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九胡
“媽,您怎麽了?”趙玉芬聽到聲音忙轉頭往廳裏看,“小澄,奶奶沒事吧?”
“沒事啊媽!茶水有點熱,奶奶就給噴了!”栾澄看着奶奶,再看看惹禍的白幽,“奶奶……”他指指白幽,見母親已經繼續忙着,沒注意他們這邊,小聲問:“您能看見他?”
“你說呢?”老太太也壓低聲音,“你們簡直胡鬧!”
“對不起奶奶,他說話沒遮攔。”顧傾淮真是……無語了。努力想給老太太留個好印象多問點問題,就這麽讓白幽一句話給毀了他形象。
“算了,出去說吧。”老太太轉身朝廚房喊:“玉芬啊,媽要出去溜溜食,順便讓小澄跟我去小梁那拿點營養土回來,你有什麽需要買的嗎?”
“沒有。”趙玉芬擦了手出來看了下,确定老太太沒事,又囑咐栾澄:“小澄你記得扶着點兒奶奶,別讓她累着。”
“知道了媽,放心。”栾澄扶起老太太,把家裏弄花土時習慣用的大袋子拿出來,跟顧傾淮一起陪奶奶出門。
趙玉芬看着顧傾淮又把來時帶的那把黑傘帶上了,心裏有些疑惑,但人已經要走了,她也沒好多問。
老太太進了電梯沒吭聲,直到走出大門,周邊都已經沒什麽人了,才說:“小澄,你跟奶奶說實話,你在電話裏跟我說的人,到底是不是小顧?”
栾澄遲疑地點點頭:“對不起奶奶,我當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是确實是他跟我把盆弄亮了。”
老太太轉首去看顧傾淮,依舊什麽也沒看出來。她現在看到的顧傾淮,只是個跟她的大孫子差不多大,差不多高,眉目卻比她的大孫子生得要更精致的一個大男孩兒。
顧傾淮來的時候并不知道老太太已經知道了姻緣盆的事,此時也是有些尴尬:“奶奶,我這次來得确實有些突然,但是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您。”
老太太食指抵唇,“噓”一聲:“這裏不是說這些的地方,走吧。”
栾澄和顧傾淮都不敢再說話。兩人一左一右跟在老太太身旁,一直走到梁苗苗的佛店外才停下。
顧傾淮自己倒還好,但是身上帶着三個阿飄不便進這樣的地方。他站在門口,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往前走。
老太太這時拍拍他的背:“放心吧,進去也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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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傾淮這才踏進佛店的門,平生第一次。
這家佛店是個頗大的門市房,上下兩層。下層開着佛店,裝修得古樸大氣,上層是梁苗苗一個人在住。店裏此刻沒什麽客人,老太太關上門,直接找個地方坐了下來,并且示意顧傾淮和栾澄也坐。
顧傾淮和栾澄坐下來之後,老太太也沒看着人,揚聲喊:“小梁,人去哪了?”
“樓上有點事!”梁苗苗在樓上喊,“齊姨您稍等,我馬上就下來!”
老太太叫齊敏,梁苗苗平時就叫她“齊姨”。
栾澄問:“奶奶您之前給我的桃木劍是在這裏買的?”
老太太笑:“不是,都說了是來拿花土。”說完她問顧傾淮:“小顧也想要我先前給小澄那樣的桃木劍?”
顧傾淮知道這是個可以放開提問的暗示,便說:“不是的奶奶,其實我是想跟您打聽一個人。我覺得您給栾澄的那把桃木劍似乎就是出自這個人之手。這人叫什麽我不知道,但是行裏的人都叫他‘九胡’,是玄術界一位有名的高人。”
老太太不動聲色地拿起實木茶幾上沒串完的串珠串着,半晌問:“你為什麽要找他?”
顧傾淮皺眉:“您應該能看到我身體異于常人不是麽?”
老太太搖頭,笑得有些無奈:“你和小澄是天定姻緣,這就說明你也是我的親人。玄術界的人,你看有幾個能看懂親人的命格的?”
顧傾淮啞口無言。
栾澄插一嘴說:“原來奶奶您之前說會看些面相是真的?”
