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卻說那王氏,她出自浙江溫州府王氏一族,父親做過兵部尚書,母舅家也是當地顯宦,家世也算富饒。只可惜後來王家在奪嫡之争中站錯了隊,當今聖上即位後,王家便漸漸沒落了。若非如此,以王氏的身份也不會甘心做續弦夫人。想當年,王氏的父親一直想通過許洪業起複,奈何許洪業在朝務政事上半點不含糊,王家算盤落了空。這對翁婿的關系也不是那麽融洽。
再加上王家一脈遠在南方,王、許兩家更是素無往來,王氏也并不是拎不清的,在父親和丈夫之間,她至少可以在面上保持平衡,許洪業對王氏這一點也感到很滿意。
這次,王氏侄女的忽然到來就連王氏自己都倍感措手不及,她接到母親給自己寄來的書信,看完之後便氣憤的将其撕碎了。
王氏這個侄女是她大哥的嫡次女,名婉兒,年十六,生的那是一個玉雪嬌人。許嘉仁第一次見到婉兒時也不禁多看了她幾眼,以許嘉仁的審美,這婉兒的樣貌絕對是可以排在她心中的首位的。只是,這樣漂亮的女兒,又正值芳齡,親事還沒個着落就來送到京城,看意思還是要久居了。
大盛的軍隊曾于數月前大勝蒙古,如今可謂是四境無侵,百姓安居樂業,京中更是一派繁盛景象。待到乞巧節那一日,家家戶戶燈火通明,街上市集熱鬧非凡。
而此時皓月當空,燈月交映,亮如白晝。京中的士女在這一夜齊齊出動,或于街市流連,或于酒肆酌飲,或于高處憑欄遠望。許嘉蓉、許嘉萱、許嘉仁、許嘉楚還有王婉兒換上新衣也在這一天走出了府門,只有許嘉憐因為商姨娘的事不願意抛頭露面,許洪業思想保守,臨到末了還是不放心,便叫随行下人扯起步障,将幾個女兒們用布匹扯作長圈圍着,用以隔絕外面人,面得許家女兒失了體面。
乞巧市今年的熱鬧更勝往昔,而幾個女兒被步障圍着,行動或多或少受了限制,再加上人潮湧動幾乎到了人推着人走的程度,衆人游玩的興致實在是消了不少。
許嘉萱一直在和許嘉仁發牢騷,“京中的顯貴女兒又不止咱們這一家,人家都能大大方方出門,偏偏就咱們得圍個步障,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們家張揚似的,父親真是保守,至于的麽!”
許嘉仁也無奈,回頭看了一眼緊緊跟在身後的婆子,渾身不自在,還不如縮在府裏睡大覺的好。
許嘉萱眼珠轉轉,從頭上拔下她那根珊瑚簪子,握在手裏,許嘉仁看見她手上的動作,“你幹什麽?”
“晚點在東華門見。”
嘉萱對嘉仁眨眨眼睛,利用婆子視線的盲點利落的将圍住衆人的步障劃開,然後像條敏捷靈活的小蛇一樣從人群中鑽出去,等婆子們反應過來,嘉萱已經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許嘉蓉吓白了臉,“二妹妹這是做什麽!出了事怎麽辦!”說着,要那群婆子快去把嘉萱找回來。
許嘉蓉這病稀稀落落的就沒好利索,今日也是在幾個姐妹的勸說下才出來轉轉,虛弱的人最禁不得吓,她看見人多本來就心裏不踏實,嘉萱這一偷跑她更是急的發虛汗。許嘉仁看出許嘉蓉臉色不對,忙和許嘉楚扶着嘉蓉往街邊稍作休息。
那步障被嘉萱劃破也沒了效用,幾個女兒便有些分散了,嘉蓉腳步虛浮,對幾個婆子道,“快去把二小姐找回來。”
有個婆子道,“蘇媽媽已經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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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蓉說,“一個人去找怎麽能夠。”
嘉仁四下看了看,頂頭正是京中榮月樓的大招牌,便對幾個婆子吩咐道,“我們去榮月樓找個雅間坐坐,留下兩個人跟着我們,其餘的人去找二小姐。”
幾個婆子依然為難,嘉楚道,“還不快去?”這幾個婆子這才從了嘉仁的意思,只留了剛剛回話的那個婆子。嘉仁有些不太高興,但是也沒表現出來。
幾個人進了榮月樓,那店小二說了雅間已滿,連大堂都沒有了位置。嘉楚道,“不如咱們回去吧,大姐也不舒服。”
嘉仁心裏又挂念着嘉萱,她猜這嘉萱肯定是和郭淮事先約好了,這次甩掉衆人離去顯然是謀劃已久,也虧得她膽子這樣大。她其實也是想去湊湊熱鬧,可是看嘉蓉蒼白的臉色,她也同意這個時候确實是該回府了。而婉兒卻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忍不住道,“妹妹們,我家中有個弟弟,對各地民情風物最是衷情,此次我來京城,他特地交待我要給他帶些京中的新鮮玩意兒寄過去,要不這樣,你們送蓉妹妹回去,我能不能自己出去逛逛?”
