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言
崔晉庭怒喝而起,“豎子怎敢!”
瑤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當衆殺人?官家雖然沒有處置阮家,可阮家這麽做……”她十分錯愕,“阮太師就這麽确定,官家絕不會拿他如何?”
肖蘩易長嘆了一聲,“晉庭且坐下,消消氣。”
崔晉庭正想說我如何能不氣,可一轉身,卻見到瑤華向來沉穩的面容竟然一片蒼白,他心中一突,立刻蹲下身來,握住瑤華的手,發現她手心竟然冷汗涔涔,忙問道,“你怎麽了?”
瑤華的手在微微顫抖,“我雖曾戲言,李帆是顆投石問路的石子,搞不好要被崩得四分五裂。但,今日的下場絕不是我當時所預期的。我沒有想過阮家竟然如此肆無忌憚,連官家鎮不住他。”
她一把反抓住了崔晉庭的大手,盯住了崔晉庭,就在這片刻的功夫,她生出了無窮的後怕來。
一個畏懼天子的權臣,和一個肆無忌憚的瘋狗,這兩者的危險絕不是一回事。
她原以為這不過是一場權利的争鬥,阮家不過是崔晉庭前進之路上的一塊磨刀石。她對阮家雖然警惕,但并未真的把阮家當回事。可是權臣再狡猾,也能猜到他的路數;但發了狂的瘋狗,誰知道它什麽時候咬人。
要是那阮家突然心血來潮對崔晉庭下手……瑤華後背生生吓出一層冷汗。
直到此時,她心中才有了一個清晰堅定且十分急迫的念頭,阮家絕不能留。
瘋狗可沒資格去做磨刀石。這等兇徒,還是早早弄死為好。
崔晉庭感覺到了她情緒的波動,“別怕,是不是殺人吓着你了?”
瑤華定了定神,仍覺得胸口再撲通狂跳,“我沒事的。既然事已至此,李帆也不能白死。不知道這個消息傳到官家的耳中,官家聽到這樣的好自為之,不知道作何感想。”
肖蘩易見她臉色慢慢平靜下來,也松了口氣,“阮家得寸進尺,甚至連官家的話都不放在眼中。如此嚣張跋扈,世人瞧他風光,其實乃是自取滅亡。只是朝中有佞臣把持,後宮還有一位阮皇後。我們站得太遠了,不能明了陛下的心意。我們必須要站到陛下的眼前。”
大家都贊同地點頭。
瑤華緩緩地開口,”恐怕站在陛下的眼前,仍然不夠。阮太師的黨羽把持着半個朝廷。若是要動阮太師,必須用霹靂手段,而且還需有平定餘波的巨大的力量。文臣武将皆不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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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蘩易臉上露出堅定的神色,“老夫已經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反正也沒有家室拖累。願意做個先鋒,為你們開路。”
崔晉庭薛居正俱是一愣。
肖蘩易話出了口,人顯得輕松了很多,“老夫年少時,也有行俠仗義的理想,後來官至禦史中丞,也是因為看不慣阮黨的作為才招來殺身之禍。老夫避其鋒芒這麽多年,再不動一動,只怕也只能等着老死了。索性豁出去,新仇舊怨,跟阮太師算個清楚。便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每年清明燒點紙錢就是了。”
瑤華慎重地給肖蘩易行了一禮,“我等何德何能,得先生如此愛護。”
崔晉庭和薛居正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日湖邊垂釣時瑤華的話,“口中喊着仁義的,往往是見利忘義的小人;調侃自己是小人的,也常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向的俠義之輩。”
他倆也立刻明白了過來,肖蘩易哪裏是靜極思動,分明是怕他們弄不過阮太師,才特意出頭擋在他們做個明靶子。連忙起身,慎重地給肖蘩易行禮。
自此,四人才完全放下了提防,肝膽相見。
瑤華親自給肖蘩易斟酒,“不知先生有何計劃。”
肖蘩易既然準備豁出去大幹一場,也不再隐瞞了,“如今阮安之當街殺人,不管誰看見了都沒用,事後必定有人出來頂罪,傷不到阮家分毫。但真是因為誰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官家性格仁厚,若是不讓他看到阮黨危害之深遠,只怕他最多也是發狠訓斥一頓,到時阮太師施點苦肉計,再述述舊情,又可風平浪靜。所以,不能讓此事這麽輕易的過去。”
瑤華低頭沉思。
薛居正卻直接開口去問,“要怎麽辦呢?是否需要我跟我爹說,讓他在朝堂上找人出來告阮家一狀?”
