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信仰的背叛
西時桉手中夾着薄薄的信紙, 面色陰沉, 他的手修長有力,蒼白如雪, 隐隐能透出青色的血管脈絡,此刻拿着薄如蟬翼的雪白信紙卻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起來。
馬格斯的信很簡單。這位年老的空間系大魔導師不過在心裏想他介紹了自己天資不凡的、身為魔武士的年輕弟子, 并提到自己的弟子因個人原因服用了一種奇怪的魔藥,身上元力無法使用、且面容和身材都變得趨向女性化。他讓自己的弟子拿着信來光耀帝都來找他, 希望他能幫助這位弟子化解魔藥的效果, 最好還能提攜他一些,對他魔法方面進行些許點撥, 并傳授他一些魔法心得。
西時桉自認自己正值盛年, 風華正茂,還沒有到老年癡呆的地步。在讀到“年輕的魔武士”的時候,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人影就是銀洛, 但那時候他還沒意識到海盜會和馬格斯有什麽關系;在讀到“奇怪的魔藥”相關描述時,眉頭就不自覺地蹙了起來——效果如此獨特的魔藥他的确見過,就是“愛語”。
……而把信上的全部信息聯系在一起之後,馬格斯這位倒黴的弟子是誰已經呼之欲出了。
但是……銀洛怎麽可能不愛他?!一定是魔藥出問題了。畢竟他們前段時間才試圖去婚姻女神神殿離過婚, 他還記得海盜那時候那幅一臉“我就是還喜歡你, 我怎麽知道我為什麽還愛着你,我也很無辜很無奈啊可是我就是愛你愛到離不了婚”的可憐樣子。
西時桉懊惱又自責地想着,死板住臉,抿緊了唇……怎麽偏偏在這麽關鍵的地方魔藥出了問題?
如果魔藥沒有出問題,他早就能抱上想他想到瘋狂, 撲到公爵府裏求愛求和他好的海盜團長了,就不會出現今天這樣被一個幼稚的皇子氣到炸園子的局面。
身為一個同時精通魔藥學的堪稱全能的大魔導師,聖玉蘭公爵一向尊重客觀事實及規律,所以他才不會自大地認為自己配的魔藥一定是十全十美毫無纰漏的,而是發現問題後第一時間承把責任承擔過來——銀洛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不可能是銀洛的過,一定是因為自己配的藥出現了問題。
但是發生這樣的事之後銀洛為什麽不來找自己?甚至在馬格斯寫了推薦信之後還是沒有來主動找自己?而這封信又是怎麽被送到自己桌子上的?
“克雷斯!”他煩躁地放下了信,呼喚起管家。
老管家應聲出現,恭敬推開門道:“大人,您有什麽需要嗎?”
西時桉舉起了手中的羊皮紙信封,狀似無意般問道:“這封信是怎麽送過來的?是馬格斯的信,可是他已經很久沒聯系過我了。”
老管家走上前接過信封端詳起來,片刻後肯定道:“大人,是一個月前皇家魔法學院的副校長親自給您送來的,我記得很清楚。”
即使已經上了年紀,毫無疑問,這位統籌公爵府所有事務、服務過三代西時公爵的管家先生依然頭腦清晰、記憶力過人。
那就是銀洛不小心把信丢了結果被別人撿到了,所以直到現在自己才發現。
西時桉揮揮手,示意管家離開,而後獨自一人煩躁地在寬大的書房內走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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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很顯然他想錯了一件關鍵的事,銀洛不是為了接近他才僞裝成現在這副樣子,而是不得不保持這幅樣子。海盜不主動來找他解除魔藥效果也容易理解——銀洛可能會以為他是故意讓他變成這樣,那麽按照常理來講,沒有人會像元兇再去尋求幫助。
聖玉蘭公爵甚至感到惱火與些微的委屈——銀洛怎麽能誤會是自己故意讓他變成這個樣子而且失去力量的?如果真的這麽誤會了……銀洛會不會以為自己是個變态?
畢竟在現在這個時代,他的思想已經稱得上保守而嚴謹,在西時桉的觀念裏,沒有哪個正常男人會想讓自己伴侶變成異性的模樣到處亂晃。即使他想看對方穿女裝……喔,他要承認他有時候是會有類似的奇怪想法,那也是該留給自己一個人看,而且沒想過要讓愛人的臉和身材都變了。
最讓他從內心深處感到焦慮不安卻不願意承認的一點卻是——如果魔藥沒有問題呢?如果他配的這瓶魔藥功效一切正常呢?
如果是……銀洛真的不愛他呢?
