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謝蘭英
莊妍反應敏捷,立馬向後退了一步,那人卻還怔怔地站在門口,神情恍惚。
是她!
剛才在走廊見到的那個中年女人。
莊妍擡手看了看腕表,八點整,還真是到點兒了。
“請進。”
莊妍撤開身,那女人又怔了兩秒,這才邁步進來,良涼也別好了護士帽,拿過莊妍的水杯擠了擠眼,意思是幫她接水去。
莊妍平時都是提早到,先開機接水什麽的,今天晚了,一邊開機,一邊示意那女人坐下,依然是熟悉的開場白。
“你好,我姓莊,你可以稱呼我莊醫生。”
女人有些反應不過來似的輕“啊”了一聲,抿了抿耳邊的亂發,這才開了口。
“我是……想給自己看病。”
給自己看病?
莊妍正在輸入登錄密碼,頓了下,視線在那女人臉上微一游移,落在她幹裂的唇上,随即綻出一抹親切的職業微笑。
“先喝點水吧。”
可憐的良涼剛給莊妍接了水回來,還沒站穩又出去遛了遛腿兒給那女人接了杯水。
這種活兒良涼每天都要做七八十來次,每次都會在心底抱怨一句:申請那麽多次飲水機醫院就是不給批,摳門!
那女人接過紙杯,感激的沖莊妍說了聲謝謝,這才沙啞着嗓音,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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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名叫謝蘭英,31歲,大學畢業後就跟着老公做了北漂,兩人有個女兒今年五歲,可婆婆家裏重男輕女,當着她的面兒還打罵孩子,她根本不敢把孩子留給他們,再辛苦也帶來了帝都。
帝都的消費自然比老家高很多,附近的幼兒園也不便宜,謝蘭英又總想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給女兒最好的,可她老公顯然一點不待見這個女兒,也沒有半點當爹的意識,一切還是老樣子,下了班泡吧喝酒該怎麽玩還怎麽玩,花錢如流水,标準的月光族。
以前花光了錢,他找她要她都會給,可現在為了女兒,她不願給,夫妻兩人的矛盾便越來越嚴重。
三個月前,她無意間發現老公跟一個女人暧昧不清,之後經歷了翻看老公手機,假裝老公語氣發微信,跟蹤老公,甚至在酒店門口蹲守一夜哭成傻子,等等一系列紮心的調查之後,終于不得不承認她老公外遇了。
之後就是狗血卻很現實的小三嚣張跋扈手撕正宮,渣男離婚要房子還要女兒撫養權,正宮被逼到丢了原本還算不錯的工作,存款也被全部轉走,戶口本身份證學歷學位證什麽的也給她燒的燒藏的藏,就連她最寶貝的女兒也被渣男強行送回老家連面兒都見不着。
當然,所謂的要撫養權,其實不過是渣男想獨吞房子的借口,就是逼謝蘭英放棄另一半房産。
對謝蘭英而言,當然是女兒更重要,可那房子是謝蘭英已經去世的父母留在老家的房子賣掉之後付的首付,婚後也一直是謝蘭英在供着,便宜了那對渣男賤女不算什麽,可對不起死掉的爸媽就真的很揪心了。
這也就算了,畢竟爸媽已經沒了,活着的人更重要,可今年年初她聽信了渣男的口蜜腹劍,傻了吧唧地借了同事朋友大幾十萬,把後續房貸一次性全部付清了,這要是再放棄了房子,她背着一屁股債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以後跟女兒還怎麽過?
說起來,這謝蘭英也的确夠倒黴的,國家剛出臺了新的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标準,她就被她老公給坑了。
夫妻雙方共同簽字或者夫妻一方事後追認等共同意思表示所負的債務,才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謝蘭英一人出面借的錢,只能獨自承擔。
總之,謝蘭英如今是走投無路,連找工作都沒證件,補齊證件也需要一段時間,她身無分文,毫不誇張的說真的是連吃飯都成問題,無奈之下,只能拜托朋友幫忙先進了家超市當理貨員。
身心的雙重折磨讓她近乎崩潰,尤其是夜半躺在床上,看着手機裏女兒甜甜的笑臉,更是說不出的心酸難受。
她找那渣男哭求過,說把房子賣了,她一分錢不多要,只要把借的錢還了就行,渣男當然不同意,還威脅她,要再敢來公司找他,就讓她一輩子見不到女兒。
為了吓她,他甚至當着她的面給家裏打電話,讓他媽狠揍了女兒一頓,聽着女兒哭喊着叫媽媽,她第一次升起了捅死渣男的念頭。
之後她又想了許多辦法,譬如,渣男只承擔一半的債務,她放棄另一半房産;再譬如她給渣男打欠條,先還了朋友的,她放棄另一半房産并保證每月多少錢一點點還給渣男,還不要渣男的撫養費。
總之,能想的她全想過了,甚至還報過警,可是沒用,渣男三言兩語就能黑白颠倒,聽到旁人耳朵裏就是普通的夫妻吵架,警察不管,也管不了。
報了幾次警後,渣男惱了,不僅半點松口,脾氣還越來越暴躁,三天兩頭催她快點做決定,動不動就拿打女兒威脅她,那小三更是閑得淡疼,不知怎麽知道她工作的超市,時不常跑去看她笑話羞辱她。
謝蘭英不止一次想捅死這對狗男女!
昨晚那小三又去超市耀武揚威,還堂而皇之地帶着那渣男一起來的,小三當着她的面給渣男下了最後通牒,一個星期之內搞不定房子,他倆就吹燈拔蠟散夥兒。
渣男故技重施,這次竟是開得語音視頻,讓她親眼看着自己女兒被奶奶拿着掃帚抽得滿地打滾。
謝蘭英瘋了,那一刻真瘋了,沖到生鮮櫃臺就去搶剁排骨的砍刀,吓得渣男賤女一溜煙跑了,謝蘭英也被開除了。
離開超市,走在車水馬龍的黑夜,謝蘭英越想越後怕,她要真捅死了渣男,她的女兒豈不是成了孤兒?她奶奶還能饒了她?
她無助又茫然,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在找到最合适的解決辦法之前,她覺得很有必要看一看心理醫生,免得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謝蘭英講完了,全程連一個表情都沒有,眸光空洞,麻木中帶着明顯的疲憊。
“好幾次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回事,藏着水果刀就下了樓,到了樓下見到別人家的小孩蹦蹦跳跳的,才慢慢清醒過來。莊醫生,我真怕,我真怕我捅死他,可我又怕下半生都用來還債給不了女兒好的生存環境,我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