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鐘前老板還微信了一個“?”和一個“速來”給她,不像是受到影響需要停工的樣子。她當機立斷,繞開正門拐了個彎,從影棚側面隐蔽的安全出口摸了進去。
但組裏的人顯然是在圈裏混久了,記者見得多了,自然也就見怪不怪了。
李導剛從生活制片小鄭手裏接過一封信箋,怔怔看着,有些出神,一時沒回她這個問題,也像是沒聽見。導演是這個劇組的主心骨,小鄭很少見他這麽失态的樣子,瞄着那信封有些好奇。這年頭,通訊這麽發達,誰還費這功夫寫信?還是毛筆寫的,像是繁體字。他自認文化不太高,一眼看上去,也真沒能認出幾個來,只覺得那字骨架細得跟蒼蠅腿似的,但該有“肉”的地方也不含糊,風格很是獨特,倒也挺好看。
Andy一邊盯着手下化妝師給陳弈白上妝,一邊饒有興致地刷着微博,見自己的小助手問出這麽個與世隔絕的呆萌問題,難得沒刺幾句,還把手機遞到她面前,示意她自己看。
小姑娘受寵若驚,一雙眼忙不疊地往手機屏幕上瞅,瞅了兩眼就忍不住偷偷往陳弈白那裏瞟。
恰巧陳弈白睜開眼,從鏡子裏看到了來自背後的眼神。這位娛樂緋聞的當事人看起來卻一派雲淡風輕不甚在意,甚至還調侃一句:“照以往的套路,不應該是‘周一見’麽,怎麽這次沉不住氣了。”
陳弈白來之前就接到了經紀人李姐的電話,自然知道是哪件事引起的風浪。他也沒理李姐探究的語氣,只說讓她先查查消息來源。秦桑此刻正在飛往洛杉矶的航班上,若要發通稿,也還是先等着聯系上她。
小姑娘知道自己被發現了,臉紅之餘還有幾分敬佩,都說暴風雨的中心是最平靜的,果然不假。
李導看完了手裏的信,聽見陳弈白這麽說,回過神來接了一句:“之前沒聽你提過……昨晚成的事兒?" 秦桑昨天要來,陳弈白事先是不知道的,等見到了秦桑,他的态度也是淡淡的,不像是确定了關系的情侶。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信箋,不等陳弈白回答,又說到:“其實你們倆吧,郎才女貌,真要走到一起了,那我應該還能算個牽線的,希望這次能……結個善緣。"
這話聽起來沒什麽毛病,只是語氣莫名有些消沉。陳弈白自然知道李導昨晚點了那首《野草閑花逢春生》。他垂頭站着,說話間眼睛全在一張紙上,那字樣筆跡太瘦,隔得遠,顯得又淡,陳弈白看着鏡子,從露出來的邊角,只勉強辨認出,那紙是八行豎排宣紙信箋。
他認識的人中,會這麽寫信的,只有一個人。
“那抱歉了,導演,你這善緣怕是結不成了。只是誤會。” 不理室內一幹八卦群衆或期待或失望的眼神,陳弈白斟酌了片刻,才又問:“柳老板來的信?”
“啊…是…是的。” 李導演恍着神,話也飄忽,說着便拿信給陳弈白看。
“與諸君問安”,擡首的那句問候語三年來未曾變過。那字筆跡勁瘦,藏鋒外露,別有風骨,正是柳老板練得那手瘦金體。陳弈白看着那字,心想,時隔三年,柳聞雪這字寫得越發好了。
影視劇這個圈子,其實就那麽大。李梁和陳弈白之間的交情,其實在與蘇見青團隊合作之前,就被一個……或者說,是一對中間人,搭過線了。只是一直沒機會合作,也都忙着各自打拼,最後還是機緣巧合,在蘇見青的戲裏,兩人才算真正有了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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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多年過去了,那一對中間人如今只剩下形單影只的一個。
柳聞雪昆劇出身,專工小生,朋友間戲稱其為“柳老板”。而此刻,這封信箋的末尾署名處,寫着的卻是“未亡人”。
試戲(十一)-生誤(上)
陳弈白看着信尾那個署名“未亡人”,一段舊事不可避免浮上心頭。這是黃覺走後的第四個年頭,四年了,柳聞雪仍是以此自稱,可見他和黃覺的這段感情傷他不淺。
“死別”,有時比“生離”更能讓一份感情刻骨銘心。
