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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節看了自己一眼,晏雉擡起頭來,眨了眨眼。晏節哭笑不得,忙囑咐身後侍奉的丫鬟去給四娘布菜。

管姨娘見着他們兄妹二人你來我往,正笑着說二人感情真好。晏畈忽然就問兄長可有與沈家娘子過眼了。

過眼并非是小事。

媒婆的嘴都是抹了蜜的,拿了錢,自然要天花亂墜一通吹噓。即便是個瘸腿歪嘴的,也能吹得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上次晏氏一個一表三千裏的親戚娶媳婦,那媒婆明明說了對方娘子小了五歲,可到成親那日,喜帕一掀,男方愣住了,揪住使勁問,才知分明是大了五歲。

這種貨不對板的事,又并非是偶然為之。是以,晏畈突然提起過眼的事來,飯桌上一片恍然。

晏暹顯然憶起了那一表三千裏的親戚的事,不由地擔心起沈家這位兒媳婦到底是不是如媒婆說的這麽好了,側臉看着管姨娘,溫聲問道:“你什麽時候給安排下,讓大郎和沈家娘子見見面?”

管姨娘有些尴尬:“到底是未出閣的小娘子,這……好吧,我明日就讓媒婆去沈家說一說,定個日子先過眼。”

論理,這過眼的事,只需由男方派個女眷到女方家看看新娘便可。

只是晏府并沒旁的女眷,便是晏暹的姐妹,也都是各個遠嫁,那些旁支又都是攀附于他們,餘下府上能成為女眷的,不過只有熊氏,她以及才六歲大的四娘。

左右,她的身份是不合适做這事的,熊氏又向來不管府上庶務,四娘還太小。過眼的事,還是另行安排一場兩家的會面,讓大郎親眼瞧一瞧。

☆、幸好過眼

過眼的事,沈家那邊不知為何拖延了好幾日,最後還是挨不過晏家三番幾次讓媒婆上門催催定日子,咬着牙應下,答應明日在東籬最大的飯店樊樓會面。

樊樓不是一座樓,它能成為東籬最大的酒樓,最根本的一點就因為它的占地廣——五座樓聯在一起,每座皆有三層,每層不超過四丈,實在是建在東籬,若是在奉元城中,大抵已經因為站在樓上可以瞧見皇宮內景,被勒令關門停業了。

樊樓底層是大堂,全是四人一桌的散座,成日裏都是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向上的左右兩排樓梯中,設有一個臺子,不大,平日裏樊樓的主人都會請些擅唱小曲兒的班子在那撥琴彈唱。

臺子後頭有副畫,畫上藤蘿花樹一應俱全,還繪着幾只鳥雀,栩栩如生,似在枝頭叽喳。

兩旁的樓梯往上走,二樓與三樓乃是閣子,專供有錢的顧客使用。

在晏雉的記憶中,她曾來過樊樓兩回。一回是因熊昊從奉元城返鄉,兄長特地在樊樓設宴款待;另一回,則是得知自己被沈氏許給了熊家,因為知道熊戊的花名,故而心情沮喪,偷偷跑到樊樓想要買酒喝。

也因此,晏雉對樊樓實在沒什麽太好的印象。

這次兄弟三人來此,晏雉哭着鬧着,盡顯小孩兒的驕縱,說什麽都要纏着晏節過來瞧瞧。乳娘無法,只得找到管姨娘。管姨娘雖有些因為沈家再三推阻過眼的時有些惱火,可到底這門親事是她做的擔保,也是她吹得枕頭風,瞧見小姑奶奶居然可勁兒地鬧着要去,擺擺手應了。

晏雉被晏節抱着下了馬車。兄弟三人說話時,她正伏在兄長的肩頭四處張望。

馬車自有樊樓的小厮殷勤的安置。四人從進樊樓開始,便有小厮迎了上來。閣子早就定好,就是二樓的松鶴居。

站在松鶴局居外的小厮認得來人正是晏家的幾位郎君,忙推開閣子的門。進門後,需得在玄關處脫了鞋,赤足繞過格擋的圍屏,方能走到屋裏。

屋子裏還沒人,兄弟幾人走到桌前,各占一邊,先命小厮上壺好茶。人還沒退下,晏節又吩咐道:“再來一盤牡丹餅。”

