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數錢?”葉柏昊對上許嘉仁的眼睛,想從她的眼睛裏尋找些什麽,可是他只看到了坦然和一絲應對自己的不耐煩。葉柏昊詫異對方面對自己竟然毫無愧色,還能假裝一切都未發生過,這樣冷漠又心狠的女子竟然只是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姑娘。
葉柏昊忍不住輕笑,“國公府輪得到你來操持家務、管理錢銀?”
葉柏昊的臉色依舊蒼白,也許正是這樣,才顯得他的輕蔑如此刺眼。許嘉仁又想起幾個月前他在病床上攥着拳頭的樣子,這個人究竟是天生便對人懷有敵意還是僅僅是看自己不順眼?興許是自己上一次無端闖入客房所以讓他心生誤解,許嘉仁覺得自己有必要和他解釋一下。
正在醞釀這話怎麽出口才算圓滿,身後忽然響起微不可聞的敲門聲,許嘉仁一下子站起來,差點沒把面前小幾上的棋盤掀起來。
“葉公子,是我。”門後是熟悉又溫柔的女聲。
嘉仁忽然意識到什麽,不可置信的看向葉柏昊,葉柏昊食指擋在唇上,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許嘉仁好像撞破了什麽醜事一樣,滿臉通紅,窘迫的無法自處。
葉柏昊的手搭在他那把怪異椅子兩側的輪子後方,左臂略後外側旋轉,那椅子便換了個朝向。
葉柏昊的手臂力量很強,毫不費力的就可以借由輪椅的力量自由活動,他把笨重的輪椅車停在許嘉仁面前,僅有一指的距離,他的身體就可以碰觸到許嘉仁。許嘉仁後退一步,低頭看他,目光又不自覺落在被薄毯遮蓋的雙腿上,許嘉仁這次看的清楚了些,她可以看的出薄毯之下是兩條腿的輪廓。
看來這個人在腿和命之間還是選擇了前者。
“你不是問我為什麽約你來麽。”葉柏昊低聲道,“我約的人不是你,是你來錯了。”
葉柏昊的話讓許嘉仁一陣臉紅,她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不好意思。同時,心裏又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現在葉柏昊約的人——也就是她的大姐,如今正等在門外,在這種關頭她應該關心的是自己怎麽面對,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葉柏昊的腿上。
“那我怎麽辦?”許嘉仁的目光始終離不開葉柏昊的腿,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葉柏昊似乎早有對策,“屏風後面有一個紅色的大木箱子,和你上次藏的一模一樣。”
這話讓許嘉仁更加窘迫,她覺得葉柏昊就像一條無孔不入的蛇,總是能找到一個讓她尴尬的點,然後靈活的鑽進去讓她無地自容。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認,葉柏昊現在是在幫她解圍,她終于把視線從葉柏昊的腿上移開,倒抽了一口氣繞過葉柏昊,走到屏風後面,果然看到了那個她曾經藏身過的箱子。
許嘉仁熟練地躲了進去,在箱子要蓋上的那一剎那,她從縫隙中看到葉柏昊在回頭看她,就好像是馬戲團的觀衆在欣賞小醜表演,許嘉仁覺得自己很久沒有這麽丢臉過了。
葉柏昊替許嘉蓉開了門,許嘉蓉一見到葉柏昊,眼淚就啪嗒啪嗒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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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嘉蓉進來後,葉柏昊問她,“關門麽?”
關不關門都算是私會了,可是許嘉蓉不在乎,她自己去關上了門,然後作勢要去推葉柏昊的輪椅車。
葉柏昊控住輪子,“我自己來。”
葉柏昊又驅着輪子回到剛剛的位置,而許嘉蓉在棋盤另一側坐下。
許嘉蓉淚如雨下,她不如許嘉仁直接,她不會直接去打量葉柏昊的腿,只能垂着眼,一直掉眼淚。而葉柏昊面對這樣的許嘉蓉一語不發,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屋子裏安靜極了,只有許嘉蓉強力忍耐的抽泣聲。
而躲在箱子裏的許嘉仁快要窒息了,雖然箱子裏的空氣還很充足,可是許嘉仁覺得,如果許嘉蓉再這麽哭下去,她就要憋死了。她也是真心佩服許嘉蓉,可以一直哭一直哭,一句話都不用說。她又想到了許洪業,當初許嘉蓉跑到許洪業那一連哭了五六天,想必也是這副光哭不說話讓人幹着急的模樣,怪不得許洪業受不了她。
春宵苦短啊,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和心上人相處,還不溫存一下,就知道哭,哭有什麽用。而那葉柏昊也是個不解風情的,看見人家女孩子哭也不知道安慰一下。
許嘉蓉哭夠了,抽噎道,“你身子調養的怎麽樣了,我……我一直想見你一面。”
恐怕許嘉蓉也知道,她如果不開口,葉柏昊是絕對不會搭理她的。
葉柏昊道,“許姑娘,你找葉某是有什麽事。”
“葉郎。”許嘉蓉楚楚可憐的擡頭看向葉柏昊,“你不記得我了麽。”話還沒說完,許嘉蓉又開始哭,美人含淚、我見猶憐。
葉柏昊眉頭輕蹙。
許嘉蓉道,“三年前的上元佳節,是你猜中了我的燈謎,我們約好來年再見的。”
對于大盛自矜的貴女而言,一年中能肆無忌憚出游的日子屈指可數。許嘉蓉和原主不一樣,從她有了男女意識那天起,便很是看重自己的身份,從不随意出府。三年前上元節,還是貪玩的許嘉楚拉扯她出去逛廟會的,許嘉蓉也就是在那一天認識了葉柏昊。
京城中最是不乏才子佳人,在上元節這一天,三三兩兩好友雲集,談詩論義,有才女将自己的謎語制在燈上,引得路人圍觀,才女言道,若是有人能解了她的謎,便将贈出《西山子》真跡一本。許嘉蓉不懂這女子出題該由男子答的規矩,她一是垂涎西山子大師已久,二也是自侍才女有心賣弄,最後勉強對了答案卻惹得衆人意興闌珊,敗興散去。
那出謎的女子頗為看不上她,便出言為難,“不如這樣,你也出個謎語,我若猜中,你便把《西山子》還給我,如何?”
