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炎靈
夜色已深,可冀王府書房的燭火依舊亮着。一陣寒風襲來,柳雁雪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攏了攏大衣領子。她有些擔憂地望了望那不遠處的書房,很想進去看看,可腳步卻不知怎地就是定在了這通向書房的路上。
從另一側走來的寧源看見了這躊躇不定的柳雁雪,她挑了挑眉,又瞧了瞧手中滾燙的湯藥,心中念頭一閃,快步走到了柳雁雪的身邊。
“喏,這藥,還是王妃您自己送去吧,奴婢送不起。伺候這冀王爺喝藥,乃天下第一大難事兒。”将手中的藥碗遞到柳雁雪面前,“耍着花樣變着方式恩威并施,就是為了不喝藥。不知道的還以為谷主給她開的是毒呢。”
“……嗯。”看着這擺在眼前的去書房的理由,柳雁雪竟又沒了勇氣去面對。
“快去吧,我的姑奶奶欸。等會兒藥涼了,我又得去讓衛安重熬。”直接粗暴地将藥碗塞到了柳雁雪的手中。
捧着這手中的藥碗,柳雁雪覺得自己就像捧了塊燙手的饅頭;捧不住想扔,可扔了又心疼;嘴饞想吃,可吃起來又燙口。而她對賀昆槿的心也正是如此,她很想将他捧着纏着,卻又害怕着他的反應;她很想将他看懂了摸透了,卻又不敢去探尋某些真相。
她曉得賀昆槿定是瞞着了自己一些什麽,阿娘知情卻又不能直言相告,只得不斷地暗示、警告。她很想去撩開這一片迷霧,可不知為何,心頭總有個聲音在不斷地阻止着,似乎這層分隔着倆人的薄霧若是散了,倆人的關系也就盡了,甚至連現今的狀況都不能夠維持。
胡思亂想着,雙腳竟然自己走到了書房門前。她心裏猶豫着是否應當敲門,卻又不知怎的,身體竟自行直接推門進了去。
賀昆槿有些疲倦地坐在書案前,臉上的表情卻是少有的柔和中帶着懷念與清甜;她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搭在那寸把高的一摞宗卷上,指尖不知在攥着個什麽。聽到房門陡然打開,她的身子一繃,卻又在看清來者之後便恢複了那最初懶洋洋的姿勢,只是手中捏着的東西已經不知被她藏在了何處。
若是他人,定是不會注意到這小小的細節,也定是會被賀昆槿飛快地手速所迷惑,可惜柳雁雪并不是他人。柳雁雪不但看到了,而且感受到了賀昆槿手裏捏的東西,便是自己幼時送與朝青的霜花,自己用靈力所制成的第一片霜花。這本應早已融化的東西之所以能夠維持至今,全在于柳雁雪本身靈力的支持。因此,無論賀昆槿怎麽藏,柳雁雪都是能夠感知到的,畢竟這本就是她自己的靈力。
送與已故妹妹的霜花,被身為哥哥的賀昆槿視若至寶地帶在身邊,不知他到底是借此懷念着妹妹,還是思念着自己?他又是否知曉這霜花的原主是誰?柳雁雪不敢放任自己去妄想,因為她害怕真相會讓自己失望。她寧願賀昆槿捏着的只是個妹妹的遺物,也不願他捏的是自己幼時所送的禮物。
或許,自己是陷得太深了,深成了驚弓之鳥;又或許,這單方面的情感,已是讓自己有些怕了,因為愈是渴望得到的東西,當發現它并不屬于自己時,痛楚将會越濃,而自己害怕着那種痛。自己到底應當如何是好?
“這麽晚了,阿雁怎還未睡。”賀昆槿輕輕的聲音将柳雁雪從內心世界中喚醒。
“睡不着,出來散散步,正好瞧見阿源送藥,”将手中的藥碗放在桌上,“阿源說阿槿不喝她送的,那我便只好自己送來。快涼了,阿槿還是趁熱喝了罷。”
賀昆槿半張着嘴呆了許久,心裏将寧源罵了上百遍。她苦臉瞄了一下那一碗的黑褐色,又用帶着乞求的眼神瞧了瞧柳雁雪。她手指搭在藥碗邊,在柳雁雪灼灼的目光下,端也不是不端也不是,腦中的天人大戰愈演愈烈。
賀昆槿臉上少有的豐富表情将柳雁雪逗樂了,積攢了數十日的陰霾瞬間煙消雲散。瞧着那一臉委屈,全然沒了平日的沉穩與嚴肅的人兒,柳雁雪一時竟起了逗弄的心思。她用指尖在桌案上畫了一個圈,所到之處瞬間凝起一層冰晶,“阿槿可是覺得這藥太燙了?可需要我為你涼涼?”