晏畈和晏筠聞言才想起,四妹還不過是個小娃娃,就這樣幹坐着,怕是等會兒要哭鬧起來。

晏雉不知二哥和三哥在想些什麽,只是趁機打量着松鶴居內的擺設——閣子很寬敞,一樓散座,二樓閣子,三樓雖也是閣子,卻比二樓要更加寬敞一些,甚至閣子與閣子之間的那道牆,聽說還能另外拆開,将兩間并作一間使用。屋內一處擺了座假山流水的盆景,背後還設了畫屏。再往那假山上看,還能瞧見上頭的亭臺樓閣,好不精巧。

牡丹餅和茶水一道上桌的時候,晏畈已經在窗邊往下看,瞧見那個不怎麽讨喜的媒婆在底下笑盈盈的跟兩個人在說話,忙回身挑眉道:“大哥,人來了。”

晏雉一愣,才被晏節塞進手裏的牡丹餅,差一點就掉到了裙子上。

晏節正叮囑兩個弟弟等下不準在沈家人面前失了臉面,突然聽到身邊“啊呀”一聲,忙低頭去看,不由地将人抱起,然後走到盆景後的畫屏背面。

“四娘就坐這兒,回頭我讓人給你安置個小幾,牡丹餅也給你慢慢吃。”

“……”

晏雉擡頭,睜着大眼睛,表示不想坐這兒。晏節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臉色不是太好看:“你聽說的事,我已經讓人查到了。”

話才說完,門外傳來聲響,媒婆和沈家的人來了。

沈家并不願過眼。

當初也是因為知道晏家如今管事的就是個妾,沈家人存了點私心,既想着給不省心的嫡女找個好人家嫁了享福,又想着最好找個不強勢的婆母,一進門就拿了掌家的權,等公爹婆母去了,直接就拿了家中大權。

眼看着和晏家這門婚事就要定下來了,偏偏突然提出要過眼。沈家人吓了一跳,再看原本準備出嫁的嫡女,跳着腳說晏家要過眼就是看不起沈家,愈發覺得頭疼。

左右是躲不過去了,沈家人一咬牙,應了這事。

閣子的門一打開,坐在畫屏後頭捧着牡丹餅味同嚼蠟的晏雉就挪了兩步,偷偷探出頭盯着門口看。

沈家人出門前,早打聽了晏家的情況,知道陪着晏節過來的沒有長輩,也就松了口氣,指了家中的兩個小輩,囑咐他們陪着一起去。

等進了門,見閣子裏不過就三個年輕郎君,沈家陪同而來的兩個少年郎君暗地裏也都籲了口氣。年紀相仿,想必也好說話一些。

他們不知,除了坐在桌邊的三人外,這屋子裏還藏着第四個人。雖然這第四個,目前不過是個才六歲大的小女娃。

晏雉坐在畫屏後,将那幾人看的仔仔細細。

當前進屋的是沈家的嫡長子,年紀比大哥小了幾歲,已經成家,有了一雙兒女,還算本分。後來繼承了沈家家業,按部就班地經營生意。

反倒是跟着沈大進屋的另一人,晏雉分明記得,這人是沈家的旁支,論輩分還算是沈氏的小輩,慣常的油嘴滑舌,又時常投機取巧。沈家有間鋪子交予他打理,不出三年,竟虧得血本無歸,而他抱着美人拍拍屁股跑了。