這樣一封鄭重的信箋,這幾年來,每臨近黃覺的周年祭,他們這幫舊友都能收到,人手一封,詢問他們是否有時間可同去掃墓。不論柳聞雪素日裏在哪裏神隐,洱海蒼山也好蘇杭淮揚也罷,這信總是風雨無阻的,未見其人先見其字。
當年黃覺唯一的親人,他的老父親,年輕時在部隊待過,做行政幹部,傳統地近乎刻板,心髒也不好,偏還喜怒無定。當年黃柳二人的同性緋聞和跟拍照片被媒體爆出來時,恰巧老爺子心髒病發沒能救回來,不少媒體自以為有理有據地站在道德制高點聲讨黃覺,說是他氣死了自己的父親。
人的壽命是有數的。老爺子犯病時候孤身在家,究竟是源于偶然還是緋聞的刺激,其實當年并無直接見證人。只是……這并不妨礙黃覺自己把媒體的說辭和網民的謾罵當回事。
彼時《少将》劇組駐紮在雲南一個邊陲小鎮,年代戲,還是戰争戲,條件十分艱苦,且黃覺自身知名度并不算太高,在《少将》裏的角色也只勉強算個男三號,再加上有鄭導鎮着,因此盡管外面喧鬧,劇組倒也真沒受到媒體太多的幹擾。陳弈白跟鄭導和統籌大致算了時間和經費,擠出三天假,陪着崩潰的黃覺飛回去給他父親治喪。有柳聞雪照應着,劇組這邊又催,出殡當晚,陳弈白就先行一步回劇組,留黃覺處理餘事。
待幾日後再見到黃覺,陳弈白就覺出不對來。
他和黃覺相識于武俠電影《嘯西風》,雖然這部戲因種種原因最後成色不太好,但兩人武打戲份相當多,十分辛苦,負傷是常事,某種程度上也能算是患難之交了。在他印象裏,黃覺是個天生的樂天派,似乎從不知愁為何物。合作過的幾位導演看中的也是他這個特質,因此找他的戲,從與柳聞雪結緣和李梁交友的《梨園春色》到這部陳弈白拿影帝的《少将》,角色總歸有些相似點,多是這種天真率性陽光開朗的大好青年。他自己也知道這點,時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最高的演技就是沒有演技,此所謂無招勝有招“,潛在意思就是”本色出演“也沒啥不好。
前幾年手游興起,有個僵屍小游戲裏那個吐着太陽的向日葵,陳弈白倒是覺得這和黃覺蠻像。
只是再見時,這朵向日葵卻像是染了蟲病枯萎了一般,花瓣零落枝葉萎縮,隐隐透出一股灰敗的死氣來。只是常人遇上這等人生大事,三年五載的走不出來也不少見。再者他在《少将》的戲份快拍完了,也确實符合人物後期的那種絕望和麻木。直到最後殺青的那場爆破戲,在戲裏被戰火無情炸死的人,在戲外也沒能睜開眼。
後來調查是幾個臨近的爆炸點先後出了問題,這才出了事故。只是煙火師堅稱,這種情況下,其實有超五成的概率是可以避開的。往日那點蛛絲馬跡串聯成線,陳弈白才有點回過味來。
時間或許可以治愈傷痛,但上天并沒有給黃覺很多時間。同他父親一樣,他的死究竟是不是因為偶然,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受此事波及,幸而是整劇快殺青了,《少将》拍攝只延期了一周。只是後來送審受到諸多刁難,不論是要求減黃覺的戲份,還是推說某段歷史的相對“敏感”,這部戲整整拖了三年,兩次逃檔。後來趕上原領導挪位置,且當年的風波基本過去了,制片人和導演多次走動,才終于得以上映,并成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這也是為什麽,林染微博關注的那位影帝粉圈大大當時轉發評論,說陳弈白的這個影帝獎杯遲到了至少兩年。
化妝室內,李梁的聲音有些沉重:“柳老板下個月月中回來,老時間……陳老師你行程有安排了嗎?” 頓了頓,幹脆還是直接挑明:“能去赴約嗎?”
當年拍《梨園春色》,李梁負責攝影。黃覺的角色是個跟富家千金談情說愛的梨園小生,為此劇組專門到戲曲學院請老師來,提前一個月教他唱念做打。本打算請的那位大師實在忙,便将自己的得意門生踢了過來。柳聞雪當時已經小有名氣,風流清雅,唱念清越,而黃覺還是個摸爬滾打的小新人,這兩人能有一段,估計還要歸功于黃覺厚臉皮裝自來熟的天賦。
李梁後來想起自己見證的這段孽緣,心裏縱使堵着千百種雜亂無章的情緒,總又無法怪造化弄人,最後也只能化為一聲唏噓。只是當年《梨園春色》借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