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宋流聲處理掉了那朵枯萎的茶梅,心中算了算,他認識秦初洵四個多月了。盡管相識的時間不長,但每一件與他做過的事,宋流聲都印象深刻。
上次秦初洵和宋流聲商量着,以小小的病床為舞臺,模拟着開了一場小型演唱會,雖然觀衆只有宋流聲一個人,可秦初洵依然唱得很開心。
之後還有一次,秦初洵也化了妝,刷睫毛塗口紅,陪宋流聲穿了裙子,他們還拍了許多張照片,永遠記錄下了美好瞬間。
這些好像都是剛剛發生在眼前的事,但一夜之間,就已經物是人非。
大概秦初洵人生最大的缺憾,就是沒能親自站在那人的面前,大聲地說出一句喜歡他,向他表白。
幸福在開滿花兒的地方,秦初洵為他種滿了花,花園裏繁花似錦,芳香撲鼻,那個男人卻冷漠地匆匆走過,沒有停下來多看一眼。
現實中無果的暗戀,大抵都是如此。
宋流聲翻看相冊裏的照片,秦初洵明明看起來那麽美好,充滿青春活力,可是……
這些彩色的照片,這時候在宋流聲的眼裏,已然成了一片黑白。
因為秦初洵走了。
手術失敗,秦初洵再也沒有醒來,苦等了十幾個小時的宋流聲,最終等到的是一份死亡證明書,以及太平間內躺着的冰冷屍體。
他多麽希望秦初洵只是睡着了,這一切只是他的一場噩夢而已,宋流聲想快點逼自己醒來,當他醒來後,就會見到秦初洵睜開了雙眼,又變得活蹦亂跳,元氣滿滿。
然而……
人只要還活着,就注定沒法逃避現實。
秦初洵記不清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什麽樣了,他們出了車禍,然後秦初洵才被送進了孤兒院,他那時候還不到五歲。
沒過多久,秦初洵就被一對年輕的夫妻領走了,所以他是被養父母養大的。高中畢業後,秦初洵跟着那個男人填了一樣的志願,也考進了影視學院,還非要入娛樂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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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的養父母一直很反對,非常不看好秦初洵,因此他們和秦初洵的關系也越來越疏遠。
後來家裏又領養了一個弟弟,秦家夫婦倆的心思全都轉移到了小兒子的身上,徹底沒管秦初洵了,任由他在娛樂圈裏自生自滅。将來無論他是混出了名堂,還是選擇退圈,也都與他們無關。
但是,二十幾年的養育之情,不可能說斷就斷,秦家夫婦倆看着大兒子就這麽沒了,才二十幾歲的鮮活生命就突然消逝了,也是一臉悲痛。
秦媽媽之後再也繃不住了,抱着兒子冷冰冰的身體,她泣不成聲,心中有太多自責與悔恨……
宋流聲在一旁看着,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當天夜裏,宋流聲又被噩夢糾纏,身上是掙脫不斷的枷鎖,陰影也逐漸吞噬了他的渾身。
夢裏,宋流聲還很小,媽媽為他編起了發辮,戴上可愛發夾,也穿上了漂亮的衣裙,她溫柔的手掌撫摸着宋流聲的臉頰,眼中透着溫暖的笑意。
可下一刻,女人的手掌就變得冰冷,她掐着宋流聲的脖子,尖銳的指甲深入血肉。她的眼中也布滿了血紅絲,憎惡怨恨,嘴邊更是彎起了詭異的笑容。
難以想象,這會是一位母親看待自己親生兒子的表情。
後來媽媽倒在了血泊裏,血也濺了宋流聲一臉,他哭了。
有些陰影,可能會伴随一生。
宋流聲吓醒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慌慌張張的,他喊着“奶奶”,但想起奶奶病了,病得癡癡傻傻的,這幾個月一直都在醫院療養;宋流聲又喚了“初洵”,可是剛喚出口,心裏就頓時一空。