至于被他抱走的那個美人,晏雉隐約曾聽沈氏提起過,是沈家的一個庶女。

再往後看,最後進到閣子的人,身着淺紫色的窄薄羅衫,淺赭白花的長裙,青黛眉,丹鳳眼,檀唇,模樣看着的确有幾分姿容,入晏雉眼中,卻猛然間掀起驚濤駭浪。

是這張臉……

她忘不掉這張臉……

其實,與其說晏雉一直記着沈氏的臉,是因為覺得是這個人令她前生如一場笑話,不如說,是反複告訴自己,如果重生以來,不再為了自己做些什麽,興許她仍舊會重新走上那條被迫的老路。

而晏雉,不願。

在樊樓過眼,是兩家人商量後的結果。

松鶴居內,晏沈兩家圍坐在桌旁,男方雖不過才三人,卻在面前擺了四杯酒,女方面前則是兩杯。

晏雉躲在畫屏後,見沈氏挑眉似有不滿,沈大郎眉心微蹙,低頭說了句什麽,而後沈氏雖有不悅,到底沒當場爆發出來。那旁支家的沈郎君,卻笑着對沈氏鮮殷勤。

“表妹不知,這男四女二,是有講究的。這男強女弱乃是天理,桌上的酒杯自然也要顯示出尊卑來。”

沈氏挑了挑眉頭。

興許是因為出門前被沈家人千叮咛萬囑咐過,沈氏頗有些出乎晏雉預料的沒有發飙。

在晏雉的記憶中,這個人慣常不喜聽到這些男強女弱,以夫為天的理論。兄長從不管內宅之事,更是厭惡沈氏每日每夜的要掌控他的一舉一動,為此夫妻之間從不曾少過争執。

兩家人坐下随意聊了幾句,沈氏一言不發,全程都是郎君之間你來我往的生意經和詩詞歌賦。

“德功,你可曾想過考取功名?”

“正有此意。”

“晏氏祖上曾出過成信侯,你又自小仁敏機警,文韬武略,不輸旁人,何不考個功名,也可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恩。”

那沈大郎笑道:“要真能考上功名,謀個一官半職,只要這門親事成了,沈家也面上有光。”

看似正聊得愉快的倆家人,實際上心底究竟是怎麽想的,除了彼此,外人無從得知。

晏雉吃完手裏的牡丹餅,拿起兄長貼心放在一邊的帕子,仔細擦了擦手,然後伸手将茶碗拉到案幾邊上,手一松,“啪”一聲,掉在地上。

屋內幾人一愣,沈大郎正疑惑不解,便見晏家三人騰地站了起來,一臉緊張得往假山流水後的畫屏跑。

最後看着被晏節從畫屏後抱出來,紅着眼眶,似乎有些委屈的小娘子,沈大郎恍然想起,晏家續弦的那位夫人只給晏家添了位嫡出的小娘子,之後再無喜訊。想來,這被晏家郎君們圍在中間,小心哄着的小娘子,便是晏四娘了。

“小娘子這是怎麽了?”沈大郎怔怔地看着眼前小娘子小鷹一般的眼睛,心底有些惴惴,再仔細看,卻又見她眼眶裏蓄着淚,似乎眨一眨眼就能簌簌地落下來一般,而之前那古怪的眼神,似乎只是他一瞬的錯覺。

“茶碗不小心摔了,割到腳了。”

晏雉眨了眨眼睛,擡手擦了擦,縮在晏節懷裏哼哼兩聲,表示雖然簡單處理過了,可腳還是有點疼,催促快些回家。

她方才不過是想摔了茶碗,借機表明畫屏後還有個自己存在,不想,聰明反被聰明誤,一不小心被碎了的茶碗割到腳。她忍着疼,沒哭出來,但也挨不住疼得眼睛都紅了。

晏節瞧她模樣可憐,壓下心底的笑,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道:“忍着些,阿桑已經去拿緞子了,馬上就回家了。”

他說罷,晏畈和晏筠也忙不疊點頭表示馬上就回去了。

三兄弟話音一落,沈氏再也忍不住拍了桌子。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晏雉擡眼,靜靜的看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 0 0,沒有榜單的日子,只能看着收藏在原地踏步_(:з」∠)_

