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要, 跟我共赴黃泉嗎?”黑發的青年嗓音低啞語調輕柔,如同情人耳邊的低語, 喃喃叫人不自覺頭昏腦漲, 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失了色彩,只能看得見那雙黑色的眸子,倒映着月亮, 櫻花還有奴良鯉伴自己醺然似醉的臉。
奴良鯉伴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這樣子,可真像是要同我殉情。”他喝了一口酒,酒水順着他線條優美的下颌滑到脖頸,洇濕了一小片衣服。
宗珏搖了搖頭,“便是殉情了, 又哪有什麽同生共死的愛。”
多的是在審判之時互相推诿,厮打怒罵着如同仇人一般的愛侶。
畢竟死亡只是一時的痛苦, 而黃泉之中卻是漫長的絕望。
等到轉世之後, 誰又能記得誰是誰呢。
“那你為何要邀我一起去往黃泉?”奴良鯉伴笑道,“聽起來可不像是什麽有趣的事情。”
宗珏眨眨眼,他今晚也喝了不少的酒,眼尾狹長染着濃豔的紅, 仿佛用朱筆細細描繪過豔麗異常,被酒泡得慵懶微啞的聲音擎着和緩的調子,像是拉着長長顫音的舞曲,悠揚又暧昧。
“你就當是……”他側着頭推敲着措辭, “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吧。”
奴良鯉伴大聲地笑了起來,一口酒嗆在喉嚨裏邊咳邊笑, 眼眸之中明亮的金色透出不知是因為嗆咳還是因為什麽透出些許水色,“那就拜托……”他伸出手,“請讓我做個美夢吧。”
他的手被酒捂得滾燙,宗珏抓住了他的手腕,扯出純黑色的羽織如報死鳥的雙翼,輕輕攏在奴良鯉伴肩上。
“抓緊我。”
風吹了起來,翻卷着形成凜冽的風卷,從不知多深的地下溝壑之中吹來,一路吹向不知道多高的天際,櫻花瓣被卷進了風中,粉色被風糅雜出更為深沉的粉色,月色也被揉碎了,晃蕩起波光粼粼。
奴良鯉伴只能聽見耳邊的風聲,應該說是一種像是風聲卻又比風聲尖銳的聲響,就跟冬天裏寒風撕裂了空氣的嘶鳴咆哮一樣,裹挾着讓人睜不開眼的力道沒頂而來,他下意識攥緊手中宗珏的衣襟,才不至于被這凜冽的風遠遠吹起。
世間寬廣,而此身如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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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思緒在他的腦海裏短暫地略過,然後,他隐約嗅到了硫磺與鮮血混雜的刺激性氣味,與滾燙的空氣結合出一種叫人清醒卻又如夢似幻的氛圍。
“到了。”宗珏為奴良鯉伴整理好被風吹得微亂的羽織,“穿好,不要脫掉。”
“這裏就是黃泉嗎?”奴良鯉伴也知道黃泉不是他這樣的生者能夠随便涉足的地方,因此很乖地把羽織穿好,宗珏比他要略高一些,這件宗珏穿着到小腿末端的羽織他穿着卻要到腳踝,把他裹得嚴嚴實實。
“嗯。”宗珏環視一圈,“這裏應該是內熱沸處的極深無底山。”
黃泉之中大焦熱地獄下屬十六個小地獄之中的第五個地獄內熱沸處,誘使質樸踏實的女性行惡的人将會墜入這裏,在此處服刑的亡者将要依次翻過五座山——常年燃燒着烈焰的普燒山,遍地火山口和落石的極深無底山,漆黑之中有烈火與毒氣噴薄的暗火聚觸山,地面随時會開裂的割截山以及擺放着無數鏡子一遍遍回顧生前所作所為的業證山。
不過又不是來視察工作,宗珏當然不會帶着奴良鯉伴走亡者的路線,他擡手招了招,天上飛行着的胧車就落下來了一輛。
“宗珏大人。”頭發卷卷生着兩個尖角的獄卒探出頭來,“您有什麽事情嗎?”
