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回家
旁觀席上一片嘩然。
作為一個有着上千年歷史的古老帝國, 光耀帝國至今依然保留着許多時常被進步人士所不屑的“保守”“落後”“不符合現代精神”的傳統。
比如雖然帝國內實行法治, 并提倡法律面前一律平等,但帝王和部分大貴族依然在實際操作層面享有着淩駕于法律之上的權力, 并享有着許多特權。也正因為帝王還擁有極大的權力,所以各個派系才會圍繞繼承權展開激烈的争奪。
作為西時家族的家主, 承襲爵位的公爵一向享有一項特權,即不受各級審判庭裁定或判決有罪的權利。任何審判庭都無法判定其有罪, 如果需要進行裁決, 那必須先由皇帝親自下令,擄奪其爵位, 徹底撤銷或者交由家族內其他人繼承才可以。這其實保證了爵位榮譽, 保證了沒有一位西時公爵會被審判庭判有罪,否則對于一個貴族家族而言,這将是莫大的恥辱。
同時西時家族這樣的傳統貴族還保留着另一樣傳統, 出嫁或入贅到家族中的人就要跟随伴侶被冠以“西時”這一姓氏,但是同時,他也從此和伴侶榮辱與共,共享并共同承擔一切的責任、榮譽和權力。作為聖玉蘭公爵夫人, 自然可以和聖玉蘭公爵享有同樣的權利。
因此, 郁金香審判庭的确無權對這位“公爵夫人”進行判決。
也因此,西時桉今天才特意穿上這件顯示他聖玉蘭公爵的身份的制式禮服出席。
從現在的情勢來看,皇帝奕華銘是絕不可能因為銀洛所犯下的罪名而去撤銷西時桉的爵位的,所以等到他們回去,西時桉給出一個還能說得過去的說法這件事就算了結了, 沒有誰能把他們怎麽樣。
但是現在在場大部分人的關注點已經完全不在是否要判銀洛有罪身上了,他們完全被“冷漠無情的聖玉蘭公爵有夫人?貌似還有了很長時間?”這個消息震驚到了,視線在銀洛和西時桉兩人身上來回游移,似乎懷疑自己尚活在夢裏。
其中只有一個人的心理活動非同尋常。
奕華馳愣愣地坐在原處,完全回不過神。洛哥是個離不了婚的已婚男人他是知道的,他也早八輩子知道了他洛哥有個還沒離婚的惡毒前妻。但是!婚姻女神會允許重婚嗎?西時公爵為什麽又說他早已經和洛哥結下了婚契?難道是為了救洛哥特意編出來的?他們關系好到這種地步了嗎?
……如果以上假設全不成立,聖玉蘭公爵大人和他洛哥說的話都是真的……那豈不就是說,西時公爵就是洛哥嘴裏一直說的那個惡毒前妻?
作為一名皇家魔法學院研究部的高材生,二皇子殿下的頭腦還是相當好使的,就算某些時候反應得會稍微慢一些,但是記憶力是完全沒問題的——銀洛和他形容自己前妻的那些話一句句回響在他耳邊:
“我就是标準偏遠海上鄉村青年審美,就喜歡這種又純又傲又美的,我前妻以前也是這樣。特別是看他被撩撥得不行還非要口是心非冷冰冰的樣子,真是勾得人心裏癢的不行,就想那麽一直勾着他逼到他受不了來主動。”
“因為和前妻在一起太耗精力了。他太纏人了。”
“那種時候又會覺得,讓那麽強大的人忍不住為我動情、為我徹底失控,也是……非常有快感和成就感的事情。”
“我前妻可能是頭次包養人,特別沒經驗,出手特別大方。不過也有可能是他太強了,這些東西都不看在眼裏。”
“……”
所以說……洛哥口中所說的那個又美又強又傲又渣還磨人的纏着他不放,在他腦補裏可能是個纏着他洛哥一夜幾次不把人榨幹不罷休的老妖精,同時玩弄他洛哥感情和肉體的惡毒前妻真的、或許、可能、的确是所有法師都無比敬仰的,他們帝國最為強大的大魔導師,冷漠無情的聖玉蘭公爵,西時桉?
那洛哥是怎麽能裝得那麽像,在天天和自己睡在一起的前妻課上還一點多餘反應都沒有的?學院裏起初又為什麽會謠傳洛哥喜歡西時公爵?
