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許洪業如今除了有王氏一個正房夫人,還有兩個妾,一個是明姨娘,一個是商姨娘。都說段夫人善妒、王夫人賢惠,可這兩個妾室都是段夫人在世時納的,而賢惠大度的王氏自從過了門,許洪業的後院反而沒有添過新人。
明姨娘原先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後來段夫人懷許嘉蓉時,老太太見許洪業的後院空虛,便把這丫鬟賜給了許洪業,段夫人自然是老大不樂意的,她害喜厲害,人家懷孕都是會圓潤幾圈,而段夫人卻瘦出了尖下巴,許洪業心疼得很,愣是沒進過明姨娘的屋子,叫明姨娘守了一輩子的活寡。
明姨娘最是個老實木讷的,這麽多年下來也沒有怨言,自己在院裏過着與世無争的小日子,可是商姨娘就不是省心的了。商姨娘以前是段夫人的陪嫁丫鬟,心思活絡,又會搬弄是非,把頭腦簡單的段夫人哄的一愣一愣的,段夫人懷許嘉萱的時候,這位商姨娘不知道用什麽辦法爬上了許洪業的床,若不是商姨娘三個月後肚子來了信兒,段夫人還被一直蒙在鼓裏。
段夫人知道實情後又氣又怒,但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平日裏再嚣張跋扈,也萬萬做不出傷天害理的事情,就這樣,段夫人忍着心裏的膈應,留下了商姨娘肚子裏的孩子,而那個孩子就是徐烨華——鄂國公的庶長子,因為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府中人都叫他三公子。
段夫人生了三胎都是女兒,老太太當年嫌棄段夫人生不出兒子,可沒少給段夫人氣受,段夫人自己也心裏發急,心裏一直抑郁,再加上頭兩胎都受了刺激,身子骨就不大好了。後來終于懷了第四胎,恰逢那時候許洪業被派出去赈災,她一個人面對後院的莺莺燕燕(其實也就兩個)整日胡思亂想,更是把自己的身體搞的搖搖欲墜,搞的後來大夫都勸她不要這個孩子,可段夫人一意孤行,直到分娩之時、生産艱難,産婆說夫人和孩子只能保一個,許洪業不在,段夫人毅然決然犧牲自己保了孩子,這個孩子便是許嘉仁的親弟弟,鄂國公的嫡子六公子——許烨霖。霖,取“久旱逢甘霖”之意。
聽完妙梅說起段夫人生平往事,許嘉仁陷入了沉思。
妙梅娘親原先也是跟在段夫人身邊伺候的,後來被段夫人擇了一樁好親事配了好人家,這麽多年下來,妙梅的娘還是念着段夫人的好。也許是耳濡目染,妙梅也對未曾謀面的段夫人很是尊敬,連帶着對許嘉仁也忠心耿耿。提到段夫人,妙梅由衷贊嘆,“夫人了不起。”
“是了不起。”她的語氣平靜,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誇贊。為了生兒子連自己的命都不要,可是最終換來的是什麽呢?許嘉仁一點也不覺得這位不曾謀面的便宜娘很偉大,在她的世界裏,只是覺得這種行為很愚蠢。段夫人用性命換來了兒子,可是卻讓咿呀學語的許嘉蓉姐妹三個沒有了母親,而那個她為之犧牲一切的男人并沒有為她守住下半輩子,他照樣娶他的夫人、生他的孩子,段夫人這種行為不過是後來者開路,讓後來者王氏占她的地方、睡她的男人、教壞她的兒女。
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活着就是希望。許嘉仁絕對不能像段夫人那麽傻,她要好好地活着,活的自在惬意,活的潇潇灑灑,活到子孫滿堂。
“姑娘?”妙梅打斷了許嘉仁的神游,許嘉仁回過神來,“對了,說到哪了?”
