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有時候,生活比小說和劇本還要戲劇狗血。無論是李墨還是顧燦然,都沒有想過在這樣的情形下遇到李紀鑫。
尤其是顧燦然……這個未曾經歷過多大風雨的年輕人,在面對父輩時,總會心虛。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考場上作弊,被老師拎到考試中心一樣,在衆目睽睽之下,闡述着自己失德的罪行。
顧燦然還能感覺到吻在唇上停留的溫熱濕潤感,可是臉上卻被驚慌迅速剝奪了血色。
她面色發白,呼吸逐漸發緊,就連手心也在發汗,一股股冷意從後背竄了上來。
顧燦然坐立難安,有些不知所措地抓緊李墨的衣袖,仰頭用濕漉漉的雙眼望着她,小小聲活:“姐姐……”
相對比顧燦然的無措,李墨鎮定得像個沒事人一樣。她側眸看了眼顧燦然,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臂,笑着安撫了一句:“沒事,問題不大。”
自從和李紀鑫「決裂」之後,對方那幼年時用暴力構築的「父權威嚴」,就如同一疊齊整的撲克牌,在随手一揮之下嘩啦散落了。
在人類的基因裏,仍舊殘存着動物的慕強心态。所以小的時候我們會羨慕父母的高大,偉岸,認為他們代表一切,無所不能。
所以當他們用憤怒施展權威時,大多數孩子憤怒且畏懼,甚至生不起反抗的念頭。
但随着身形漸長,你的身高,體型,趨近于那個「權威」之後,叛逆也随之而來。
但那只是一種軀體的掙紮,大部分孩子沒有足夠的閱歷去擺脫父母刻在自己精神上的烙印。
盡管如此,他們仍舊心生野望:我絕對不會活成和我的父母親一樣。
可這些孩子長大了之後,有部分忘了自己青少年時期的誓言,随着時間跟着父母的影子,成為了他們父母的樣子。
而另一些孩子卻懷揣着堅定的信念,走向了一條和自己父母截然不同的路。
仿若向日葵向着太陽一樣,永遠朝着太陽在的方向,永遠與影子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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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熱艱難,她心裏卻覺得那是她的光明。
李墨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
在上了大學,遠離家鄉之後,李墨就逐漸明白一個道理:什麽父親,什麽長輩,對于一個擁有自主思考能力的人格獨立者來說,不過是另一個人。
對方不是一切的權威,有值得尊敬的地方,卻也和世界上大部分人一樣,擁有缺點。
對方的不完美,進一步摧毀了父親的高大形象。于是畏懼被摧毀,恐怖被消除,幼年的陰影散去,而她長大,足以平等地走到自己的父親面前。
這已經不是李紀鑫第一次用如此怒氣沖沖的神态和李墨說話了,今天要是換作別的人,一個和李墨差不多成熟的人在車上,李墨絕對會一腳油門踩到底,直接打方向盤把車開走,讓李紀鑫吃一車屁股的車尾氣。
反正她愛和誰交往就和誰交往,就算李紀鑫是她親爹,也管不到她頭上。
可車上的人是顧燦然,一個即将高考的高三生,她妹妹的好朋友、同學,李墨自然不能這麽輕易地走了。
她思考了片刻,還是選擇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來。
一旁的顧燦然見她要走,下意識地拉住了她的手:“姐姐……”
李墨轉眸看了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地哄:“別怕,我去去就回來。”
李墨從車上下來,砰地一聲關上車門,迎着冷冽寒風,朝着臺階旁的李紀鑫走去。
顧燦然坐在車上,隔着車窗望着身姿挺拔的高個子女人走向自己頭發發白、身形佝偻的父親,不由得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在距離一步開外的地方,李墨停下了腳步,微微垂眸,看向了眼前面色鐵青的父親,沒有說話。
李紀鑫捏緊了手裏的袋子,面色漲紅,頸間青筋暴起,鼻孔呼呼呼地像是牛一樣喘着粗氣,一副氣的不輕的模樣。
他同樣沒有開口,只是憤怒地瞪着李墨,父女兩人保持了一種奇怪的沉默。
穿着藏藍色大衣的女兒與他穿着黑色羽絨服的父親對立而站,像是兩座注定對峙的大山。
要這是在家的時候,說不定李紀鑫已經開始動手了。可這是在外面,作為一個「體面人」,李紀鑫當然不會在公共場合打女兒。
哪怕這個女兒,在飯桌上掉他的臉,如此叛逆,他也不會在這種場合跟對方翻臉。
李墨了解自己的父親,現在看着他像只漲紅的公雞,卻無能憤怒的模樣,只覺得萬分好笑。
但她好歹還顧忌着顧燦然在,忍住了笑容,把手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語氣輕松地問了一句:“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李紀鑫看着她一臉無所謂的模樣,氣的幾乎要厥過去。
李紀鑫捏緊了手裏的袋子,看了看李墨,又看了眼躲在車裏那個怯生生的乖巧少女,氣得渾身發抖:“什麽事,你自己做了什麽事你不知道嗎?”
“啊!這是在家樓下,你就……就這麽不要臉?”
李紀鑫咬牙切齒,又顧忌自己的臉面,不敢罵得太過分。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經過了降噪耳機處理了一樣,低啞又憤怒:“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哦,果然還是因為這件事。
李墨勾唇,兩手插進口袋裏,一臉無所謂地說:“怕什麽,這不就您老人家一人看見了嗎?”