嘉蓉忙道,“咱們不回去,別因為我掃了大家的興。”
這樣四個俏麗的小姑娘站在榮月樓的門口,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這時,有個侍衛打扮的人走過來,“我家爺在二樓定了雅間,還請幾位姑娘樓上一敘。”
侍衛見幾個姑娘不說話,又道,“幾位姑娘放心,我家爺不是惡人,與令尊大人也是相識的。更何況,樓上只有我家爺和我家小姐。”
既然是有其他女眷在場,倒也不至于如此避嫌,再加上看這侍衛的氣度,衆人便知道樓上那人非富即貴,如果說樓上的人和許洪業是相識,幾個姑娘更不好駁這人的面子,便也大大方方的跟着這人上樓了。
從樓梯到二樓包廂站了兩排護衛,侍衛道,“我叫李德,幾位姑娘跟我來。”
李德将衆人引至包廂,裏面正坐着一個儒雅的公子,手持一把折扇,見到幾個姑娘不慌不忙的站起來,禮數很周到,而他旁邊是一個和嘉仁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那公子面帶笑意,朝幾個小姑娘點點頭,便吩咐衆人将包廂的簾子拉下,“在下蕭瑞,這位是舍妹蕭玉兒。”
嘉楚率先反應過來,正要福身行禮,被蕭瑞攔下,“幾位姑娘不必多禮,剛剛我和舍妹站在窗前,湊巧看見幾位姑娘,舍妹識得幾位,便告訴我幾位是鄂國公的千金。久聞鄂國公的女兒才德兼備,能與幾位姑娘在此偶遇也是在下的幸事,所以便冒昧相邀,還望幾位姑娘莫要怪罪我唐突佳人。”
嘉仁被這個蕭瑞文绉绉的一席話繞的頭暈,猛然間她想起什麽,蕭是國姓,那這位蕭瑞和蕭玉兒莫不是皇室中人?
