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遇
熱鬧嘈雜的酒館茶肆,路中空無一人的京城街道,在那莊嚴肅整的黑甲黑馬踏入之際,便都陷入了片刻的停滞,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為那震撼而定格。噠噠,噠噠,整齊如一的步伐,引起了整個大地的共鳴。大勝焱國的定遠軍,攜俘歸京。
雪香閣的三樓雅間,早已被提前訂了個幹幹淨淨;遲來一步的富貴小姐與公子,只得責備着身旁的下人,為了那一樓二樓不多的桌椅,争了又争,擠了又擠。叽叽喳喳,談論東西,從天還未亮起,不知磕了多少盤瓜子兒,不知灌了多少杯茶水,就這麽一直等到了太陽高挂,才等到了定遠軍入京。
目瞪口呆,磕了一半挂在嘴旁的瓜子兒,放入口中忘記吞咽的茶水,傾盡全身注意,望着那英雄凱旋,那定遠軍入京,有崇拜,有向往,有癡迷。與衆不同的,唯那二樓靠窗的一桌,二男一女。
“怎會現在才入京,竟比我們還慢上了數十日。”獨坐一邊的男子,放下手中的茶杯,側臉看了看那神采奕奕的軍隊,皺了皺眉,“路上可是發生了什麽?”
“聽聞,定遠軍在荊州遇到暴.亂,這才耽誤了歸京時間。”對面的男子對自己那幹幹啞啞的聲音甚是不滿,話方說完,便又灌起了茶水。
“莫喝了,待過了這段時間便好。”男子揉了揉額角,将詢問的目光移向斜對面的女子,“暴.亂?具體說來聽聽。”
狠狠地瞪了身邊還在喝水的弟弟一眼,“據說是江湖幫派刺殺俘虜,與定遠軍打了起來。可那畢竟是俘虜,定遠軍既不可能為了他們犧牲兵力,也不可能真的棄之不理,最後便拖拖拉拉模淩兩可的在荊州滞留了許久,才得以兩全。”
刺殺俘虜?既是刺殺,又為何會弄出如此大的動靜?這當真是江湖幫派所為?“意思是說,刺殺并未成功?”
“只有幾個俘虜和士兵受傷,傷得并不重。”摸了摸下巴,“的确很是怪異,就好似……”
“好似刺殺本身并不是目的,而讓人知道有人要殺俘虜才是此舉的意義。”左手的食指,一下下有序地敲擊着桌面,“既如此,那便如他所願,去會會那‘大難不死’的俘虜。”
“殿……公子要去見……”臉上寫滿了不同意。
“嗯。”瞧見對面兩人誇張的表情,苦笑了笑,“你們莫不成以為他在那大牢裏還能對我做些什麽?真當我手無縛雞之力?”
“可是……”
“放心吧。”捏了捏斜對面那緊攥着的手。
。。。
三樓,雅間。
素雅的房間,淡淡的冷香。修長的手指輕捏着筆,一點,一提,一幅丹青的畫龍點睛。擱下筆,揉揉脖頸,敲門聲恰到好處地響起。“請進。”
“少主。”中年掌櫃,抱拳行禮。
見來人與意料中的不同,挑了挑眉,“掌櫃可是有何事?”
“是寧姑娘回來了,說您要盯的人……”低着頭,恭恭敬敬,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剩下的話語。
輕笑,“李掌櫃莫慌,她說什麽,你原封不動轉述給我便好。”
坑坑巴巴,猶猶豫豫,“寧姑娘說,少主您這是在純粹浪費她的力氣,少主若想見那人兒,下一層樓便好,何苦讓她回了又去,去了又回……寧姑娘說,剩下的她就不摻合了,請您自便,她要去喝喝水,歇歇氣。”
“……”一如既往的,是那梗死人的話語。
“我曉得了,多謝掌櫃告知。”三皇子,哦,不,冀王,就在樓下?想了想前幾日的那張聖旨,恨不得把桌角捏碎。
數着步子,下着樓梯,至于自己為何會下樓,到現在都還未想清。将腳步頓在樓梯口,讓目光如獵鷹般掃過二樓或坐或站的各個身影,幾乎是剎那間便确定,那窗前二男一女裏,獨坐一邊的,就是自己未曾謀面的“未來夫君”。
只見那人右手摸着茶杯,左手手指頗有節奏地敲着桌面,低壓着聲音,與對面的兩人論着事,聊着天。那偏瘦卻不顯柔弱的身材,蒼白卻不乏英俊的臉,不可否認,是豆蔻少女所日思夜夢的理想夫君。當然,那少女中,并不包括自己。
再細看看那人兒,表情嚴肅,劍眉微皺;桌上的左手背,依稀可見新生皮膚的嫩紅;吐納氣息,有着種明顯的重傷未愈或舊疾沉積。看來,即便讓貼身侍女換上自己的衣物,替了自己,這嬌貴的王爺還是沒能擺脫受傷的命運。而他的身邊……細看了看那一桌唯一的女子,面龐陌生,無傷無病。新歡?舊好?感到諷刺?為她不值?還是……該感慨自己的命?