冷飕飕的氣息從桌案那結了冰晶的一端蔓延而來,讓人有着一種屋外寒氣穿牆而入的錯覺。賀昆槿打了個寒顫,“自然不是……”她一臉憋屈地端起藥碗,還未舉至嘴邊就被那弄弄的苦澀味兒熏得直反胃。
賀昆槿手下慢悠悠地動作着,心頭卻思考着是否應當故技重施,用幻術逃過這一劫;可又轉念一想,柳雁雪方植了自己的靈羽不久,且并未主動與靈羽接觸過,因此連系還不深,難免那根靈羽會随着自己的靈力波動,作出些什麽反應,将自己辛辛苦苦隐瞞的事兒全部露餡了。
“阿雁,我……”
“喏,”柳雁雪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塊糖果,“伴着這個喝就不苦了。谷裏給小孩兒喂藥的時候,我們都是這樣哄的。”
“……不是苦不苦的問題,”
“嗯?”桌面的冰晶又長高了幾分。
“行行行,我喝,我喝。”
噗通,糖果落入藥中,不一會兒就溶化得不見了影。“糖也放了,藥也不燙了,阿槿可莫要再耍什麽小心思了。”
“……”糖拌苦藥,這是什麽黑暗料理?她認命地屏住呼吸,一鼓作氣将那不知到底是甜還是苦的東西灌入了口中,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臉色變了幾個色號才将種種不适忍耐下去。
“不怕疼卻怕苦,阿槿倒甚是特別。”柳雁雪見藥汁見底,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是怕苦……”只是,往日被迫吞下這些不明成分的東西後,往往都是長達幾日乃至幾月的各式苦痛。
“阿槿可是在查丁驸馬的案件?”瞧見賀昆槿突然暗下的目光,柳雁雪瞬間明白這藥定是勾起了他在焱國時的不好回憶,她急忙轉移了話題。
“嗯,這就是父皇限時十五日讓我查清的東西。”将面前的宗卷向着柳雁雪推了推,“阿雁是怎麽曉得的?”
“丁驸馬被燚教徒當做祭品所殺一事,街上已是将各種版本的說法傳得沸沸揚揚了。而阿槿今日所接的口谕,”想起那讓自己阿娘笑岔氣了的聖旨,柳雁雪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卻又在看見賀昆槿一臉的尴尬後急忙憋了回去,“聯系阿槿自回京以來的所作所為,會讓陛下如此說的,約莫也只有此事了。”
“……阿雁還是笑罷,若是憋出個內傷來,可就不妙了。”眼角抽了抽。
“噗。”
“……”還真笑。“咳,不管怎麽說,若丁雲不是死在丁大将軍請辭之後,這事兒也不會這麽容易就扯到皇家乃至父皇的聲譽。說是我幹的好事也……”
“說到丁驸馬和二公主,阿槿可與二公主相熟?”
“我如此身世,除了蓉兒,這偌大的皇家,又會有誰會與我相熟?”
“……也對。”意識到自己哪壺不開提了哪壺,有些過意不去。“阿槿可曉得,那日中秋宮宴,也就是我倆在房頂上,額……的時候,我瞧見公主殿下似乎在與丁驸馬争執着些什麽,吵得很是激烈。”
“哦?”當時自己心情低落,只是寥寥草草建了個結界,将柳雁雪和羽姑姑放了進來,其餘的人并沒有去在意,“阿雁可是聽到皇姐與姐夫在吵着些什麽了?”
“不清楚,但瞧那架勢,八.九.不.離.十與感情有關。可又聽聞丁驸馬與公主成親五載,驸馬并未有過其他的女人……”
“或許是那個貼身婢女也不一定。”拗不過柳雁雪的一臉好奇,賀昆槿将今日的所見所聞大致講與了她聽。“如何,阿雁可覺得此事乃那婢女所為?她之所以失蹤,也只是為了逃脫罪名?”