“我要去一趟閻魔殿。”宗珏說道,“胧車借我一下。”
獄卒點點頭從胧車上跳了下來,有着巨大人臉的胧車也緩緩道:“非常榮幸。”
雖然的确有着生命,但是胧車的內部看起來就是普通馬車的樣子,上車前奴良鯉伴還扭頭看了那個獄卒一眼——黃泉的居民,似乎和現世的居民也沒有什麽區別。
他們兩個坐定後,胧車輕輕震了一下,而後平穩地飛了起來。
“兩位大人是從現世回來的嗎?”胧車一邊平穩飛行着一邊問道。
“算是吧。”宗珏說道,“出了趟公差。”
“真是辛苦啊。”胧車道。
“是啊,工作什麽的都很不容易呢。”奴良鯉伴非常快速地适應了自己所處的環境,悠閑地側靠下來接話道,“總是會有很多麻煩的事情。”
胧車附和道:“像是每次遇到喝得醉醺醺都一點也不想載呢,啊呀要是吐在車裏就麻煩了這樣子。”
他這還屬于閻魔殿雇傭的胧車,只需要應酬結束之後接送一下就好,像是做出租車的同族的話,對這種事情更加頭疼。
“畢竟這也算是你們身體的內部了,吐得到處都是的确挺麻煩的。”宗珏說道,“我會跟閻魔殿那邊協商一下,看有沒有什麽解決方案。”
“這個倒是小事啦。”胧車道了聲謝,又道,“我可是聽我的朋友講,在他還在做出租車的時候有一位同事,曾經搭載過一位乘客去地獄之門那裏,那位乘客居然還活着!碰到這種事情才是真的超級可怕,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啊。”
“嘛……倒也的确。”奴良鯉伴一點都沒有自己也是“還活着”中一員的意識,摸着下巴道,“就跟人會害怕鬼一樣,畢竟是自己世界裏少見到幾乎沒有的東西。”
“未知很容易滋生出恐懼。”宗珏說道,“這麽說起來地獄的很多刑罰,也都是由未知的恐懼所構成的呢。”
比如幻影重重的樹林啦,伸手不見五指的通道啦,甚至可以說亡者漫長的等待裁決的過程,也算是一種懲罰。
奴良鯉伴說道:“就跟……就跟學校裏面發卷子之前的幾分鐘,比考試還要可怕一樣。”
事實上并沒有考過試的宗珏和奴良鯉伴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仿佛多麽感同身受似的。
他們閑聊之時,胧車已經緩緩停在了閻魔殿門口。
與現世所流傳着關于閻魔殿的畫作相比,真實的閻魔殿遠沒有那麽陰森可怖,包括真實的閻魔大王,一眼看過去除了體型比一般人大上不少之外完全就是普通的和藹大叔模樣。
“閻魔大王。”宗珏微微躬身,奴良鯉伴跟着躬身。
“啊呀,是你啊。”閻魔大王放下筆驚喜道,“這位小哥是你的朋友嗎?”
“是我在現世認識的朋友。”宗珏說道,“他有一個重要的人過世了,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他們再見一面?”
“拜托您了。”奴良鯉伴躬身道,“我回去會給您多多供奉魔芋的!”