也不對……洛哥好像的确一直對他那個惡毒前妻舊情難忘,對方勾勾手指他就禁不住誘惑回去了的樣子……上課那個,他想起來了!凡是好友和他的惡毒前妻糾纏不清不來上課的時候西時公爵也總有事不來……
突然感覺似乎發現了真相的奕華馳淚流滿面,他想起自己之前給銀洛出過的主意,當着西時公爵說過的話,總覺得,總覺得,這場審判過去之後會是自己死的比較慘……
公爵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洛哥的惡毒前妻是你……是你的話,當然不能按照常理揣度,規格待遇必須和一般人不一樣啊……知道是你的話,我就支持洛哥舊情難忘不離婚了啊……
銀洛愕然地擡起頭看向西時桉,眼裏的震驚不比在場任何人少。
他沒有想過,西時桉會在這種場合下,以這種方式公開兩人早就應該結束了的錯誤的關系。他摸了摸褲袋裏那塊腕表,一時想不透西時桉究竟想做什麽。
西時桉也在這時看向他。海盜銀灰色的眼眸裏霧蒙蒙的,似乎蒙着一層摸不到的憂郁,他略顯無助地看向自己的方向,目光出透出幾分茫然。
他的心抽痛了一下,突然想起剛在海上認識銀洛的那個時候,海盜的眼神堅定而自信,總是明亮、剔透而開朗的,清澈漂亮得不像是一雙海盜該有的眼睛。
就是那雙眼睛,讓那時鐵石心腸的他一次又一次地心軟,一次又一次地妥協,直到最後不知不覺間,已經完完整整地把心輸了出去。
他不再在意周圍的反應、目光和喧嘩,徑直站了起來,大步向受審席的方向走去,直接用魔法損壞了圍在受審席右側魔法防護欄上的鎖,把人一把拉了出去,于衆目睽睽之下牽着銀洛向審判庭正中央的正門走去。
所有人都看着他們,但沒有一個人會在這時出聲阻攔。
門前的侍衛恭敬地欠身行禮,兩扇沉重的白色石質大門打開,又再他們離開後重新合上。
上千年來,這樣在全部旁觀人和審判團的注視下被堂而皇之帶出郁金香審判庭的受審人,銀洛還是第一個。
審判長目送着公爵帶走了罪人,無聲地嘆了口氣,敲了敲法槌,宣布道:“休庭。”
“聖玉蘭公爵居然結婚了”“結婚對象是銀色閃電海盜團的團長”“在審判庭上公開宣布婚訊把人帶走”……每一條都是堪稱十年一遇的大新聞,在場的貴族們已經可以預感到,未來至少兩年的時間內,他們不會再缺少談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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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時桉把銀洛帶出了審判庭,一路上,兩人的手一直交握在一起。
直到出來之後西時桉才放開他,轉而把人擁進懷裏,輕聲道:“對不起,阿洛,我來晚了。”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輕輕親吻着銀洛的額頭,試圖寬慰着愛人。
過了半晌銀洛才回抱住他,小聲道:“沒事的。”
他試探般地,輕輕吻上西時桉的臉頰、下颌和喉結,一點點輕輕咬着,含吮着,最後小聲說:“西時,別這樣吓我了,我以後都聽你的。我們回家好不好?”
西時桉的心疼了一下,又沉沉地涼了下去,但看着銀洛陽光下顯得格外蒼白的臉又什麽都說不出口了。
都是他的錯。不論什麽原因,不能保護愛人,讓伴侶落到這種境地,本來就是他的無能。何況他還在無意中當了幫兇。
“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他動了動喉嚨,艱澀地再次道,“阿洛你相信我好不好?”
銀洛小聲“嗯”了一聲,卻還是扯着他的袖子要回家。
西時桉帶他上了車,還是每天接送他上下學的那輛。在車上銀洛一直拉着他的手窩在他懷裏,沒過一會兒就枕着他的胸膛睡着了。
回到公爵府之後西時桉親自把人抱下來,抱回卧室輕手輕腳地給人擦洗換衣服。
銀洛肩上有一道傷。他被關進正義監獄的幾天裏被封住了元力,雖然身為魔武士的他身體素質比常人要好很多,但八天過去這道傷還沒完全好,依然留有一道看上去略顯猙獰的疤。
西時桉手上動作一滞,神色暗了暗,俯下身在那處疤上吻了吻。他用了治愈魔法,小心地來回吻了幾下之後,那道傷口就消失了。
聖玉蘭公爵給夫人擦洗完全身,轉身去拿換洗衣服,這時銀洛卻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伸出了手,拉住他的衣擺無論如何就是不讓他走。
西時桉轉過身來,看着比往日虛弱了不少的、在夢中依然感到不安的愛人,想了想索性脫掉衣服,掀開被子把兩人都蓋上,摟着銀洛閉上了眼睛。
“別怕,”他呢喃般道,“寶貝兒,我一直在這裏,我不會再離開了。”
感受到熟悉的溫度,銀洛翻了個身,縮進西時桉懷裏,終于從夢魇裏安靜下來,不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