☆、不得悔

過眼時,如果女方沒能入男方的眼,或者覺得貨不對板,男方可以留下兩匹彩緞表示歉意。

反之,如果是瞧着滿意,準備定下婚事,只需要男子在小娘子的頭上插上一根金釵即可。

因為晏雉之前的話,以及他這幾日打聽來的消息,晏節其實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給沈氏插釵。

是以,當沈氏因為他提到彩緞,拍案而起的時候,晏節索性又倒了杯茶,輕啜了一口,道:“過眼之後的事,本就是你情我願。我按着規矩,留兩匹彩緞于沈娘子,可是有錯?”

說着,晏節身邊的兩個仆從,敲了閣子的門,抱着彩緞進門而來。

沈大郎對此番變故實在是有些摸不着頭腦。

這聊得好好的,還以為以沈氏的姿容,晏節定不會對這樁婚事無異,可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錯?

看沈大郎一臉錯愕,再看晏家那幾人一臉平靜如常的樣子,沈氏不由得更火大,轉身幾步走到名叫阿桑的仆從身前,一把扯過彩緞:“你當沈家是什麽門第,沈家願意和晏家聯姻,是看得起你們!憑什麽送我緞子?釵子呢?把你家郎君備好的金釵拿來!”

阿桑有些驚愕:“郎……郎君并……”

晏節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一頭冷汗的沈大郎,又看着沈氏,道:“我并未備下金釵。”

氣氛陡然間僵住了。在座的兩個沈家人,都是年輕氣盛的少年郎君,即便對這樁婚事有着諸多疑惑和不解,可這時候聽聞晏節本就沒有點頭的打算,臉色登時都變得不好看起來。

沈大郎笑得僵硬:“德功這是何意?”

晏節似笑非笑地道:“無它意,不過是覺得我與令妹,不合适。”

在看懷中晏雉的神色,分明像一個得勝的小孩,神色中夾着喜色。晏節低笑,摸了摸她的頭,悄聲吩咐道:“忍着點。”

晏雉頓時收住差點破功的笑意,繃緊了臉。

阿桑抱來的彩緞已經被沈氏全部扔到了地上,又拉又踩,好好的一匹緞子,算是沒了樣子。

晏節突然道:“沈娘子與其在這發脾氣,不如收斂下平日的行徑。”

他抿了抿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沈娘子平日的嚣張跋扈,已不是幾個人閉嘴,就可以讓周圍所有人都當做從未見過聽過的事了。”

話音才落,沈氏的動作頓時就僵在了那裏。

事情到了這一步,若還要糾纏下去,實沒必要。沈大郎帶着弟妹灰溜溜地從樊樓出去,上了沈家的馬車,頭也不回地跑了。

頓時,閣子裏就剩下了他們兄妹四人。晏畈目送馬車走遠,回身正要笑,瞧見晏筠滿臉古怪地盯着晏雉,有些驚訝道:“三弟這是在看什麽?”

“二哥不覺得,咱們的四妹方才那茶碗摔得又穩又準麽,要不是割腳了,我還以為……”晏筠一臉的忍俊不禁。

他家四娘便是再聰明,到底不過是個六歲的小娃娃,哪裏懂得審時度勢,伺機表明自己的存在,順便讓事情快點做了個了斷。

反正他是已經懶得再和沈家人說話了,瞧瞧那旁支的做派,再瞧瞧那個沈娘子的,這樣的人如果進了晏家的門,只怕能将晏氏祖上從地裏氣活了。

晏雉臊得滿臉通紅。實在不想說剛才真是故意來着,可誰家故意摔碗會摔得讓自己受傷的!

