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口血吐出,金色的符文在血裏閃動,那個莫名冒出來的青年的身影淡了些看起來有點兒透。
沈漠一皺眉松開手,那顆血淋淋的心髒又自動回到了蛇妖的胸腔裏,“佛做的替身,倒是我大意,居然在這小小的下河地界遇上了個人物。”
“魔尊不必擔憂,我不會将在此見到你的事情告訴任何人。”那妖怪退後一步,舉起手,明滅不定地光芒在指間萦繞,“我那嘉在此起誓,不會将今日發生的一切告訴任何生物死物,若有違誓言,魂飛魄散。”
“那你來此是為了什麽?”沈漠舉起自己的手,正反翻了個面,手上的指甲從無害的圓潤變成了野獸似的尖利形狀,原本透明的顏色也渡上了漆黑的外殼,“我生性懶散,同族稀少,千百年來大半時間都在睡覺,從未統禦過什麽人,哪裏擔的起一個尊字。”
“以您曾經做過的事,稱您為尊是綽綽有餘了。”
“油滑。”
“小妖就連來見尊者都用上了這珍藏已久好不容易得來的假人,哪敢在尊者面前油滑。”
“別耍嘴皮子了,你來是什麽目的?”
“不過是為尊者解惑而來。”
“我有何惑。”
“尊者可喜愛夏钰明?”
“與你無關。”
“在下亦有一人類愛侶……”
“那又怎樣?”沈漠手裏拎着袋子不耐煩地打斷對方,佛塑金身,他雖不懼卻也不得不考慮到眼前這只老妖能拿得出這種東西背後勢力必定不小。
“我曾因一己之私釀下大錯,還好我愛侶愛我之心……”
沈漠嗤笑一聲,周身氣息流動不過眨眼對方就多了一身細細密密的傷口,“想說什麽快說,我還急着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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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時間,夏钰明應該快醒了,他要在人類醒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自己。
蛇妖倒是不心疼這具身體,還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嘴裏吐着不知死活的話,“尊者何必這麽急躁,你就算現在趕回去了又如何,對方也未必領你的情。”
沈漠沉默了一下,“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們每個人,都是通過自己的眼睛去看這個世界,去看他人。我們并不能真正地了解對方,尤其是我們和人類差的太遠,縱使外表再像人,也難有一顆人心。”
“你在諷我愚鈍。”
“并非如此,我只是在說實話罷了。”老妖的眉眼裏浸着奇特的溫柔,“尊者以為夏钰明如今待尊者如何,以後又會待尊者如何?”
沈漠不說話了,平地起了風,卷着一兩片樹葉打了個滾。
“夏家的小孩待尊者可是冷漠疏離?”
“沒有。”
可也差的不遠。
那只老妖倒像是看出了沈漠的未盡之言,笑着問,“那以後呢?尊者可想被他更加喜愛親近?可魔尊可有想過,憑什麽?”
“什麽憑什麽?”沈漠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
“他憑什麽要喜愛你?因為有你在便可他保他性命無憂?”
沈漠覺得不該是這樣的,但又應該是這樣的,他想不通便不開口說話。
“尊者看看剛剛離開的那些學生,那個孩子,本該過着和他們一樣的生活,可看看他現在那個樣子。尊者是不是想說,人一出生就要分三六九等,他們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沈漠有些明白這人想要說什麽了,但他嘴硬,便不猶豫地反問,“本就該如此,難道有什麽不對嗎?”
“尊者,竟不心疼他嗎?”蛇妖的眼裏隐約有些慈悲,“看來尊者并不喜愛那個孩子……也是,尊者天生魔身魔心,哪懂什麽情愛。”
“你又知道我不懂情愛了。”沈漠冷笑着眯了眯眼,對方的手掉到了地上。
大概因為是替身,那青年也不畏懼,斷了臂膀也不管,依舊好脾氣地擺着笑臉說,“若喜愛一個人,又怎麽忍心說他與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相比沒什麽不同。
明明能護他周全,卻願意放任擔驚受怕,連活的像個普通人都做不到。喜愛一個人,就應該要想要把自己能給的最好的東西給對方,舍不得對方流一滴眼淚,想要把對方寵上天,想要給他摘星星摘月亮,想要他每天都挂着笑,想要他平安喜樂。
真心,要拿真心來換。假設同是愛人生病,這個人需要一百萬才能被治好。一個億萬富翁肯給他十萬,一個沒有任何存款的窮小子傾其所有給他湊到了一萬。尊者以為,誰的錢,更動人?”