宋流聲反複安慰自己,或許是因為秦初洵太過美好,老天爺不忍心讓他繼續在世上遭罪,所以才帶走了他,他會天堂裏開開心心的。
但身邊唯一的朋友沒了,那些約定的事情也都無法實現了。秦初洵的死,帶給宋流聲的打擊和影響很大,尤其是心理上的,他又開始犯病了,而且這一次的發病程度比以往要嚴重多了。
宋流聲這幾天都噩夢不斷,白天還好,可一旦到了深夜,他不僅難以入眠,并且眼前全是幻覺,耳邊也都是幻聽。
他聽到了同學們的那些嘲笑聲,老師的責怪,秦初洵的呼喊,媽媽的打罵,還有小時候自己的哭泣聲……
宋流聲害怕得蜷縮在一角,裹着被子瑟瑟發抖。不知為什麽,他感到渾身發冷,陣陣寒意從胸腔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很冷,更是疼。
幻聽源源不斷,湧入到大腦,宋流聲的腦殼裏像是有電鑽在鑽着,疼得他不停地捶打兩邊的太陽穴,後來也忍不住撞牆。
宋流聲的心口也像是壓着大石,發悶難受,快要窒息一樣。
他今晚的情況尤其嚴重,可是在醫院附近租了房子的宋流聲,這時候就一個人。
即使穿上漂亮的衣裙也沒法緩解,宋流聲的心裏根本得不到絲毫的寧靜和滿足,他難受極了,然後拿起了家裏的水果刀。
卷起了衣袖和褲腳,宋流聲開始割他的手臂,劃大腿和小腿。沒一會兒,他的胳膊和雙腿就慢慢地溢出了血,傷口處發疼,但宋流聲的心裏反而松了一口氣。
舊的傷口止血了,他就劃一道新的,一刀刀地劃着,留下了許多的小傷口,宋流聲試圖用身體別處的疼痛,來麻痹自己。
宋流聲的夢境裏,時常會出現一只白蝴蝶的身影,可惜原本翩然飛舞的蝴蝶,卻突然被折斷了翅膀,褪去所有的光鮮亮麗,蝴蝶墜入了泥濘之中……
其實那只白蝴蝶,就像是宋流聲的母親一般。
宋媽媽年輕時是一名芭蕾舞演員,她拿過很多獎,在全國各地的舞臺上也都表演過,即便如此優秀,她依然努力上進,不求最好,只求更好,夢想着登上更大更國際化的舞臺。
宋流聲看過媽媽以前跳舞的視頻,她穿着潔白的舞裙,身姿輕盈動人,每一次的旋轉和躍起,都會形成優美的曲線,真的宛若白天鵝一樣,優雅高貴。
然而宋媽媽在一次表演中出了意外,她的腿摔斷了,終生只能坐在輪椅上,再也不可能上臺跳舞了。
曾經愛慕與追求她的男人數不勝數,可得知她下輩子是個殘廢之後,大多數都吓跑了,只有宋爸爸不離不棄。
宋媽媽最後嫁給了這個男人,但對他的感情,卻不是愛。
宋媽媽懷孕了,她各地求佛,虔誠禱告,一心想生個女兒,希望能幫她完成未完成的夢想,可惜天意弄人,她生下了宋流聲。
家裏多了一個寶貝兒子,宋爸爸歡呼雀躍,宋流聲的爺爺奶奶也很高興,唯獨宋媽媽是個例外,她一臉失望。
因為宋流聲是男孩,所以宋媽媽從沒正眼瞧過他,也對這個兒子漠不關心。她反倒是纏着丈夫,希望能生二胎,她非常迫切地想要個女兒。
結果宋媽媽在第二次懷孕期間,不小心從輪椅上摔了下來,嚴重大出血,不僅導致流産,她也不能再生育了。
宋媽媽大病一場後,徹底的心灰意冷,她終日躺在床上神情恍惚,默默流淚,任由宋爸爸怎麽勸說和安慰,她幾乎都沒什麽反應。
當時才四歲的宋流聲,悄悄地走到了媽媽的床邊。他心裏明白媽媽不喜歡自己,所以這時候的他,連媽媽的手都不敢拉。
他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媽媽的衣角,想要讓她看看自己,宋流聲沖媽媽笑着:“媽媽,你……你看看我,好嗎?你還有我。”
宋媽媽聽着稚嫩的童聲,慢悠悠地轉過臉,她這才發現兒子已經四歲了,早已會走路說話,也開始上幼兒園了。
之前從未關心過宋流聲的她,瞧着兒子清秀的眉眼,猛然想到了什麽,眼中也頓時有了光亮。
“對!還有你!”宋媽媽伸出手,第一次摸了兒子的頭,“聲聲,你會聽媽媽的話,以後無論媽媽說什麽,你都會乖乖照做,對嗎?