“不像。照阿槿的形容,說句大不敬的話,公主殿下犯案的可能性都比那婢女大。若她當真是丁驸馬的相好,又何必殺了他,而不是公主殿下呢?”
“若是……她本就是燚教徒,接觸丁雲只是為祭祀尋找獵物?”
柳雁雪翻着宗卷的手一頓,“可能嗎?如此大費周章。”
“若是在焱國,沒有這個必要,因為被列為火神最劣等奴隸的黑發黑瞳之人随處可尋,高級教徒若是想拿他們來做些什麽,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可若是在此處,那便難說了。畢竟燚教徒的狂熱與執着,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
“那婢女也是黑發黑瞳吧?”仔細地欣賞着賀昆槿那一雙黑得透亮的眼睛,感嘆着這雙眼睛曾經給他帶去的災難,“如果我沒記錯,焱國本身也是黑發黑瞳者居多吧?那為何燚教這種為少數群體服務的信仰會在焱國成為主導呢?”
“因為燚教不單單是種族等級。”捏起一根筆,尋了張紙随手塗畫着,“萬能的火神對他的信徒乃至奴隸都是寬容的,他懲罰異端,懲戒有罪之人,卻也可以給他們帶去曾今不敢想象的健康、金錢、權利。哪怕是劣等奴隸,只要他們摒棄過去的一切,全心全意地服侍火神,獻上自己的祭品,火神也是會接受他們的。”
“健康、金錢、權利。說到底不都是統治者用來禁锢思想的手段?一個視人命為草芥的宗教,怎麽可能真正帶去這些?”
“帶不帶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事人自己是否相信。況且,”在紙上畫了一個圈,“人是群生的,一個原本虛假的東西,當群體裏的人都相信時,在各方面因素的促進下,它就成真了。就好比如焱國的教醫只會為信徒治病,因此信仰可以帶去健康。”
“這倒是新奇事兒,我一直以為焱國的教醫是些只會研究毒和蠱的瘋子。”
“呵,”放下筆,與柳雁雪對視,“其實,燚教之所以能如此風靡,也許真因它與衆不同呢。”伸手摸了摸那桌上的冰晶,“阿雁既是寒靈族,那阿雁可曉得炎靈族?”
“燚教是炎靈族?怎麽可能?既是靈族,又怎會輕易違背不以靈力入世的規定,去建立一個如此瘋狂的宗教,幹涉一國政權?”
“據我所知,至少燚教教主是擁有炎靈力的,只可惜讓他逃了,眼下也無法确定他到底是本身是靈族,還是習承的靈力。”冰晶在賀昆槿的指頭下一點點地融化,“能成為他人精神信仰的人,往往都擁有着常人所沒有的能力,或者說,擁有着常人想要卻得不到的能力。”擡起手,将指尖的水滴蹭幹,“也就是說,阿雁若是去建立個寒教、冰教之類的,說不定也……”笑着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柳雁雪并沒有去疑惑賀昆槿為何會如此清楚靈族的事情,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是秦貴妃之處得知。“阿槿還是莫要開此種玩笑了。”她又翻了翻手中的宗卷,“此案件,阿槿是怎麽認為的?可是确定了此乃燚教徒所為?”
“圖,定是教徒畫的;可人,是不是教徒殺的,就難說了。”略帶深意地笑了笑。
“阿槿如此說,可是因為心中早已有了定論?”
“或許吧,”放下手中的筆,将那張圖畫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的紙張,放入了火盆。“暫且還需确認一些東西才能下結論。十五日,應當是綽綽有餘。只是,丁彥那邊,可能……”
“殿下。”敲門聲。
“何事?”
“秦大人派人來了,說是那婢女不知為何竟然自己回了公主府。大人說,殿下您若是此時立刻趕去,興許還能保上那姑娘一命,再慢些,可能就遲了。”
賀昆槿立刻站起身,卻瞧見自己的袖口被揪了住。“阿雁?”
“等我,我也去。待我去換一身男裝,易容一下。”柳雁雪的眼神很是堅定,似乎容不下賀昆槿的半點拒絕。
猶豫片刻,“好,我在門口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