“魔芋?!我真的不喜歡吃魔芋啊!”閻魔大王這麽有點惱火地叫了一聲,但一掃到宗珏的臉氣勢就莫名弱了下來,屁股在椅子上動了動摸着胡子接着道,“我讓鬼燈去查查看吧,如果還沒有去投胎的話再見一面也沒什麽關系。”
所謂人情社會,放之四海都是通用的,即使是在嚴苛的黃泉,宗珏帶着朋友稍微走個後門見一面也不算什麽大事。
畢竟當年要是沒宗珏在前頭扛着,單是當初伊邪那美那邊就要多出不少麻煩來。
“鬼燈啊……”宗珏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現在正一身酒氣俨然是要被抓個現行的節奏,“我這真的是舍命陪君子了。”
就算他換了衣服好好洗漱過再去找鬼燈,也毫無意外地再次被鬼燈的狼牙棒好生招待了一番,而後才開始幫他們查找奴良鯉伴要找的亡者的資料。
“山吹……乙女……”鬼燈快速地略過大摞文檔資料,取出其中一份翻到其中一頁,“生前沒有犯過什麽罪行,理論上應該是審判後立刻可以去投胎的。”
“投胎了啊……”奴良鯉伴的臉色黯淡起來,“也挺好的……”
“唔,這邊還有附注。”鬼燈又翻了一頁,接着道,“雖然是可以立即去投胎的,但是因為個人意願目前依然逗留于地獄——啊,是她!”鬼燈恍然一捶掌心,“我想起來了!”
奴良鯉伴眼睛一亮,“她還在地獄?”
鬼燈點頭道:“她現在應該在義經公那裏做副手。”
“是那個孩子啊。”鬼燈這麽一說宗珏也想了起來,“這麽說起來我的确是在奴良組看到了烏鴉天狗。”
他又向奴良鯉伴解釋道:“黃泉的警察都是由烏鴉天狗擔任的,好像是因為僧正坊在現世的後代有受到過她的照顧,在她表示了想要留在黃泉的意願後僧正坊就把她編在了天狗警察裏做文職了。”
還是那句話,即使是在嚴苛的黃泉,人情也是非常有用的資本。
“那我帶他去——”宗珏話說到一半,就聽到鬼燈道:“我帶客人去吧,至于你的話……上次你帶了天津神踏足黃泉,伊邪那美大人不是很高興呢。”
宗珏嘆氣,“我待會去鴉天狗那邊找你們。”
在此之前他得要先去一趟大燒處——謊稱殺生是為了救贖而犯下殺生之罪的人所處的地獄,同時也是伊邪那美隐居的宮殿所在之處。
穿過鬼燈所設計的極具地獄特色的人柱走廊,推開沉重的大門,裏面的宮殿倒是造型優美,一重重交疊而上精巧奢華。
對于伊邪那美這位黃泉女王,雖說鑒于其任性發洩搞出一大堆莫名其妙地獄加重獄卒工作量而不得不架空她的實權,但是在待遇方面可是從來沒有過半分虧待,要知道直到現在已閻魔大王為首的地獄高官可是都還住在閻魔殿的宿舍裏的。
宗珏在門前整理好衣袍,薄薄一層和紙影影綽綽透出女子纖細婀娜的身姿,他半跪着推開紙障子,伊邪那美正背對着他不耐地折騰着一頭長發。
她的頭發又長又卷,每次弄起來都極其考驗耐性。
而伊邪那美的耐性向來不怎麽好。
“伊邪那美大人。”宗珏很自覺地跪坐在伊邪那美身後,接過她手上的梳子将那一頭長發绾起,“還是跟以前一樣?”
伊邪那美冷哼一聲。
宗珏抿唇斂去唇角的些微笑意溫聲道,“鬼燈已經好好教訓過我了,還請您高擡貴手。”
伊邪那美側臉斜了他一眼,她的眼睛幾乎都是眼白,看起來頗有些駭人的意味,輕哼道:“別以為你這樣子我就會原諒你。”
她這麽說,卻也的确沒再追究下去。
如果是宗珏的話,很多事情她也就輕輕揭過了,畢竟真要算起來早在地獄的秩序尚未确立,她還是黃泉女王的時候,宗珏就是她最為倚重和親近的眷屬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宗珏:前上司人還是不錯的w
【藥研藤四郎的出陣日記:今天我并沒有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