。
甄子月跟着馬車,一路到了溫國的皇宮。
皇宮說不上富麗堂皇,因為溫國是小國,富裕卻不奢侈,皇族恪守勤儉祖訓,皇城與北琊山下那些富戶的宅院,相差無多。
病公子抱着兔子,走到後院的青草地上,坐着喂了一會兒青草。兔子乖順的吃着,直到有幾個大臣模樣的老頭,把病公子叫走。
病公子前腳剛走,兔子一蹦一跳的進了房子,變成了個人。果不其然,是那只千年兔妖。
兔妖看不見甄子月,他跺跺腳,地上跑進來一只老鼠,老鼠搖身一變,也成了個人,似乎與兔子認識,“你不是要跟随妖王去域外嗎?怎麽到這裏來了?”
“半路遇上個金丹期,差一點被逮住,還好跑得快,被這屋的主人給抱回來。”兔子說,他化形三百年了,道行很深,因為遭了雷劫,才被個金丹期的暗算重傷,好在化險為夷,“這裏是哪兒?”
“溫國皇宮,”老鼠說,“一個整天被欺負的附屬國。話說你這次不走,就得在域內東躲西藏的活着了。我是有妻有子,沒辦法,總不能把家給扔了吧,唯有放棄修為,做個凡人。九天星雲海究竟用什麽東西做的柱子!梵天陣,我呸,非弄的天下人妖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聽說叫啻苓石,我也不知道從他從哪兒弄得。”兔子說,“你在這裏住的久,與我講講,那公子的難處,我從不欠人情,他救我性命,我幫他實現願望。”
老鼠拖了個凳子坐好,侃侃而談,“他是溫國的前國王的小兒子溫吟,前國王有兩個兒子,老大溫啓英勇,老二體弱,兄弟倆樣貌差的多了去,感情卻特別的好。兩個孩子一起長大,溫吟聰明的厲害,總之凡人界裏那些詩詞歌賦什麽的,小小年紀就倒背如流。他大哥背書不行,喜歡舞刀弄槍,力大無窮,年紀輕輕就能單手舉起好幾百斤的斧頭來。”
甄子月跟着一起聽,老鼠接着講,“五年前,四國開戰,國境與四國接壤,夾在中間的溫國最弱。四國國君都想吞并溫國,拿下戰争的主動權。外敵入侵,溫國前國王,也就是溫吟的父親,親自領兵去了前線,結果第一場丈就敗了,全軍覆沒,據說死的連骨頭都沒找回來。”
“然後呢?”兔子聽得饒有興趣,三百年來,大陸上有一百多個大小國家,互相吞并,你打我我打你,至今就剩下這五個,四個國家強大,溫國被圍在他們中間,亂世中受到保護,沒有被其他國家吞并,也因為特殊的地理位置,四國始終不敢先動作。
“溫啓繼承了王位,為替父親報仇,他下旨舉國皆兵,所有百姓扛起大刀,入了編制,誓與國家共存亡。”
兔子好笑,“溫國所有男女老少加起來,也不過三萬,溫啓以卵擊石,到頭來國守不住,人也都死幹淨了。我在馬車上,聽說溫吟繼位做了國王,求和投降了,是嗎?”
老鼠搖頭,“你是不知道當時的溫國啊,百姓們都跟吃了迷藥一樣,以為跟着國王去前陣殺敵是多麽光宗耀祖的事兒,根本不明白送死兩個字怎麽寫。誰說一個不字,走在路上都會被群毆。溫吟也是不得不,他不想看着百姓送死,才下了狠招。”
“難道是他……”
“你猜對了,溫吟殺了他的兄長。他利用兄長的信任,騙溫啓飲下毒酒,把溫啓的人頭割下來,挂在城頭,然後,開城投降。建了人頭,百姓們惶恐,敢怒不敢言,誰人都怕死,氣焰也熄了,只在背地裏罵溫吟亡國昏君,殺親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