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第26章 專治妖魔鬼怪

秦衍生了一個很讨喜的面相，他和尹晟類似，五官長得不太像秦家人，眉眼之間幹淨清秀，不僅沒有絲毫戾氣，而且還透着一種奶乎乎的甜味，一看就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

“晟哥！晟哥——快來，這個叔叔找你！”

他沒有比尹晟小太多，照理來說叫蘇葳一聲叔叔确實是有點過分，但在旁人看來，這并不算太違和，因為秦衍看上去實在是太年輕了。

不谙世事的小少爺和歷經波折的老男人之間隔着一道邁不過去的溝壑，閱歷和時間都是殘忍至極的東西，蘇葳就算被尹晟養得再好也抹不掉某種印記。

眼尾的細紋，尋常平凡的穿搭，習慣性含胸垂首的站姿，以及沒有仔細修剪收拾的半長頭發，單從這些細節來看還算可以接受，可一旦和真正年輕帥氣的秦衍站在一起，蘇葳身上那點微弱的閃光點就幾乎消失殆盡了。

蘇葳抱緊了懷裏的保溫桶，他不習慣被別人注意，滿滿一大堂的人少說也有六七十個，他下意識的後撤半步想要逃開，結果鞋子還在地面上摩擦出了一聲刺耳的聲響。

考究和端詳的視線不算惡意，但也絕不善良，蘇葳僵着身子不敢再亂動，尹晟無論是在公司還是在外面都從不避諱他的存在，是他自己過不去這個坎，他總是覺得自己會給尹晟丢人。

夢魇變成現實的感覺令人心慌意亂，蘇葳抿着唇角憋紅了鼻尖，他連擡頭去看尹晟的勇氣都沒有，生怕看見那些驚詫輕視的目光。

“穗穗——穗穗，你怎麽來了？”

不遠處的尹晟也是吃了一驚，但比起蘇葳顫顫巍巍的驚慌，他的驚是屬于驚喜的那一種。

他随手撇下自己的電吉他，邁步跨下了臺子，臨時搭建起來的燈光追着他的背影，他跑過擁擠的人群，一躍一竄，蹦蹦噠噠跑到蘇葳身前，而且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

“你又做午飯了？不是說今天歇着麽？”

剛剛還踩在山頭高亢嚎叫的年輕頭狼變成了抱着主人膝頭吐舌頭甩尾巴的小奶狗，光芒萬丈的年輕人斂去所有的張揚。

尹晟在蘇葳面前低着頭軟下聲調詢問，用發膠抓成一縷一縷的劉海正随着他的動作垂在額前晃了晃去。

蘇葳鼻尖有點發酸，他垂着腦袋在尹晟身前蔫巴巴的點了點頭，如果能照着和尹晟說好的那樣，他是肯定不會惹出這種事的。

“穗穗，穗穗你在這看了多久啊，我唱得好聽嗎？”

尹晟眼裏只要有了蘇葳，就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了，包括秦衍在內的所有人都變成了毫無用處的背景板，他半蹲下身子又仰起腦袋湊去蘇葳眼前，清澈的眼睛裏滿是亮晶晶的光。

“好…好看的。”

蘇葳答非所問的嘟囔了一聲，尹晟比他高一截，剛好能替他擋住旁人的視線，他縮着脖子往尹晟身邊又湊了一步，恨不得直接鑽進尹晟衣兜裏藏起來。

“穗穗？”

離得近了尹晟才能看見蘇葳眼圈發紅，他皺了皺眉，趕忙伸手去摸蘇葳的眼角，人前的親近使得蘇葳手足無措，他心下一突，立馬反應過來蘇葳是不适應這種場合。

“那我們上樓吃飯，走，穗穗，我帶你去樓上……”

“晟哥，晟哥——你都沒跟我說過，他怎麽還在你家裏啊，我記得當年伯父身邊就是他吧。我們還見過的。”

尹晟話音未落，秦衍就抓住了他的手腕，秦衍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在場的人都聽清楚。

反應敏感一點的能聽出來的他話裏有話，可秦衍歪着腦袋目光坦誠，看起來确實只是簡簡單單的陳述事實。

“那他做飯肯定很好吃了，要不你和伯父怎麽都用他，這樣吧，有時間也讓我跟着嘗嘗呗？我都好久沒吃過……”