只要想到這個可能性,他就覺得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一樣,胸口一陣陣發澀發悶,卻偏偏絲毫發洩不出來。
怎麽可能。他甩甩頭,迅速抛去了這個想法。
一定是魔藥出問題了。
這樣想着,西時桉推開書房的門,步履匆匆地向自己位于公爵府地下一層的魔藥實驗室走去。
“愛語”的效果聽起來很複雜,其實它只是把三種魔藥效果——力量消失、外貌變化及思之若狂混合在了一起,并在配制時使用魔法加上判定條件——如果服藥人不愛配制者,則功效一、二發揮作用;如果服藥人愛着配制者,則功效三發揮作用。
而“思之若狂”其實只是最簡單的愛情魔藥“相思水”加強版的作用。
西時桉一面在心裏對自己說着“海盜一定是愛我的,他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我看,怎麽可能會突然不愛我了,更不可能會愛上別人”;另一面腦海裏卻不斷回放着銀洛如今女裝的樣子、笑着對他說“我不愛你了”的樣子,以及奕華馳甜蜜地說着“我們只接過吻而已”“他很甜”時的樣子……
他調配魔藥解藥的手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終忍不住冷凝着臉停了下來,迅速從身後櫃子裏取了幾種材料出來扔進面前銀色的藥爐中,然後輕念了一句咒語,把蒸餾出的淡黃色液體兌進解藥半成品中。
原本冰藍色的解藥瞬間變成了瑰魅誘人,泛着淡淡暧昧色彩的紫紅色。
西時桉左手拿着新制成的解藥,猶如端着酒杯的最優雅的貴族,原本蒼白臉色卻微微有些泛紅,黑色的眼睛中折射出一絲企盼的暗光。片刻後他像是有些自我嫌棄般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時幾乎要把手中紫紅色的成品扔進廢料桶裏,但就在要松手時卻像是被蠱惑了一般,默不作聲地把藥收了回去。
他後加進去的那種黃色液體是大陸上廣為流行的一種最常見的助興藥。只不過大魔導師大人又憑借自己高超的魔法造詣臨時在上面加了一個愛情魔藥似的功效條件——如果服藥人越愛配制者,藥效就會越強烈,如果服藥人不愛配制者,那該藥則沒有任何用途。
我沒想做什麽不好的事,我就想再驗證一下聖玉蘭公爵夫人的确還深愛着聖玉蘭公爵,并且只愛他一個,那些什麽狗屁皇子都是在胡說。況且,消除失去力量和異性化兩種魔藥效果的解藥并不好配制,沒必要把這支“好不容易”制成的解藥銷毀掉。
再說了,銀洛那麽愛我,我如果真想做什麽事,根本不需要這種東西的輔助,海盜一定會無比乖巧地配合我的。
這麽想着,聖玉蘭公爵輕輕哼了一聲,越發心安理得地握緊了自己盛解藥的水晶瓶。
他才不會承認自己是被奕華馳和他的話刺激到了。
什麽叫做“雖然認識一段時間了,但我們才只接過吻”?先不論那個所謂的吻的真假,他和海盜都已經結婚那麽久了,不也還是……只接過吻。
西時桉在心中慶幸地悄悄呼出一口氣,還好上次去神殿要離婚的時候婚姻女神沒有直接按照”夫妻生活不和諧“的處理辦法給他們離婚。
在發現銀洛來到帝都之後西時桉就第一時間調查了他如今的身份,自然也發現了他和羅麗嘉之間的關系,現在想來毫無疑問,羅麗嘉也是馬格斯介紹給他的。
坐在書房裏,西時公爵手中轉着被魔藥映成紫紅色的水晶瓶,思考着把解藥交給海盜的辦法。他想過去拜訪羅麗嘉,然後裝作不經意地提到“愛語”的效果,再裝作偶然地把解藥送給羅麗嘉,由此間接地把解藥送到銀洛手裏。
但他又擔心羅麗嘉那種魔藥愛好者對解藥成分進行化驗分析;也擔心銀洛服下解藥的時間不好掌控——如果銀洛喝下解藥的時候他正好不在他身邊而且第一時間趕不過去,那麽以聖玉蘭公爵夫人深愛聖玉蘭公爵的程度,他的公爵夫人那段時間豈不是會很需要他且很難受?豈不是會顯得作為伴侶的他很失職?
所以還是由他親手把魔藥交給聖玉蘭公爵夫人并找個沒人的盯着對方喝下去比較好——條件不允許的話有人的地方也可以,當然,他沒那麽開放,但他會準備好空間魔法帶西時夫人瞬間傳送回公爵府。
做了這麽多年大魔導師,西時桉第一次發現原來除了禁咒之外,他的魔法還有如此多的如此有用的用途。
想到這裏之後,他有些克制不住地冷着臉把手搭在了水晶球上——銀洛現在就在他借住的那間公寓裏……一個人。
西時桉猶豫地轉過頭看向挂在書房西側的裝裱精致的那幅油畫。畫中是一個模糊的黑色影子的背影,正在河邊靜靜站着,但即使只是背影也能看出其沉着、平靜、強大,卻仿佛無欲無情。
這是五百年前漢偌威王朝時的藝術大師阿耶索的名畫《河邊的魔法之神》,在現在已是天價,光耀帝都的藝術博物館中有一副仿品,而真跡就在西時桉的書房裏。
魔法之神,神話傳說中黑暗之神與力量女神之子,無情無愛無欲,沒有什麽能撼動祂的心神,代表着魔法的真谛與無盡的魔法力量。
祂是所有魔法師的信仰。一直以來,西時桉無疑也是其中一位最為優秀的信徒,甚至曾因為冷漠無情的作風、強大的魔法力量和罕見的天賦被在私下裏稱為“魔法之神在人間的化身”。
而現在……西時桉調轉回視線,向後靠在寬大的椅背上,淡淡閉上了眼睛。
他想,他是要背叛自己的信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