老太太嘆氣:“會看又怎麽樣,也不能改變什麽。”
樓上這時傳來腳步聲,梁苗苗從上頭下來了。她穿着一身寬松的雀藍色亞麻料長袍,頭發用一根簪子盤就起來,看起來随性又靓麗。
這是個長得相當漂亮的中年阿姨。
阿姨下樓時看着顧傾淮和栾澄,突然頓住腳步不再走了。她站在臺階上,像一只發現了什麽奇景的孔雀一樣盯着顧傾淮和栾澄。
“梁姨您看什麽呢?”栾澄被看得有點發毛,首先就忍不住開口。
“看你小子帶來的朋友和你一樣帥。”梁苗苗繼續下着樓,笑說,“不過真沒想到跟小澄你有姻緣的人是個男生,梁姨有點兒意外。”
“梁姨……”栾澄服了。感覺一瞬間周圍的人突然都懂得算命看相!而且是因為見多不怪了麽?居然都對同性戀這個事好像沒多大反應,淡然得很——比如他奶奶。也不知是不是信命,所以知道反抗也沒用。
“奶奶,您還沒告訴我關于九胡的事。”顧傾淮覺得,奶奶當時沒有直接說不知道,肯定還是了解一些信息的。
“他已經不在人世了。”老太太說,“而且就算他在,也未必能解決你的問題。”
顧傾淮:“……”
梁苗苗欲言又止地看了老太太一眼,見老太太始終低着頭串珠子,她也就沒說什麽。
顧傾淮的臉色本就蒼白,此時變得更像是刷了層白灰一樣,毫無血色,讓他看起來比原來更清冷了。
栾澄看着都有點兒忍不住同情:“你的什麽問題啊?”
還記得當時白幽說的那個“再不轉過來就沒……”,真的是沒命嗎?
顧傾淮沒回答栾澄,他握了握拳,又問老太太:“那奶奶您聽說過‘金纏玉碗’嗎?”
老太太還沒說什麽,栾澄說:“我聽過!我還夢見過!”
顧傾淮:“……”
老太太問:“你夢見什麽了?又是你爺爺告訴你的?”
栾澄說:“我爺跟我要金纏玉碗,可我哪有啊?後來我倒是夢見過幾個碗,但我醒來就記不清它們長什麽模樣了,而且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金纏玉碗。”
奶奶讓梁苗苗給栾澄拿了紙和筆:“小澄你會畫畫,你畫出來給奶奶看看。”
栾澄就又像之前一樣,畫了個碗,又在碗邊畫了個小凸起:“就這樣,具體的花紋什麽的我不知道。”
奶奶看了看,接過紙筆,又在上頭補了幾筆。她沒動碗本身,只是把那個半個拇指大小的小凸起給細細描繪了一下。栾澄專注地看了半天,發現那應該是只蟬。
“是這樣麽?”老太太問。
“對對對,好像就是這樣。”栾澄覺得,當時他爺爺拿在手裏的碗就是這麽個模樣。
“這的确是金蟬玉碗。白玉碗底,紫金蟬。”奶奶說,“不過你爺怎麽會跟你要這個?咱們家又沒有。”
“說的是啊。不過好在爺爺現在不來我夢裏了。”栾澄說,“有一段時間他天天晚上來,弄得我覺都睡不好,奶奶您不是知道麽。但是最近就沒有這種情況發生了。”頓了頓,“原來是這個‘蟬’,我還以為是纏繞的‘纏’呢。”
“小顧,是誰告訴你可以找九胡解決你的問題?”老太太問。
“是重明先生文國生。我生下來就體弱多病,看了很多家醫院都沒有找出病因。後來是爺爺找到這位老先生,家裏才知道我是天生少一魂,所以才會比其他孩子容易夜驚、哭鬧、也易生病。”
“怪不得呢。”梁苗苗說,“從你的面相上看,分明是早夭的命,能活到現在必然是有人逆天改命所致。這位重明先生在玄術界也是位傳奇人物,他能想到用你前世的魂魄來彌補你殘缺的魂體,看來也是煞費苦心。”
“的确。只是重明先生也說過,若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還是要找到九胡先生才行。”
“那現在找不到了怎麽辦?”栾澄問,“還有其他辦法解決嗎?”
顧傾淮搖搖頭:“目前看來還沒有。”
再過不久,韓誠東的魂魂可能也就不在了,到那個時候,或者是明玥,或者是白幽,他們的靈力也會開始相繼減弱,直到有一天和現在的韓誠東一樣,靈體顏色越來越淡,至多再在這世上存留一年。
栾澄覺得氣氛壓抑,又問:“白幽和明玥就是你的前世嗎?”
“不是。”顧傾淮話聲一落,一道與他長相酷似的靈體便從他的身體裏脫離出來,卻不是韓誠東又是誰?
韓誠東長得與顧傾淮像是一個模子裏扒出來似的,只不過韓誠東看着要比顧傾淮年長許多,而且大約是因為身穿铠甲,所以要比顧傾淮顯得更英氣一些。就是靈體的顏色太淡了,淡得仿佛就要看不清似的。
平時看白幽和明玥就覺得他們的透明度夠高,現在有了韓誠東作比較,就會發現,其實白幽和明玥存在感還是很強的。
“他叫韓誠東。”顧傾淮說,“之前在語文課上女王讓你譯文言文,就是他告訴你的答案。”
“我說怎麽聽着不像是你的聲音呢。”栾澄點點頭,“謝謝韓大哥。”顧傾淮是徹底給他打開了“前世今生”的大門。
“我已經九百多歲了。”韓誠東說,“叫‘大哥’怕是不合适。”
“那叫什麽?”栾澄想了想,“叫‘顧傾淮他祖宗’麽?”
