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魔

第53章

說到阿西這兩個字的時候花妖的臉上的神色變得缱绻，如同蛛網一樣爬滿整個房間的枝桠搖動着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音，那原本飄動着的淡淡的香味變得濃郁起來。

花妖倒退兩步靠在了樹幹上，從他踩着的樹根底布開始開出一朵朵枚紅色的小花，那花極細極小又十分飽滿，不過眨眼功夫就從地上順着樹的軀幹蔓延向上開滿了整個顆樹，乍一眼那棵挂着幹屍的龐大樹上像是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紅色小肉瘤。

“是不是很美？阿西，這就是我對你的心意呢。”

所謂的美有時也會帶着詭異和危險，比如色彩鮮麗的蘑菇，比如屍堆裏微笑的美人，然而現在的場景真的和美這個字搭不上邊，反倒是詭異得令人頭皮有些惡心。

大約是夏钰明臉上的神色太過明顯，那花妖轉過頭來，剎那間所有的花都枯萎變成了灰褐色鑽進了樹皮裏面消失不見。

“我真的不是一個殺人狂魔，小明钰。”男人走過來，不過是幾步路，竟然走出了搖曳生風的妖魅，和初見時那股子淡雅完全不同了，“其實你知道嗎，抓你來這裏的雖然是我，但是把你送去無間地獄的人不是我。所以你看，我不是個狠心的人。”

夏钰明不知道花妖為什麽說這個又為了什麽要提起，事實上自己已經在花妖手上了，對方完全沒必要要向自己解釋這種東西。

他覺得對方的行為稱得上是匪夷所思，又或許并不是單純地想要殺自己而是有其他目的？這樣才解釋的通對方這樣喋喋不休的。那麽，這只妖怪，到底要什麽呢？

“我不是人啊，所以跟真正的人類是不同的。”

“是嗎。”夏钰明順着對方的話說下去，頓了頓試探又疑惑地問道，“你說的阿西是誰？”

“他啊，是邊家最有可能成佛的人，也是我的戀人。”

是了，對方的目的應該是和這個叫阿西的人有關了。

可最有可能成佛的人？難道是……

“你是在說梵西？”

花妖沉默了一瞬，然後忽然狂暴地跳起來仿佛被人觸中了痛腳，瘋似地飛撲上去掐住夏钰明的脖子，那股讓人難以忍受的惡臭代替了香味将整個空間都填滿，“你憑什麽這麽叫他？！”花妖尖叫着質問夏钰明，“你憑什麽叫的那麽親熱？”

夏钰明被這樣的瘋狂給吓到了，他扭着脖子叫道，“因為他早就不姓邊了！他早就成魔了！他已經和邊家脫離關系了！”

“不，不……”

花妖像是聽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手一哆嗦，松開了夏钰明，搖搖晃晃地往後退去，靠在了樹幹之上，“不是的，不是的，他最愛的還是我。成魔……不會的，他會成佛的。”

花妖甚至不清地捂着自己的頭靠在樹幹上面喃喃重複了幾遍這段話，又平靜下來，身上的惡臭又變回了異香。

這只妖怪或許沒有什麽特殊的目的，或許是和邊家的其他人一樣，夏钰明拼命地咳嗽着看着那張看上去雅致的臉上扭曲可怖的神情，它或許只是瘋了，所以才那麽多廢話。

“他是我的戀人呢，你知道嗎？成佛是有條件的，那個條件就是要渡一只魔。我相信，成魔，他成魔只是暫時的，不是說了麽，能渡自己的也只有自己……他會渡他自己的，然後他會發現我的好，會重新回到邊家……”

夏钰明看着花妖魔怔了一樣自言自語着，如果不是看到對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又尖利又理智，像一把滿是倒刺的箭，他都要以為這個人完全失智了。

“你為什麽不想死呢，小明钰？”

“求生是人的本能。”

“小明钰，你還不明白嗎，我是你最後的機會。我要的僅僅只是你的身體來充當我的養分，讓我繼續保持芬芳啊。

從頭到尾，我擄來的都是你的身軀，将你送到無間的，不是我，是邊家的其他人。”

“所以呢，你為什麽變成了我最後的機會了？”

“我是你最後可以死後能入輪回的機會啊，我不會對你的魂魄怎麽樣，你死了之後會走正常的流程讓黑白無常帶走你。

可你要是落到了邊家其他人手上就沒這麽幸運了。你死後會受盡折磨，或許會再被扔回無間，又或者被丹藥師以魂做藥引……折磨你的方法千千萬。那只邪惡的魔已經為了你蘇醒了，小钰明，你就不可以想想梵西，想想邊家，想想這天下蒼生嗎？”

花妖說的情真意切，夏钰明卻不自覺地向後縮了縮，眼前的這只妖像極了一個智商極高的妄想症患者，癫狂地說着自己的話，邏輯都開始漸漸混亂……邊家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家族，為什麽家族裏面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花妖說到激情處，将雙手高舉到頭頂，眼神之中帶着難以掩飾的狂熱，“我說了，小钰明，我是個好人，這上面的人，都是自願放棄生命的。我是一株梅花，化形之後天生就帶了異香。可是因為出現了一些意外的變故，我的戀人讓我沾上了這惡臭。但這都是誤會，他會體會邊家，體會我的用心良苦的，他會成佛的。

而現在，我就是要讓自己重新變得香香的，去迎接他。我發現，如果有人類的屍體作為花肥，用他們的生命來供養，這惡臭就會變成異香。”

“所以你就殺了這些人？”

“不，我說了，他們都是自願的。如果我手上染了血，又怎麽能待在佛的身邊呢？他們都是自願放棄生命的啊。我只是，只是，拿走了他們不要的東西而已。”

這還叫不沾鮮血？

這個人，不，這只妖，瘋了。

瘋的很徹底。

夏钰明悄悄地嘗試着轉動手腕想要把自己的手從束縛帶之中轉出來卻沒有成功。

“小钰明，你說，你這麽拼命地活着是為了什麽呢？其實，你根本沒什麽活下去的理由是不是？你只是害怕死亡而已，可你已經體會過死亡了。”

“我沒有。”夏钰明周旋着，腦子裏想着辦法。

“你有啊，之前不是去過地獄嗎？魂魄離體，就是死亡，只不過你又及時地回來了而已。”

夏钰明花妖沒有說話，他忽然記起，之前朱波給過他一疊符紙，好像就在自己的口袋裏面，也不知道有沒有收走。

“你不相信，沒關系，那我們來談談你為什麽活着，你這麽拼命地活着，那麽痛苦地活着，是為了什麽？你有夢想嗎，小钰明？”

那個聲音忽然像是放大了，倒不是指物理上的放大了，而是它好像有了回音似的，在耳邊轉了好幾圈，轉進了人的腦子裏，避無可避。

那是一個愚蠢的問題，夏钰明卻愣住了。

夢想嗎？小孩子才有那種不切實際的東西。夏钰明想着，但是不知不覺，他竟然緊張起來，背上有了細細密密的汗。一種荒誕的恐懼感升起，仿佛自己最大最不恥的秘密要被人拿出來放到太陽底下任人品評一樣。

“你沒有啊，小钰明，你就是一個……”

夏钰明覺得危險，他繃緊了自己，然後聽到了對方說出了兩個字。

那一瞬，他忽然真正地恐懼起來，他看着眼前的這個人或者說這只妖，第一次意識到，它或許瘋癫，但卻很可怕。

這種可怕不是因為它有着強大的力量可以奪去你的生命，而是它能窺探你的內心，将你最不堪最醜陋的一面挖出來，放到你眼前，逼着你，反複觀摩，想逃，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