她現在這副樣子就是個害羞的小孩,晏畈和晏筠只當她是覺得沒能把茶碗拿穩了有些害臊,忍不住笑話了她一會兒。

晏節輕咳了一聲,道:“行了,回家吧,順路去醫館,給四娘包紮下。”

他們兩個随即笑着散了。出閣子的時候,晏畈跟在最後,順手給了門外伺候的小厮一貫銅錢,算是屋內那一地彩緞的清掃和碎茶碗的賠償。

從醫館包紮好回家,一路上晏雉都頗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是大夫再三保證她年紀小,不容易留疤,只怕兄長們就要把醫館裏最好的祛疤藥給翻出來了。

重生一回,晏雉覺得,她比過去,更懂得兄長們對自己的疼愛。

這一世,不管是大哥,還是二哥三哥,她都會竭盡所能,回報這份疼愛。

馬車在晏府門前停穩,晏節最先下了馬車,而後将晏雉抱下馬車,她拉了拉裙子,蹬蹬腿,就自個兒跑進門。

晏雉跑回院子,乳娘殷氏正在院中和女婢一起曬着被子,聽見聲音才一回頭,臉色頓時變了:“小娘子這腿上是怎麽了?”

晏雉穿着裙子,本該是遮住了被包紮好的小腿,偏生她提着裙子往院子裏跑,露出了一小截圓滾滾的小腿肚,這才暴露了受傷的事。

晏雉悻悻地停住腳步,松開手,放下裙擺遮住腿:“就是……就是一不留神割了個小口子……”

這晏府,上上下下那麽多人,說到最将小娘子捧在手心上疼愛的,除了三位郎君外,只有乳娘殷氏了。

乳娘殷氏趕緊上前幾步,俯身将人抱了起來,提起一邊裙子,看着那包紮好的地方,心疼道:“小娘子,女孩家家的,這萬一在身上留了疤,可就不漂亮了。”說話時,語氣裏不免帶了擔憂。

她是真心疼晏雉,到底是自己奶大的孩子,怎能不親。

晏雉早就後悔了,這會兒瞧見乳娘的神色,愈發覺得慚愧,忙摟着她脖子,撒嬌道:“我下回再不胡鬧了,乳娘,我疼。”

殷氏看她神色不像作僞,遂抱着她直接回了屋子。

晏節将沒看中沈氏的事,原原本本地回禀給了晏暹。在一旁伺候的管姨娘顯然沒想到會有這一出,有些吃驚。

“這怎麽使得……”管姨娘掩唇驚呼,“咱家……咱家連定禮都已經送過去了……”

這一回,輪到晏節吃驚。

按着程序,男女雙方過眼後,理當是媒人去女方家裏“道好”,而後商量聘禮的事,此時叫做“議定禮”,再往後商量妥當了,也就敲定了成婚的事情。等媒人去女方家裏“報定”後,便該是男方擇定黃道吉日去送聘禮了。

他明明沒有看中沈氏,現在卻被人告知家裏人早早背着自己,議了定禮,甚至還秉着擇日不如撞日的想法,當下就往沈家送了聘禮。

晏節緩緩扭頭去看晏暹,想從阿爹的臉上看到些許不悅的神色,卻大失所望:“阿爹這是……非要兒子與沈家娘子成親了是嗎?”

晏暹對這個原配所出的長子還是十分喜愛的,當下聽着這問話,神色一緊,到底還是答道:“晏沈兩家的這門婚事,對倆家來說,都不是件壞事。”

“沈家娘子為人跋扈,并不适合做我晏家的當家主母。”

“這世上哪有人是天生适合做人家主母的。”

晏節心中一沉,問:“父親……”

晏暹閉了閉眼,品茶道:“回屋歇着吧,定禮已下,就等着沈家回禮了。”

這個意思是說,兩家結親的事,并無更改的可能?