“奴婢聽說,昨天夫人給老爺送了宵夜,但是老爺最後卻去了商姨娘那。今天早晨,老爺把三少爺叫過去訓了一通,至于是為什麽,奴婢還沒打聽出來。”
如果許嘉仁沒猜錯,王氏是故意去許洪業眼前晃了一圈,然後又勸許洪業去商姨娘那裏,從表面看是王氏賢惠大度,實則是故意把許洪業引到商姨娘那,正好給商姨娘告狀的機會。第二天,許洪業就把許烨華叫到跟前訓斥,這肯定與商姨娘脫不開關系,可見商姨娘應該是把平寧勾搭上三少爺的事和許洪業說了。
徐烨華學術不精、練武不勤,最愛幹的就是和漂亮俏麗的丫鬟搭讪,沒有賈寶玉的才氣和地位,偏偏有和賈寶玉的一樣的毛病。商姨娘自己就是爬床的丫鬟,自然知道丫鬟上位的手段,她自己身子不正,卻對這種行為深惡痛絕,生怕那些嬌媚的丫鬟帶壞了她的兒子。據許嘉仁打聽,商姨娘發落過不少徐烨華院裏的丫鬟,越是美貌就越是危險,為此,徐烨華還和商姨娘一度母子失和。如今,能留在徐烨華身邊伺候的要不是歪瓜裂棗,要不就是礙于王氏的面子不好發作。
商姨娘現在應該恨死許嘉仁了,她八成以為平寧是許嘉仁派去勾引徐烨華的。
許嘉仁有些左右為難,平寧是塊燙手山芋,不論她送不送給徐烨華,她總能得罪到人。如果她把平寧送給徐烨華,必然是開罪了商姨娘,有“不安好心”的嫌疑。如果她發作了平寧,又是在得罪徐烨華。而在背後策算一切的王氏總是漁翁得利的那個,如果平寧真開了臉,做了徐烨華的通房丫環,那她又在徐烨華那院裏安插了人手,既能讓徐烨華沉浸溫柔鄉不可自拔,又能挑撥自己和商姨娘的關系。如果自己不放人,定然會惹徐烨華不快,王氏也是樂見他們兄妹失和的。
許嘉仁都想為王氏鼓掌了,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她算算時間,等許洪業下朝回來就應該會找上自己了,而趁這段時間,她還有挽回一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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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平寧帶上來吧。”
平寧自小跟在許嘉仁身邊,即使平日被許嘉仁責罵,可她也是一等丫鬟。這偌大一個國公府,主人就那麽幾個,他們這樣的一等丫鬟也算是半個小姐了,在一般丫鬟和小厮面前還是很有臉面的。平寧何嘗受過這等委屈,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對于她那樣心比天高的女孩來說,這在陰冷潮濕的雜室裏關一晚上簡直就是折斷了她不曾垂下的脖子。
如今的平寧再見到許嘉仁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她對許嘉仁是又恨又怕,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怕。經過這一宿,平寧已經對自己的未來灰心了,許嘉仁封鎖了院子裏的消息,她沒法找王氏和三少爺求救,而許嘉仁是不會輕易放過她,今天把她召來就是要發落她的。
許嘉仁讓平寧在自己面前跪了一盞茶的功夫,她一句話也不說,妙梅數次欲言又止,想為平寧求情,可是她也摸不準許嘉仁的脾氣。
“平寧。”許嘉仁最後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平寧,終于撂下茶杯。“你今年多大了。”
平寧一愣,萬萬沒想到許嘉仁是這樣的開場白,她嘴裏有些發麻,規矩道,“奴婢虛歲十五。”
許嘉仁點點頭,似乎在琢磨什麽事情,她今日說話格外的慢,慢的讓人着急,而且表情變化很豐富,思索的過程好像都寫在臉上。“年歲大了,心也大了,難怪。”
“平寧不敢。”
許嘉仁有些好奇,“平寧,你我主仆一場,我真想問問你,我三哥那有什麽吸引你的地方?你也知道,以你的身份,就算開了臉也不過是個通房,主母高興了也許會擡你做姨娘,可那還是個伺候人的奴才。都是伺候人,還不如留在我身邊做個冰清玉潔的丫鬟,你說呢?”為什麽好好的人不當,非要去自輕自賤當小三?
平寧差點冷笑出聲。誰願意做一輩子的奴才?留在國公府裏做奴才好歹還衣食不愁,哄好了徐烨華能享富貴榮華,可若是被許嘉仁胡亂配了人,挨餓受凍不說,萬一對方是個品性不佳的,後半輩子就剩吃苦受罪了。以平寧對許嘉仁的了解,許嘉仁一定不會給她找個好歸宿,她與其指望許嘉仁,還不如留在國公府另謀出路。當然,她心裏這副計算是不可對許嘉仁說的。
許嘉仁知道這是個冥頑不靈的,“平寧,你和我三哥走得近,你可知道伺候我三哥最久的丫鬟是誰?”
平寧仔細想了想,許烨華身邊的丫鬟确實動不動就換人,停留時間最久的也就是……“是楚楚姑娘。”
“三哥最是憐香惜玉,可是他身邊的丫鬟都沒有好下場,你知道為什麽?”許嘉仁道,“而楚楚又是為什麽能一直相安無事,這些問題你想過沒有?”
平寧不說話了。許嘉仁知道她不敢說,索性替她說出來了,“因為楚楚是夫人的人,沒人敢動她。你是不是以為自己也是夫人的人,所以也沒人敢動你?”
“奴婢不敢。”話是這麽說,平寧心裏确實那麽想的,她雖然沒想過這麽多,可她自打被夫人收買,她便覺得做什麽都無所畏懼,反正有夫人撐腰。
“後宅殺人不見血,夫人就算想護着你,她也伸不了那麽長的手。”許嘉仁此刻和顏悅色極了,“到了三哥院裏,自然是商姨娘說的算,你覺得自己能在商姨娘手底下讨了好?你也別怪商姨娘,縱然是你口中賢惠大度的夫人,她也是斷斷容不下不該出生的孩子。”
平寧周身發寒,許嘉仁的話就像是一盆刺骨的冷水,一下子把不清醒的自己澆醒了。平寧仔細想了想,自從王氏過了門,這府裏便再也沒有新生命的誕生,那她……
許嘉仁嘆口氣,“我言盡于此,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不論你怎麽選,我都允你,也不枉我們主仆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