“不。”瑤華直接否決了,“不能說,就算去通氣,也是讓大家都不要開口。要上上下下一致閉口不言,最好能造出畏阮如虎,朝堂唯他一人獨大的局面才好。”
肖蘩易笑着點點頭,“正是!”
薛居正明白了一半,“那誰都不開口,官家怎麽會知道?”
瑤華冷笑,“誰說官家不知道,我覺得官家心裏比誰都清楚,只不過裝着糊塗不開口罷了。如今誰都不開口,我倒想知道官家還能不能忍住不開口。”
薛居正正是不明白這一半,“可是誰都不開口,那接下來的戲怎麽唱?”
“哭。”肖蘩易笑道,“老夫去那東市上大哭一場。”
“啊?使不得,使不得!”薛居正連連擺手,“您這一哭,都不用阮家動手,下面多的是巴結阮家的人。落到那些走狗的手裏,您可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啊!”
“老夫哭天哭地,又沒罵阮家半個字,他憑什麽不讓老夫恸哭?”肖蘩易狡黠地一笑。“連官家都不能拿阮家怎麽樣了,這個家國還有什麽希望,老夫除了恸哭之外,還能如何呢?”
崔晉庭眉頭一皺,“先生,即便是這樣,也是有風險的。”
“所以呢,你也得去哭一場。”肖蘩易笑着道。
“啊?”崔晉庭沒明白。“我去哪裏哭?”
瑤華轉眼就領會了過來,心中驚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狐貍還是老的狡猾,“你去宮裏哭,去陛下面前哭。就說路過東市聽聞老者恸哭家國無望,不禁悲從中來,你問問陛下,日後是否真的要看阮家的臉色過活。哭到昏頭的時候,還可以辭別陛下,就說不願仰仗阮家鼻息過活,便是去那蠻荒之地,也不願再見阮家人的醜惡嘴臉。”
崔晉庭明白是明白了,可另一難題擺在面前了,“我如何哭得出來?”
薛居正心想這有何難,每次我爹要收拾我的時候,我只需情真意切的喊兩聲,淚水自然就來了。不過這種天生異能,想必崔二一時半刻也學不會啊。他居然覺得有點驕傲。然後就聽瑤華道,“這有何難。女子們為了顯柔弱,常将些姜汁等刺激之物抹在袖口帕子上,需要時,放到鼻子前一嗅就成。而我只需給你調點藥水,你觐見官家之前,抹在睫毛上,到時用手一摸眼睛,保管即可見效。”
崔晉庭愕然,“這樣也行?”
瑤華笑,“自然行,要不然這世上哪裏來那麽多的柔弱女子,說哭就哭。”
崔晉庭勉為其難,“那哭完之後呢?”