晏節臉色發沉,握了握自己的拳頭,見父親左右并無改變主意的意思,轉身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門外,已經從頭聽到尾的晏雉,臉色蒼白地撲了過去。

晏節面色稍霁,彎腰将人抱起,摸了摸她的耳朵,而後轉身把人交給了乳娘:“這幾日,別讓小娘子離開院子,到處走,尤其別去府外。”

殷氏微愣:“大郎的意思……”

方才大郎在書房內同阿郎說的那些個話,隔着一扇門,全都讓人聽見了。

小娘子原本好端端地在院子裏吃茶,也不知怎的,就想着要來書房,卻意外地聽到了那些話。當時殷氏就覺得,小娘子的臉色變了。

“看顧好四娘。”晏節并未解釋什麽,只是看着晏雉,努力壓下因她那雙仿佛洞察了一切的眼睛而帶來的不适感,低聲道,“我要做一件事,四娘不能跟着。”

具體是什麽事,晏節沒有說,晏雉也沒有問,卻也沒按着他話裏的意思,老老實實地讓乳娘看顧。

她跑去熊氏的院子,站在小佛堂外,熊氏身旁的女婢玉髓攔在門前。

雲母推開半扇門,從小佛堂內走出來,見着門外的晏雉,面有驚詫,目光很快就溫順下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晏雉看着雲母,心底有些酸酸的。

她遠遠不比熊氏院子裏的這些女婢丫鬟們見熊氏的機會多,熊氏身邊的玉髓和雲母更是自十幾歲開始,就跟着一道常年禮佛,一輩子未嫁。

她咬了咬唇,問雲母:“阿娘,在嗎?”

雲母颔首,表示熊氏在內。

晏雉伸了手讓雲母抱,道:“我要見阿娘。雲母,帶我見阿娘。”

雲母略有猶豫,玉髓更是微微蹙起了眉頭。

“小娘子……”

“我要見阿娘!”晏雉瞪着雲母。她如今不過是個六歲模樣的小女娃,即便驕縱一些也無妨。

一旁的玉髓想再勸勸,雲母卻已經抱起了她,轉身往佛堂內走。

小佛堂內本該是不得讓人亂闖的。可小娘子想要見母親,這算不得是亂闖。

雲母抱了晏雉進佛堂,門外只留了方才陪着一道過來的殷氏。

去見熊氏的路上,雲母抱着晏雉,小聲道:“娘子昨夜受了寒,身子有些不适,小娘子若是能勸娘子多歇息歇息,奴在這給小娘子叩首了。”

晏雉微微點頭,心底卻沉甸甸的。

阿娘是那樣清冷的一個人,她一直不知該如何和阿娘相處,又怎麽能幾句話将人勸下。

她沉默不語,雲母只當她應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_(:з」∠)_看到收藏,有點心酸。不造下周有榜單的話,會不會好看一點。不管怎樣,感謝已經收藏的各位。說真的……存稿17W了,放心跳坑吧……

☆、回魚筷

佛堂內傳來熊氏有些低啞的誦經的聲音:“一切如來所說,若菩薩所說、若聲聞所說,諸經法中。最為第一……一切聲聞辟支佛中,菩薩為第一,此經亦複如是,于一切諸經法中,最為第一……”

大約就像雲母說的,熊氏前夜裏受了寒,故而這誦經的聲音顯得有些低啞。

晏雉被雲母放到地上,望着熊氏削瘦的背影,垂下眼簾,做了個萬福,搶在雲母前面道:“阿娘!”

熊氏原本一手緩緩敲着木魚,另一手撥弄紫檀佛珠,聽到背後的聲音,動作頓了頓,繼而又接着誦經。

晏雉不急,安靜地站在身後,擡首望着佛龛後的金色佛像。

那是一尊金漆觀音像,金色的蓮花上,寶瓶觀音慈眉善目,似有憐憫地看着她。

晏雉握了握拳頭,垂下眼。

雲母見狀,有些驚異。這不過是個六歲的小娘子,卻難得沉得住氣,即便娘子這會兒依舊誦經,仿佛沒能聽見她說話一般,卻仍舊安靜地站在原地,至多不過是擡頭看了看觀音像。

沒人知道其實晏雉的內心有多恐懼。

兄長成親的第二年,她因為頑皮闖了禍,阿爹聽從了沈氏和管姨娘的意思,送她去了鄉下的莊園裏。

她在那裏無人問津般地過了三年,直到兄長考取功名,她才被執拗地接回晏府。而那時候,她的教養已經因為得不到妥善的照顧和養育,不像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娘子了。