李紀鑫簡直要被她氣死了,他狠狠一跺腳,憤怒地嚷嚷道:“什麽叫做就只有我一人看到了?啊,你還想幾個人看到啊!”
“不是,我都被你氣糊塗了,我不要和你說這個。”
李紀鑫手裏拎着東西,擡起下巴,指向車裏的顧燦然:“你要談戀愛,你搞同性戀,你愛怎麽樣都好。”
“反正你大了,翅膀硬了,我早就管不了你了!”
李紀鑫狠狠一瞪眼,看向李墨,眼裏含着她少年時期所熟悉的憤怒:“你愛和誰談和誰談,但你怎麽能和小顧在一起呢?”
“她才多大啊,和你妹妹一個年紀,還在上學呢。人小姑娘學習好,人材好,以後一看就有大前途的。你倒好,人家要高考了,你拐人家談戀愛。”
李紀鑫氣死了,就連聲音也大了起來。他把右手的東西換到了左手,伸出自己被塑料袋勒得紅紫的手指,指着李墨的鼻尖罵:“你要不要臉啊?你壞不壞啊?”
“啊,你媽當了那麽多年老師,有這麽教你這麽嚯嚯別人家小姑娘的嗎?你比人家大多少,你和人談戀愛你不覺得丢人嗎?”
“我告訴你李墨,得虧你今天不是個兒,不然我現在就上樓拿板子抽死你!”
氣死了氣死了,換作是個兒子,他今天非得用鞋底板抽死對方。
李紀鑫罵的激動,唾沫亂飛,幾乎要噴到李墨臉上。
李墨後退了一步,漸漸地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她認真地審視了一眼面前的老父親,見他漲紅了臉,氣都不勻的模樣,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說:“這件事,我有分寸……”
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李紀鑫就更加氣了:“你有分寸,你有什麽分寸?你有分寸的話你還會去勾搭小姑娘嗎?”
“人小姑娘高三,人生最重要的時候,和你談戀愛成績下降了怎麽辦?萬一被父母發現了她是個同性戀,父母罵她影不影響成績?”
“你和誰在一起不好,你要跟個小姑娘在一起。你氣死你爹媽就算了,你還要去禍害別人家,氣死別人爹媽嗎?”
“你多大的人了,你就算肆意妄為也得有個度吧。我以前還覺得你有點樣子了,現在看看,你都幹了什麽鬼事。”
“你不是很有骨氣,從家裏離開,和我斷絕關系了嗎?你倒是做一件讓我看得起的事來啊!”
“我還以為你有什麽能耐呢,結果能耐就是去禍害人家閨女是不是!你要不要臉啊,李墨!”
李紀鑫狂噴了一通,李墨卻沒什麽跟他計較的心思。她又默默後退了一步,很正經地說:“您不用擔心這件事,我不會影響她學習,我會好好照顧她。”
“只要您不大喇叭去和她學校,和她父母說,也別和我媽說,這事您當沒看見,那就無事發生。”
李墨揚唇,笑眯眯地看着李紀鑫,輕描淡寫地說:“如果您去告訴她學校,告訴她父母,替她父母瞎操心了,我就給您拉橫幅。”
“去小區,去您以前的單位,說你有個同性戀的女兒。”
反正在李紀鑫看來,有個同性戀的女兒是個非常不體面的事情,李墨但也不介意再出一個櫃。
她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揚手和李紀鑫打了個招呼:“我還趕着回去吃飯,我先走了。”
李墨幹淨利落地轉身,走向自己的車子,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李墨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身影,氣的直跺腳:“哎,李墨,李墨……小兔崽子!你給我站住!”
李墨懶得理他,進了車子之後系上安全帶,對着車窗外的李紀鑫招了招手,高高興興地說:“拜拜——”
她啓動了車子,打着方向盤,背對着李紀鑫漸漸加速,朝着與他相反的方向而去。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直到車子駛出小區門口時,在車上吓愣的顧燦然才回神,扭頭去看身側的李墨,擔憂地問:“姐姐……真的沒事嗎?”
李墨嘴角一直挂着笑,聽到顧燦然這麽問她,扭頭看了她一眼。
見她臉色蒼白,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擡手安慰道:“沒事……”
“我爸是個愛面子的人,他不會把這件事說給任何人聽的,你放心就好了。”
李墨伸手,順着顧燦然的背脊拍了拍,像是安撫一只受了驚吓的貓:“別怕,有我在呢。”
“天塌下來,還有我先替你頂着,沒什麽大不了的。”
顧燦然稍稍松了一口氣。她仰頭,望着李墨,鼓起勇氣說:“我……就算別人知道了也沒關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李墨瞥了她一眼,故意逗她:“就算沒人知道也沒關系,我可以做小顧同學的地下情人。”
顧燦然抿唇,好一會才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
李墨見她笑了,也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今天忽然來了這麽一遭,她還真怕父親吓到這個年輕的小妹妹。
要是小姑娘被這麽一吓,就不敢喜歡她了,那她可真是虧大發了。
不過看來,好像不會到那一步。
李墨收回了手,将兩手放在方向盤上,穩穩地握着:“好啦,為了慶祝放假,我今天請你吃大餐吧。”
“咱們不吃火鍋了,我帶你吃個貴的!”
顧燦然點點頭,乖巧地應了一聲:“嗯,好。”
只要有李墨在,她怎樣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