韓誠東:“……”
這孩子是不是有點兒傻?
顧傾淮這時站起來了,他說:“謝謝奶奶今天幫我解惑,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先告辭了。”
老太太擡頭:“別啊,你來都來了,還不幫奶奶幹點活?那奶奶可就不樂意了。好孩子,你去跟小澄給我擡點營養土送家裏,我家裏好多菜要種呢。”
顧傾淮點點頭:“好。”
“小澄你去樓上裝就行,陽臺上好多呢。”梁苗苗說,“記得裝完土幫我掃一下。”
“知道了梁姨。”栾澄帶顧傾淮上樓裝土,到了陽臺之後,栾澄讓顧傾淮打着傘站一邊,自己在那兒拿鏟子裝起土來。
樓下,老太太問梁苗苗:“怎麽樣?”
梁苗苗一臉憂色地說:“孩子是個好孩子,只是找不到金蟬玉碗養他的魂魄,怕是活不過明年。”
老太太聞言眉頭緊鎖:“難不成我家小澄就得一個人過一輩子?”
梁苗苗欲言又止。
老太太“啪!”一聲拍在梁苗苗手上:“你倒是說話呀,跟我你還賣什麽關子。”
梁苗苗看看樓上,聲音比之前放得更低:“看他的面相,其實還有一線生機,只是這一線生機的契機是小澄。先前我跟您說過,小澄紅鸾星動,還是個早婚的命格。他的姻緣就是這個小顧。如果他們真的能在一起,也許還有希望,如果不能,估計大羅神仙來了也沒用。”
老太太點點頭。
梁苗苗又說:“齊姨,還有個事我一直不知道怎麽跟您說。”
老太太擡頭:“什麽?”
梁苗苗咬咬牙:“我看不出小澄的壽數。所以我不确定這兩個孩子如果真在一起,會是一味的好,還是……您明白我的意思,大多時候,這世上可沒什麽是白來的。”
老太太繼續串着珠子:“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小顧這事得賭,拿我孫子的命。”
梁苗苗不敢吭聲。
老太太說:“小梁啊,這串珠子給我吧。”
梁苗苗一愣:“行啊。”
老太太一共串了一百零八顆梨花木珠,系上扣之後繞手上了。她說:“這段時間就別給我接活了,我可能要出去忙一陣子再回來。”
梁苗苗點頭。
老太太朝樓上喊:“小澄,還沒裝完呢?”
栾澄說:“馬上就好了奶奶!”
其實早就好了,只不過栾澄這邊也有問題問顧傾淮。
“我說同桌——”栾澄掃着地問:“假如一直找不着那個酒壺先生,你會怎麽樣?”
“你猜?”顧傾淮幫栾澄系着第一個口袋。
“這我怎麽猜啊?”
“挺好猜吧,可能性那麽多。”顧傾淮自嘲地笑了笑,“比如如果姻緣盆的提示無誤,你大概要守個寡什麽的。”
“守、守什麽?!”栾澄瞬間把腰挺得溜直,“嘿我不就說你一句把自己當小媳婦兒麽,你至于記到現在?!”
“我沒開玩笑,認真的。”顧傾淮嘴邊連自嘲的笑容都沒了。他看着栾澄,眼底是從未有過的冷漠:“所以你以後最好還是離我遠點兒,畢竟跟我走得太近也沒什麽好處。”
“去你大爺的,怎麽沒好處了?你幫我講題讓我學得更多是沒好處?你跟我說那些應該注意的靈異問題對我沒好處?不好意思,你的‘沒好處’跟我字典上的好像不太一樣。”栾澄把灑在地上的土全都掃幹淨了,“顧傾淮,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不過我覺得挺多餘的,因為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可能連自己都說不清是為什麽。”
“比如?”
“比如,你剛才的話我不愛聽。還有你現在這樣,我看着不太舒服。”栾澄說完扛起土袋子就下樓了,揚聲喊:“我的奶奶!咱能不能別在家裏種菜啊,這土死拉沉!”
“沉個蛋!種出來的菜就你吃的比誰都香!”老太太看到孫子下樓,後面跟着“孫媳婦兒”,過去就把自己剛要來的手串給顧傾淮纏到了手上。
“戴着吧。”老太太說,“回頭把小碎花披間和蝴蝶發卡拿去退了,讓小澄給你買好吃的。”
“……謝謝奶奶。”
“客氣什麽,誰讓你是我孫媳婦兒。”老太太說着瞪了一眼白幽,轉身就走。
顧傾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