回晏府後的日子,恍若煉獄。

沈氏的跋扈,和管姨娘名為好意,實則卻漸漸顯露出來的無情,折磨得她痛苦不堪。她那時候不懂事,只以為求了阿爹求了阿娘,一切都能過去。若不是兄長們湊巧回府,她只怕已經跪死在堂屋內。

子不能言母過。

晏雉曾經有無數次機會問阿娘,為什麽不幫幫她。

也曾經抓着已經年邁的乳娘的手,哭着問是不是阿娘不喜歡她。

可誰都沒有說,即便是阿娘身邊的那些女婢丫鬟,也一個個諱莫如深。

只有乳娘渾濁的眼中滾下熱淚,顫巍巍地摸着她的臉,低聲說:“娘子這是不願争,也争不過。”

争?

争什麽,争阿爹?

後來,迫于無奈,晏雉嫁了熊戊,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她也想不明白,既然阿娘從未對阿爹生出過情愛,又何來的争。

直到重生……

直到那日在寺中,阿娘說的那句話:“沈家這門親事,是管姨娘和阿郎提議的,即便你們私下替大郎覺得委屈,也萬不該在小娘子面前學舌!”

是了,直到這一日,晏雉才恍然明白,乳娘說的“不願争”和“争不過”指的是什麽——管姨娘自大娘過世後,掌家多年,府中上上下下無不是她的人,阿娘作為續弦,即便頂着主母的名號,也争不來這主母的實權,佛本講無欲無求,阿娘故此便也歇了心思,只安守一隅,不問庶務。

可想明白了又能如何。

晏雉擡首,望着觀音像。

菩薩,如若這重生一回,不過是為了因果輪回,百事天注定,那又何必讓她再經歷這一次。

“四娘。”

誦經的聲音漸停,晏雉回頭,看着熊氏:“阿娘……”

熊氏彎了彎唇角,笑:“你這孩子,怎麽來這了?”

晏雉走過去,拉着熊氏的袖子不放手:“阿娘,你幫幫大哥好不好?”

熊氏微怔。晏雉趕忙提起一邊的裙子,露出一小截還包紮着的小腿肚,委屈道:“那人不好……她吓唬我……她還發脾氣!”

雲母看着她的小腿,目光微閃,低聲問道:“小娘子這是傷着了?”

“嗯!”沒等熊氏問話,晏雉猛地撲進熊氏懷裏,急急道,“我跟着哥哥們去樊樓,那人……那人脾氣不好,吓壞我了,茶碗砸在地上,割到腿,好疼!”

熊氏不語,只伸手摸了摸晏雉的腿肚子。佛香沁入鼻尖,晏雉窩在她的懷裏,竟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阿娘,你幫幫大哥……那人不好,真的不好……”

晏雉越哭越難受,像是要把從前所說過的那些折磨那些委屈全部哭訴出來。可她只是哭,眼淚簌簌的掉,熊氏只當她跟大郎兄妹情深,又因為受傷的事覺得難過,這才哭得停不下來。

這時,玉髓走了進來。

“娘子,”她小心翼翼道,“管姨娘過來了。”

晏雉聞言,忙擦了擦眼淚,聽話地讓雲母抱到了幔帳後面。熊氏則端坐在佛龛前,等着管姨娘進屋。

管姨娘神情溫婉,身後跟着兩個丫鬟,緩步走了進來。

屋內的雲母和玉髓,都乖巧地退了下去。管姨娘看了眼熊氏,扭頭也吩咐兩個丫鬟離開。

茶也不必上了,管姨娘開門見山,溫聲道:“大郎和沈家娘子的婚事定下了,我知道娘子向來不問庶務,只是這門親事,總歸是要當家主母出面的。若是誤了娘子的清修,改日我便向菩薩請罪吧。”

“管姨娘說這個做什麽。”熊氏聽着,手指撥動佛珠,坐直了身子,緩緩道,“大郎和三郎雖不是我所出,但到底也喊我一聲母親,我自然不會置之不理。”

管姨娘有些意外。她本以為請熊氏出面有些困難,卻不想竟意外有些容易:“娘子的意思是……”

“沈家娘子既然要進晏家的門,做母親的,總該相看相看。”

“這……大郎已經過眼了,若是再……只怕是會讓沈家覺得不愉快吧?”