思緒萬千之際,餘光瞟見那冀王掩唇輕咳了幾聲,趁對面的人兒未注意,便将掩唇的手收回袖內,再度伸出時,已是普普通通幹幹淨淨。可憑着柳雁雪多年行醫的經歷可斷,那泛紅的掌心,定是因剛拭去了血跡。心頭一跳,竟判不清自己的情緒。
“觀殿下的舉止吐納,定是心肺傷損未愈,”看了看其斜對面的女子,意味深長,“傷愈之前,殿下還是凡事都節制點為好。”愣了愣,也不知為何自己要酸酸澀澀地說出這番話語,心頭嘆了口氣,提聲,下拜,行禮,“民女參見冀王殿下。”
無奈地看了看周圍人驚奇、詫異的表情。
“……免禮”這讓所有人都曉得自己身份的舉止,定是故意。還有,節制,節制什麽?瞧見衛安似笑非笑的臉,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冤屈。
無數下拜的身影,無盡參見的聲音。面對這有生之年第一次這麽多人拜自己,賀昆槿很想尋個暗道,遠遁而去。
“各位都……”這禮都行完了,難不成還得說無需多禮?“無需多禮……”真心後悔自己沒好好學過禮儀規矩,“本王……”真乃拗口的自稱,“今日和大家一樣,都只是來看看凱旋而歸的定遠軍……”然後呢,說些啥?難不成說,本王很想讓你們将剛才的一切忘記?
翹翹嘴角,得逞的笑意,“民女恰在樓上訂了個雅間,不知殿下可願賞臉?”
“那便先多謝姑娘了。”這是解圍還是搗亂?自己是該謝還是該怪?
。。。
秀白的指尖拎起一旁的茶蓋,輕輕地将茶壺蓋上,用沸水慢慢澆灌。一舉一動,清新淡雅,靈巧自如。似乎這不只是沏茶,更是創作,更是藝術。
賀昆槿靜靜地坐在一旁,任由那優雅的動作,将自己繁重的心靈滌蕩。
無言,無聲,四個人兒,一間房。
待茶已品了甚久,腿腳已坐地發麻,衛康這才鬥不過那兩位的定力,率先打破了這沉寂,“不知姑娘是如何知曉殿下身份的?”
勾唇一笑,将那青澀的少年晃了個心神激蕩。“定遠軍入城之時,雪香閣滿座的賓客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窗外,唯獨在座的三位仍舊低頭論着自己的事兒。況且,”指了指衛康腰際的佩劍,“這劍。公子雖落座于殿下對面,卻依舊手不離劍,随時警惕着周圍,不難猜測,公子是殿下的護衛。”
賀昆槿抿了口茶,欣賞着對面人兒的侃侃而談。點點頭,嗯,很好,編得好,繼續編。
“可即便是護衛,”并未注意到賀昆槿勾起的嘴角,“在這天子腳下,如此草木皆兵的也着實少見。由此可測,公子所護衛的人不但身份非凡,而且常有性命之憂。如此推斷,不驚奇于定遠軍歸京,身份非凡而又常年危險相伴,與之最切合的,便就只有不久前先于定遠軍一步歸來的冀王殿下您了。”
“厲害!”欲拍掌驚嘆,卻被身旁的姐姐一個眼神吓住。
“相傳柳相幼子精通醫道,妙手回春,其獨女也自幼習醫。今日一見,發現柳姑娘不但醫術精湛,還伶牙俐齒,冰雪聰明吶。”衛安挑釁地挑了挑眉,卻收到賀昆槿一個責怪的眼色。
手下一抖,一滴茶水濺出。“敢問這位姑娘是……”他們竟已知曉自己的身份?那今日來此衆所周知的雪茗谷旗下産業,是巧合?是刻意?雪茗谷和阿娘……深深的後怕。
“奴婢是冀王殿下的貼身侍女,名喚衛安,”用眼神指了指弟弟,“這位是家弟,衛康。我們姐妹二人均……”
“在下是從母後那兒瞧過姑娘的畫像,這才得以認出姑娘,”打斷衛安的話,起身為柳雁雪添了添茶,“還望柳姑娘莫怪。”
“殿下真是折煞民女了。”真話?假話?看見那平靜的黑瞳中竟真帶着歉意,心頭湧起奇怪的情緒。
如此君子如玉觸手也溫的皇子,哪怕有名無實,也難怪會有……看了看衛安,又想起那已有些記不清臉了的身影。“民女與殿下本就有聖上賜婚,殿下在姑姑那兒見過民女的畫像,也不足為奇。只是……恕民女逾越……”
“無妨,姑娘請說。”這眼神,總覺得會問出什麽驚人的問題。
“不知殿下可有……” 皺了皺眉, “妾侍,通房,亦或其他的……貼身婢女?”
“……”這陡轉的話題該如何接下去?“無……”
眉頭皺得更深,藏在桌下的手緊緊握拳。值得嗎?何苦?你為他赴湯蹈火,可他轉身就将你忘記。
“……”竟是生氣了?“柳姑娘……”
“天色已不早,殿下重傷未愈,還是早些回宮罷。”淡淡清清。
“……”竟逐客了。
作者有話要說:
賀昆槿:“夫人冤枉啊......我只是自己穿了自己的衣服,替自己去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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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兒與阿槿不同,她是個在比較自由的江湖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所以并沒有普通世家貴女的那種重尊卑,別男女,尚權貴。
她會很直接,很麻利地去說一些話,做一些事情。
可以說,她還不知道對權利恐懼。
她對權貴和皇家本能性的厭惡,只是來自于父母,或者說那只是種單純的瞧不起,其中并沒有任何畏懼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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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jj折騰的看見“口”字就渾身不自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