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魔

第59章

“開太陽了啊，明明昨天下了那麽大的雨，大到我以為這雨會将整個世界都淹沒。”

夏钰明推開了沈漠朝他笑笑說，“粥快撲出來了，我去關火。”

“好。”

大約是夏钰明的神色太過自若，沈漠心裏反倒是撲騰出一點告白之後的尴尬，他有些羞澀又有些熱切，他活了許久還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情。

他聞着廚房溢出的食物香味，第一次覺得這陽光是可以這樣暖的，暖的他四肢都發了軟。

“夏钰明。”

“什麽事？”

“夏钰明。”

“嗯？”

“阿钰。”

“我在。”

“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有人會對我說，喜歡我。”

陽光淌過案板流過竈臺最終又停駐在肌膚之上，夏钰明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盯了兩三秒，忽然覺得自己想通了什麽，但他剛剛明明又什麽都沒有想，他給自己做了個決斷，他心裏有些難受更多的是輕松，“謝謝你喜歡我，喜歡像我這樣的人。”

沈漠直覺有些不對，但看着夏钰明幾乎要暖化在光裏的笑容又說不出什麽不對，“我以後，會更加喜歡你，喜歡到有一天再也不能離開你，所以夏钰明，你好好的……”

“你不會的。”夏钰明将手上盛好的粥遞給沈漠，“像我這樣的人，你能喜歡我一點點，都已經是極限了。”

“不是的，我……”

“謝謝你，無論你是因為什麽對我說這些話的，你是第一個說喜歡我的人，哪怕是假的我也很喜歡。”

“這不是假的，我說的不是假的，我……”

“吃飯吧，我有點餓了。”

沈漠到底沒有把這段辯駁說完，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說，似乎怎麽說都不能讓對方相信。

能怎麽辦呢？

沈漠不知道。

老虎不可能理解羚羊，強大的妖魔也無法明白弱小的人類究竟在想什麽。

可總有機會的，一次不行就說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好好護着人類好好對待這個人，總有一天自己的心意能被接納知曉的吧。

要怎麽辦呢？

粘稠的粥液在舌尖流連，沈漠的心跳的有些快聲音有些大，他偷偷擡眼看夏钰明，發現對方滿臉輕松，吃的速度不快不慢。

自從認識了夏钰明，沈漠就沒見過他姿态這麽放松過，是因為有那麽一點點相信了自己的話嗎，還是昨天的事情讓他高興了？

沈漠無從猜測對方的心思，想了想決定吃完飯以後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再做一遍。

夏钰明喜歡，自己也很喜歡，這不是很好嗎？誰都喜歡做快樂的事情。

于是吃完飯，沈漠把夏钰明壓到了沙發上。

夏钰明這次很配合甚至十分主動。

他們兩個做了一整天，從客廳做到了卧室，做完以後沈漠沉沉睡去。

沈漠本來就是個懶散的魔物，開心了愛睡覺累了也愛睡覺，所以他睡得毫無防備，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以後，身邊那個自己剛剛确認心意了的心上人眼睛睜了大半夜，最終拿起手機穿上衣服離開了家。

夏日夜裏的清風是帶着溫柔的涼意，掠過人的時候恍若輕撫。

夏钰明張開雙手，任由微風穿過自己的手指，仿佛是握住了什麽人的手一樣，他這樣舉着手輕輕笑了起來。

他打開手機撥出了自己父親的電話號碼，被挂掉了，于是他又打了媽媽的電話，被接起了。

對面沉默了很久才響起人的聲音，“你打來是想幹什麽？”

“我原本又很多話想說，想問的，想埋怨的，想傾訴的，聽到你聲音的那一瞬又覺得沒什麽必要了。”

“那還打來幹什麽？你總是喜歡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是啊。”頓了頓夏钰明忽然笑了起來，用再普通不過的語氣說，“我和沈漠睡了，很舒服，我很喜歡。”

“被一只魔引誘，你很驕傲？”

“也不是，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其實很惡心。我很久沒有感到開心了，也沒有喜歡過什麽事情了，結果唯一能讓我感到有趣的，居然是這種事情。”

“你知道就好。”

“那只花妖說得對，如果有一個如果，有一天，我終将走到傷害別人毀掉別人的地步。

我其實，和那只靠着死人養分過活的花妖沒什麽區別，我甚至都開始聞到自己身上的屍臭味。我原本想要埋怨這世上的一切，我原本覺得我就應該有活下去的權利，可我一直忽略了，人是有原罪的。”

“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怨天尤人的人永遠在悲嘆生活的艱辛，積極向上的人永遠幸福快樂。人活到什麽樣的境地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怪不得別人。”

“是啊，我知道。”

“你說說知道，你真的知道嗎？”

“我這次，是來道別的。”

對面靜了一秒，“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是啊，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你的選擇，跟我們沒有關系，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

“是啊，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我沒辦法決定我的出生，就只好選擇我的死亡。”

“下輩子，別再做我兒子了。”

“下輩子，也別再做我爸媽了。”

人一旦決定了要去死，一切都變得輕松了，不用再帶着張假面為難自己站在人群之中，不用再擔心明天的自己會在哪裏遇到哪些危險，不用再去面對那些未知，不用再回想那些已知。

生活是包裹着糖衣的苦藥，人們總是為外面那迷惑的甜味沉淪而忘記它的本質，他們日複一日欺騙自己自己明天會更好。

但是生活從不會善待任何一個人。

挂斷了電話，夏钰明看着淩晨路燈光下昏黃的空蕩蕩的馬路，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在暗處嗎？還是真的被警察抓了？”

夏钰明說完以後看到面前憑空出現了一個人。

“我想通了。”

他想通了，走了那麽久的鋼絲，每日恐懼又擔心，何必呢，他累了，他想通了。

那一瞬間，他覺得無比輕松。

走向死亡，有的時候，其實是一件那麽輕松的事情。

沈漠意識到不對趕過去的時候，夏钰明已經站在那只花妖的身邊了，留給沈漠的最後一個眼神讓他的腳步一滞。

夏钰明看沈漠的眼神不是一個人看着自己愛人的眼神，也不是看着一個救命良藥的眼神，沈漠寧願他這樣看自己，可他沒有。

夏钰明看着沈漠，仿佛是在看一個漂亮的物件，又或者像是看一個自己有些喜愛的寵物。

只這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走向花妖。

想活是人的本性，可活着，比死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