“只是相看,又何須當面。”熊氏說着,站了起來,轉身看着管姨娘,“左右你們越過我,連定禮都下了,我去相看相看這個長媳,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晏雉的心情有些複雜。

送去沈家的定禮,很快就擡了回禮回來。

盛着淡水的酒瓶裏,三五尾活魚,一雙筷子,都放在了送去的大酒瓶裏。殷氏說,這叫“回魚筷”,算作女方給男方的回應。她低頭,看着半人高的酒瓶,和酒瓶裏悠閑的活魚,忍着将酒瓶推翻的沖動,扭頭撲進殷氏的懷裏。

除了回魚筷,沈家還送了別的。彩色匹緞、珠翠須略、阜羅巾緞、金玉帕、七寶巾環,外加茶餅果品、羊酒等物滿滿裝在箱子裏擺在了晏府的院中。

熊氏一早就出門了,晏雉醒的也早,想說要跟着去,卻被兄長身邊的阿桑攔下。不得已,只能在院中悶悶不樂,卻不想,沈家的仆從女婢,急匆匆的擡着回禮,跟在媒人身後就進了門。

于是乎,這些回禮便擺了一地。

管姨娘本該是樂呵呵地收下這個禮,卻不想一低頭,便對上了殷氏懷中那雙小鷹一般的眼睛。

她尴尬一笑,卻不忘對着晏雉曲膝行禮:“小娘子怎的在這,這裏人多物雜,莫要磕了碰了。還不将小娘子抱下去,萬一傷着了,你擔待得起嗎?”

管姨娘雖是個妾,卻到底掌家多年,心氣難免高了不少。可在這個家裏頭,即便是晏雉這樣的小娘子,也比她地位高不少。

殷氏抱着晏雉有些緊張,正要下去,不料晏雉松手掙紮着要下地:“我不要!”

管姨娘咬唇,想着到底不過是個孩子,也誤不了什麽事,便也由着她留在這兒,自個兒往前同媒人交談起來。

風韻猶存的婦人穿了件水紅色的褙子,身姿筆直地站在檐下同媒人說話,在她的身前院中,堆着許多東西,小小的女孩站在一邊,繃着臉,像個小大人。

晏節和熊氏先後回府,進門後轉過門內照壁,擡眼見着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晏雉聽到聲音,擡頭一看,心中驀地一緊。

“阿娘,大哥!”

她撲過去,被晏節一把抱起,眼睛卻目不轉睛地看着熊氏。

她心底誠惶誠恐地盼着,盼着熊氏這一遭出去,能湊巧見着沈氏露出真面目。

“沈家這門婚事,退了吧。”

熊氏多年不曾掌管府裏庶務,這一開口便是退婚,管姨娘頓時怔住了。

“娘子,這怎麽好……”

“聘禮未下,還有悔婚的機會,趁事情還沒到不能挽回的地步,退了吧。”

媒人想說話,但見着熊氏的衣着打扮,約莫明白過來這一位便是晏氏那位常年禮佛的當家主母,想着便就退了一步,不吭一聲。

管姨娘咬唇:“娘子是聽了外人的胡言亂語不成,這沈家娘子雖有些驕縱,可哪家的小娘子年輕的時候不是被爹娘捧在手心裏疼着的,難免……”

“管姨娘。”熊氏嘆氣,看着女兒一臉緊張的樣子,微微搖了搖頭,“管姨娘當真不知,沈家這要嫁的小娘子不光是生性跋扈,而且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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