肖蘩易道,“你也算陛下一手養大的孩子,連你這樣的性子都不得不避走。我就不信官家心裏沒有想法。只要官家肯見我,我就憑這三寸不爛之舌,讓陛下沒想法也能生出些想法來。”
崔晉庭沒有被他說服,“然後呢,你出得宮門,豈不是還要步李帆的後塵。”
風險自然是有的,而且是五五之數。肖蘩易已經報了必死的決心,若是他親身上陣都說不服陛下,他索性一頭撞死禦前,讓官家親眼目睹這血淋淋的事實。但此刻自然不能這麽說,“所以,最壞的結果就是像李帆一樣翻不起水花。我便跟官家說,賜我一死,反正出宮了也活不了。官家當然不會賜死我,而且還會多派些人手看護,我機警點,你們接應一下,趕緊溜。但說不定呢,官家就讓我官複原職,成了除惡先鋒。”
崔晉庭想了一會兒,心中沉重,端起了杯子,“先生放心,若是不能成事,先生出得宮門,我必然護先生周全。”
瑤華同樣端起了杯子。薛居正連忙也端了杯子。
四人同飲一杯。
瑤華便勸薛居正,“薛公子,此時只怕還要令尊動用人手,務必讓明日朝堂之上,安安靜靜。”
薛居正立刻拍胸脯,“放心,讓人出頭,那些人或許還要斟酌推脫;但讓他們閉嘴,還能賣我爹一個人情,只怕他們想都不用想,便立刻點頭答應了。”
“那事不宜遲,我立刻跟你一起去拜見國公。”崔晉庭也站了起來。“那,先生可要同去?”
肖蘩易搖搖頭,“此時我不宜多露面,今日便在你府中叨擾一頓,我與華姐兒也許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瑤華也說,“你們只管去,先生今夜便在家中住下,我自會好好照顧先生的。”
崔晉庭一掃今日頹然之氣,帶着薛居正飛快地離開了。
肖蘩易笑呵呵地見他倆離開。闵嬸卻捧着熱騰騰地菜肴過來了,“咦,姑爺這是去哪裏?怎麽飯都不吃了?”
瑤華示意她,“只管上就是了,說來,我還沒不曾在家中設宴招待過先生呢。”
待菜肴上齊,瑤華示意闵嬸退下,只留她和肖蘩易二人在廳中。
待吃得七成飽,肖蘩易不待瑤華開口,便放下了筷子,正色道,“華姐兒,趁着他倆都不在,我有幾句話交代于你。”
瑤華給他酒杯滿上,“先生請說。”
肖蘩易望着那琥珀色醇厚的佳釀,微微一笑,“此事若成,自然是好。若是不成。你切記不要輕舉妄動。晉庭沒有官職在身,大可帶着你和堯恩遠離京城。京中不出十年,必要出事。晉庭武藝出衆,若是這天下亂起來,他必然可以憑軍功起家。人生在世,勿需争一時之長短,來日方長。難得他與薛公子二人在這富貴鄉中仍保持着一付赤子心腸,你足智多謀,需常規勸才是。”
瑤華一笑,“先生所言,我記下了。但我覺得,先生此行,足有九成勝算,若無意外,必可成事!”
“哦,何以斷定!”肖蘩易有些好奇。
“君王就是君王。不管他仁義也好,寡薄也罷,他總有他的底線。晉庭只身南下,搜集殺父的罪證,阮太師推出一個尚書來擋刀,陛下忍了。這是第一回;李帆面聖遞交阮黨的罪證,陛下還是忍了。這是第二回。可今天阮安之當衆殺人,殺的還是陛下派人護送的李帆。這簡直就是當着天下萬民的面往陛下臉上扇巴掌。只要這幾日百官都不出聲,這巴掌的回聲就會不停得響下去。您再替陛下哭上一哭,給他提提醒,我就不信他還能忍下去。”
肖蘩易忍不住笑了,“華姐兒,你不是個男子,實在是太可惜了。”
瑤華也笑了,“而且您原本就是禦史中丞,懲治貪腐本來就是您的活兒,現成的人選擺在官家面前,我實在想不出官家不用您的理由。”
她這麽一說,肖蘩易自己心中的隐憂都去了不少,他舉杯,“謝你吉言。”
瑤華又道,“便是成事,鏟除阮黨也非朝夕之功,尤其是像您這樣熟悉朝政能完全信任、托付的長輩更少,所以,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切不可走死谏的路子,得不償失啊。官家這回不聽,我們便再尋其他的辦法。可要是一回不成死一個,那阮太師豈不是要笑死。”
呃,居然被這個丫頭給看出來了。
肖蘩易幹笑,“啊呀,老夫喝得多了。這酒有些上頭啊。”
瑤華掩袖輕笑,“房間已經備好了,我這就讓闵叔陪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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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osha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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