後來嘉仁才知道,蕭瑞和蕭玉兒是宮中麗嫔所出,蕭玉兒是福善公主,而蕭瑞在皇子中排行第四,人稱瑞王,醉心琴藝書畫,對朝堂之事更是漠不關心,如果說太子儲君不穩,其他皇子狼子野心紛紛想取而代之,那這位瑞王便是個異類,是難得跳脫出奪嫡之争的奇葩。
其實就算他想争也是沒有希望的,麗嫔雖然生有一兒一女,但依然還在嫔位,一則沒有強硬的母家作支撐,二則她相貌平平實在不讨當今聖上的歡心,連帶着自己的兒女也不受重視,不論是母以子貴還是子以母貴都是行不通的。
蕭瑞見嘉蓉氣色不佳,當即派了下人去請了大夫,又溫聲問候了嘉蓉幾句,惹得嘉蓉蒼白的面色顯出一絲違和的紅暈。
嘉蓉很少和陌生男子這樣一對一答,表現的既拘謹又窘迫,蕭瑞很善言辭,即使他說三句嘉蓉只應一句,他還是一點也看不出尴尬。嘉楚和嘉仁也不怎麽說話,嘉仁是因為還不知道對方的身份,而一向落落大方的嘉楚如此沉默便不知為何了。婉兒倒是很想表現,總是想插入蕭瑞和嘉蓉的話題,可是蕭瑞對她有些疏淡,婉兒倒是自讨了沒趣。
大夫來了,給嘉蓉號了脈,只是說氣虛,并沒有大礙,嘉蓉便道,“我早說過不礙事的。”
“蓉姐姐沒事我也就放心了。”蕭玉兒又對蕭瑞道,“四哥,我想帶幾個侍衛出去逛逛。”
嘉楚忙道,“公主能帶我一起麽。”
嘉仁這才知道蕭瑞和蕭玉兒的身份,她還能感覺到嘉楚是有意躲避蕭瑞的,便也道,“公主,我也想去。”
蕭玉兒說,“難得出宮,有幾個姐姐陪我,這樣我也不寂寞了。那四哥,不如你陪陪蓉姐姐,我和其他姐姐出去轉轉,看看能不能淘些新鮮的寶貝。”
臨走時,嘉楚對站着不動的婉兒道,“表姐,你不一起來麽。”
婉兒說,“不……我留在這陪着蓉妹妹。”
嘉楚漫不經心道,“你剛剛不還說表弟等着你給他寄東西了麽。”
婉兒有些下不來臺,這才結結巴巴道,“也……是……”
嘉仁能看出來婉兒快要掉在蕭瑞身上的眼珠子,至于嘉楚為什麽要拆婉兒的臺就不知道了。
街上的人已經少了許多,幾個姑娘走到石拱橋那邊,身後跟着一群冷面的侍衛,看起來頗為顯眼。石拱橋下是一條蜿蜒的小河,河上漂着密密麻麻的河燈,嘉楚問蕭玉兒,“公主,咱們也來放河燈吧。”
蕭玉兒蹲了下來,望着河上的星星點點出了神,婉兒講起了江南的節日風俗,“……京城果然還是比江南熱鬧。”
蕭玉兒站起來,走到石橋邊上那個賣河燈的小攤上,“我要最貴的。”
攤主是個老婆婆,笑着道,“價錢都是一樣的。”
“那算了。”蕭玉兒覺得很無趣,婉兒便說,“不如咱們買材料自己做,我在家裏做過,這次一定給公主做個最大的。”
蕭玉兒看了她一眼,“你也真是個能人。”
嘉仁有些困了,她發現自己不是這麽浪漫主義的人,對放河燈也興致寥寥,捂着嘴一直打哈欠。幾人又去了市集上買材料,婉兒滔滔不絕的和蕭玉兒解釋什麽材料好,嘉楚也認真聽着,嘉仁有些犯困,還有些疲倦,漸漸也就掉了隊。
直到她走到一個賣面具的小販前,這才來了精神,從兜裏掏出幾個銅板買了一個猴子樣式的面具戴在臉上,她覺得好玩又想去照照鏡子,便走到了一個賣鏡子的小攤前,拿起一柄鏡子照了照,看見鏡子裏的自己滑稽的模樣這才有了玩興。
攤主道,“姑娘,你可不能光照鏡子不給錢啊!我這都要收攤了!”
面具後的嘉仁笑着說,“你可真會做生意,照照都要買呀,你別催,我挑挑。”
古代的銅鏡照起來有些不習慣,可是背面都有精美的紋飾圖案,或淺浮雕或高浮雕或透空雕,珍禽奇獸花草圖案兼而有之,嘉仁最終拿起了一柄背後是“嫦娥奔月”的鏡子,而就在他握住鏡子柄的時候,有一只溫熱的手蓋在了自己的手上。
嘉仁吓的把手縮回去,那只溫熱的手也迅速移開,那柄精致的鏡子就這樣掉在了地上。
“怎麽是你?”許嘉仁側頭,看見那只手的主人,脫口而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