“嗯嗯。”宋流聲笑着直點頭,沉浸在被媽媽撫摸腦袋的喜悅之中。
于是,宋媽媽開始打扮宋流聲,幫他梳辮子,叫他穿花裙子,完全将宋流聲當作女兒來養。
“聲聲,你好漂亮。”
宋媽媽每天都誇他,雖是在笑着,可笑容裏總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望着鏡子裏梳着發辮的自己,想到學校裏同學們的異樣目光,宋流聲越來越疑惑:“媽媽,但我是男孩子,學校裏別的男生都不這麽穿,我卻和他們不一樣,這是對的嗎?”
宋媽媽的表情立即變了,冷冷道:“為什麽男孩子就不能這樣?聲聲,不用管別人,你只要乖乖聽我的話就好了。”
“是不是我穿裙子,媽媽你就會高興?”宋流聲一臉天真地問。
“當然,聲聲,我最喜歡你穿裙子跳舞的樣子了,就像我年輕時那樣,多美。”
宋媽媽起初對兒子的關心和照顧,令宋爸爸很欣慰,但後來他發現不對勁了。因為宋媽媽一直将宋流聲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樣,讓他去上學,教他學跳舞,而且是穿上女孩子的舞裙,專門跳女生的那部分。
宋爸爸察覺到異常,與宋媽媽争吵的次數越來越多,他覺得妻子太過偏執,心理出了問題,便打算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但沒過兩天,宋爸爸出了一起交通事故,意外離世。
丈夫死後,宋媽媽懶得管鄉下的兩位老人,她賣了房子,帶着宋流聲到了大城市闖蕩。
由于宋流聲總是一身女孩子的裝扮,學校的老師經常上門勸導,說她這麽做,會影響孩子的身心健康發展,導致孩子長期受到孤立和排擠,這樣孩子會變得內向沉默,容易患上抑郁症。
他們出于一番好心,然而被宋媽媽罵走了。她愈加神經兮兮的,之後又帶着宋流聲屢次搬家,多番轉學。
宋流聲漸漸長大,不像小時候那麽天真,什麽都不懂,他逐漸意識到自己是個異類。
“媽媽,我不想再穿裙子了,他們都在笑話我,我也不想學跳舞了,壓腿拉筋好疼,跳躍和轉圈圈也好難。”
宋媽媽卻陰沉着一張臉:“聲聲,你不聽媽媽的話了嗎?你不是乖孩子了!”
宋流聲吓得發抖,連連搖頭:“我……我沒有!媽媽,求求你,我真的好疼,好難過……”
“不行!聲聲,你必須跳舞!”
宋媽媽越來越變本加厲,一旦宋流聲做得不好,臉上露出拒絕的神情,又或是哪個動作跳錯了,她就會用皮帶和竹條抽打他。
曾經美麗的“白蝴蝶”被折斷了翅膀,她好恨好恨,悔恨漸漸成了病态的寄托,一味的逼迫着自己的孩子。
後來又經過了一些事,宋媽媽的精神狀态越來越差,她變得瘋傻癫狂。
在宋流聲初三那年,這個女人自殺了。
當着宋流聲的面,宋媽媽的淚水和鮮血不斷流出,拉着兒子的手,她哭着說了一遍又一遍的“對不起”……
兩天後,宋流聲去醫院探望奶奶的時候,剛一走進病房,就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流聲,可算找到你了。”許鳴延朝宋流聲笑了笑。
宋流聲愣愣的,一時沒回過神,他完全沒料到許醫生會找過來。
之後兩人出了病房後,許鳴延打量了宋流聲一番,發覺了不對,他便突然捏住了宋流聲的手腕。
宋流聲冷不防地一顫,因為許醫生碰到了他的傷口。
許鳴延立馬就松開了手,這下子更篤定了他的猜測:“流聲,你胳膊又傷了,難道是你又……”
又自殘了……
宋流聲垂下眼眸:“對不起,許醫生,我根本控制不住,因為如果不劃破手臂,我就會忍不住把刀子紮進心口裏,因為實在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