“自然該拿錢多的。”
“是啊,自然該拿錢多的。可尊者有沒有想過,雖是一個多一個少,其中的心意卻是千差萬別。并且,其實無論是一萬還是十萬,都治不了病。”
“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麽,但我能治病,哪怕只給十萬,也足夠了。”
“分明有百億卻只肯給十萬,這真心有多少人會信?尊者無非是仗着那個孩子惜命,于是無所畏懼。”
“我可護他周全,現在他不信我,時間長了他自然會明白我的好。我還……”沈漠說到一半頓住了,覺得自己有點兒失态,這種事實在沒必要和這只蛇妖說太多。
自己為怎麽和夏钰明走得再近一點苦惱過好久,他甚至對自己的心意也不甚明了,但是沒關系的,他們有長久的未來去探索去相處。
唯有自己可救夏钰明,唯有自己對這個人類真心,其他所有的人,都背叛了夏钰明。
人類的身邊只有他。
“尊者可知那花妖雖只會一些不入流的妖術卻是蠱惑人心的一把好手。所謂蠱惑人心并不是指在你心裏塞入原本沒有的想法,而是掀開人心裏的那些層層迷障将他們最不願意吐露地欲望挖出來放到他們面前。
所以啊,那花妖的花肥們都不是在被花妖蠱惑的時候死的,而是清醒以後選擇了死亡。那花妖找的都是心存死志的人,他所做的不過是推了他們一把而已。所以從另一方面來說,他的手,可以說是幹幹淨淨也不為過。
因為所有人,都是在清醒的時候自殺的。”
沈漠忽然動手掐住前方那個假人的脖子,瞳仁裏紅色的光芒擴散開來與原本的黑色交織在一起,模樣妖冶冰冷。
那妖怪并不停下,繼續說,“你不是他的英雄不能護着他前行,于他而言,你只是給他一個虛無缥缈承諾的強大生物罷了。他這一路只有他一人勉力支撐到現在。
那孩子聰慧,定然早料到局勢,又不信你,撐到現在實屬不易。那花妖會對他動用那樣的手段必然是因為他已生死意。”
“住口!”沈漠怒喝一聲,妖異的血光自兩眼放出,“人活着本就會遭受苦難,人不是那麽脆弱的東西,他那麽惜命,他會活下去的,他不會放棄,他會拼命地想要活下去的。時間長了,他會信我會明白……”
蛇妖勉力笑起來,“這世上誰都想活,卻誰沒想過死呢?你以為自己在護他,為什麽不護到底?每每讓他身處險境,到最後關頭再動動手指?這多像一場你一時興起的游戲?他已經快要受不了這樣的生活。人越是聰明有時候越是脆弱,當他們看透生活的本質,還有多少人能夠有直面未來的勇氣?”
“人這個種族如果這麽脆弱愚蠢,也不會到今天這個位置。”沈漠一用力,眼前的“人”瞬間裂開,無數金色的碎片在陽光裏旋轉飛舞。
“他想活的,他需要我的,然後,然後時間長了,總有一天,總……”沈漠獨自喃喃,說道最後喉嚨被卡住了一般,再也說不下去了,過了一會兒,他又無所謂地笑起來,“蠱惑人心?比起蠱惑之術,小小的花妖,又哪裏比得上我?”
城市的另一角,坐在床上的蛇妖吐出一口血。他的愛人進來,剛好看到這一切,手上的茶杯摔倒了地上。
“沒事,只是受了點傷。”那嘉說。
操瑞之走到床邊抱住那嘉,“你做了什麽,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受傷了呢?”
“沒什麽……只是怕有人不知珍惜,失去以後遷怒他人攪得三界大亂罷了。”那嘉将頭埋入愛人的懷裏,“我們這些妖魔啊,天生不會愛人……”
“人也不是天生就會愛人的,靠得近了總會互相傷害又互相治愈。”
“能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我也是。”
作者有話說
小夏其實已經在生生死死的問題上繞了好久了,沈漠相信人是堅強的,覺得小夏遲早會繞出來,他覺得自己和小夏的日子長着所以什麽都不着急。自己的心意也好,小夏的心意也好,時間會帶給他想要的結局。但是之前也說過小夏的生活是比較乏味的,換言之也是精神世界沒什麽支柱,想法又悲觀,警惕性也高,整個人離放棄只差一線,能活到現在全憑死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