許嘉蓉:“我出個對子吧。”
許嘉蓉的對子太過簡單,那女子已經是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幸而有葉柏昊搶先對上對子,這才沒讓那《西山子》落回女子手中。也就是從那一刻,許嘉蓉便對葉柏昊一見傾心了。
而對葉柏昊而言,這實在是一件讓他記都記不住的小事。
葉柏昊道,“許姑娘,我想你是認錯人了,葉某從來不湊上元節的熱鬧。”
這次倒不是許嘉蓉認錯了,确實是葉柏昊記錯了,或許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天是上元節。可能是他某一次和郭淮等兄弟出去喝酒,喝的微醺迷醉之際,恰好遇上了許嘉蓉被人為難,他最看不慣出爾反爾之事,便順手幫了一把,這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麽。
他是聽說梁國公為他擇了門親事,而那個姑娘還因為他的拒婚要死要活,葉柏昊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後來郭淮傳話來,說這個姑娘要見他,他本是不想來的,但是想到了一個人,他還是來了。
許嘉蓉聽到葉柏昊這話簡直要崩潰了,又哭了好一會兒,葉柏昊強壓着性子才沒有發作,許嘉蓉道,“葉郎,你可是因為你這條腿所以……我願意照顧你一輩子,你就算不記得我也沒有關系。”
葉柏昊面無表情地說,“葉某還沒落魄到需要人照顧的程度。”
這話徹底傷了許嘉蓉的心,她站起來想離葉柏昊近一些,葉柏昊卻道,“許姑娘,時候不早了,你若不早些回去,恐怕其他小姐要起了疑心。”
許嘉蓉哭着跑了出去。
許嘉仁悶的一身都是汗,再加上剛剛髒東西灑到了衣服上,她的汗水混着汁水發出不太美妙的氣味,她還沒在箱子裏悶死就要被自己熏死。
一聲門響,許嘉仁确定許嘉蓉已經走了。又過了一會兒,她聽到葉柏昊的聲音,“你還不出來?”那聲音離自己很近,想必他就在箱子前。
葉柏昊将箱子掀開,許嘉仁才不得不從箱子裏跳出來。
她的頭發有些淩亂,絨發濕濕的貼在臉上,有汗珠順着她的額頭滴到下巴,再從下巴滴到她并不豐滿的胸脯上,這副狼狽的樣子一點也不輸烏雀山饑寒交迫的那幾天。
葉柏昊看見她這個樣子,心裏生出一種快意。
許嘉仁盡量站的離葉柏昊遠一些,不讓他聞到自己身上這股難聞的氣味,然後她問他,“你能不能先離開?”
葉柏昊道,“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麽。”
許嘉仁說,“你有辦法在這個地方和我姐姐私會……”許嘉仁覺得這個詞有些不妥,“和我姐姐見面,必定是安排周全了,你總有辦法避嫌的。難道你讓我這個樣子出去,別人問起來怎麽辦?我明明是來換衣服的,卻不小心被人帶錯了路。”許嘉仁估計,那個撞到她的丫鬟就是故意的,只不過這個丫鬟本來是要把東西灑在她大姐身上好為他們制造機會的,可不小心認錯了人,倒叫她倒了黴。
葉柏昊聽到“避嫌”這個詞,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我現在行動不便,我這個樣子怎麽離開?”
許嘉仁說,“我看你明明活動自如,你剛剛不還說自己不用人照顧了麽,怎麽就不能自己離開呢。”
“我沒有離開的理由。”葉柏昊道,“約我來此的是你們許家人,趕我走的也是你們許家人,你們許家的姑娘都是這麽不講道理麽?”
許嘉仁剛剛對葉柏昊替自己解圍的感激一瞬間煙消雲散,怒瞪着他。
葉柏昊扶着輪椅車的輪子後退了一步,“也罷,你比我小,我不跟你計較。我現在給你兩種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