尹晟一瞬間把眉心皺得更緊了，他看都沒看秦衍一眼，只是用力甩開他的手，轉而去摟住了蘇葳。

低着頭的蘇葳在他懷裏戰戰兢兢的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可憐模樣簡直惹得他整顆心都抽着疼。

尹晟打小見過太多妖魔鬼怪了，他倏地冷下神色将蘇葳完完整整的兜進懷裏，又從蘇葳手裏接過了那個看起來很土氣的保溫桶。

秦衍話裏話外有什麽寓意，他自然是聽得懂的，他跟聞栎那個一肚子心眼的妖孽在一起待了那麽久，秦衍是真沒心眼還是另有用意，他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

這個世界上，像蘇葳這種純粹幹淨的小白兔只有一只，其他那些看似無辜單純的，統統是綿裏藏針的壞東西。

尹晟原先只當秦衍只是有點心眼，畢竟秦岱就不是個老實人，可他沒想到秦衍會把歪主意打在蘇葳身上。

尹晟不是睚眦必報的人，更何況秦衍跟他關系還算不錯，今天這個場子也是秦衍為了給他過生日特意準備的，但眼下事關蘇葳，秦衍動得是他渾身上下唯一一塊逆鱗。

“少給我扯有的沒的，看清楚了，這是你嫂子。你嫂子做的飯當然只能給我一個吃，哪涼快去哪，別的你想都不要想。”

尹晟壓低嗓子的動靜透着兩分陌生的壓迫感，人群中竊竊私語的聲響立刻被這兩句話蓋過了，然後又在短短幾秒鐘的時間裏演變成了驚詫的抽氣聲。

“小…小晟……”

蘇葳則畏畏縮縮的紅了耳尖，他下意識抓緊了尹晟的襯衫袖口，帶着細紋的眼角也泛起了一股淡淡的紅潮。

“沒事，穗穗，我們上樓吃飯。——還有你們！看什麽看啊！沒見過你們老板娘啊，散了散了，再多看一眼統統扣工資！”

半句低聲細語，半句雷霆萬鈞，起承轉合銜接完美，尹晟似乎是深谙變臉這門技藝，他吼完後半句之後還低頭親了親蘇葳的發頂，動作輕緩神情溫柔。

可就在他擡頭重新看向秦衍那一瞬間，他滿眼都透着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

公司裏的人都了解尹晟這種說一不二的性子，所以人群很快四散離去，膽子稍大一點的八卦精們則放慢了步伐，指望着能再聽到一點精彩刺激的內幕。

“.…..晟哥，我…我眼拙，你別生氣，我錯了，我錯了。”

秦衍顯然被尹晟這股無端的火氣吓了一跳，他跟尹晟也算是從小玩到大，關系一直很不錯，他想不到尹晟會因為幾句話就跟他翻臉。

“我請你們吃飯賠罪，你喜歡的那個做西餐的廚子，我把他從國外請來了，場地我也包好，我請客，我請客——”

秦衍面上有些細微的扭曲，但他很快就維持住了，幾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就神色誠懇的拽住了尹晟的另一只袖口，活脫就是一個因為無心之失而闖了禍的小孩子，既慌亂歉疚，又帶着幾分實打實委屈。

“晟哥，我保證，你肯定能滿意，晟哥——晟哥！”

秦衍做足了道歉的姿态，尹晟卻沒有理會，他護着蘇葳進了電梯，似乎是擔心他态度太兇，蘇葳還傻兮兮的握了握他的小指，想要提醒他別那麽着急。

尹晟一句髒話都卡在喉間了，但就這樣被蘇葳生生噎了回去，他皮笑肉不笑的沖着秦衍咧了咧嘴，勉強換了個相對正常的語氣。

“留着給你聞哥，他今晚回來，我和你嫂子有約，你接他去吃吧。對了，還有那些東西，你讓人開個單子給我，錢我來付。”

尹晟是個翻臉比翻書都快的人，秦衍今天本來是跟他送個生日禮物的，他在國外玩過樂隊，回國後太忙沒有機會再碰，秦衍給他送了個很對他胃口的驚喜，但他現在只想把這檔子事徹底撇清。

“晟哥，我——”

“行了，你回來一趟也不容易，去看看你爸吧，替我帶個好。”

尹晟這句逐客令下得堅決且客氣，把秦岱搬出來是最靠譜的做法，秦衍是個被嬌慣出來的小少爺，翅膀不夠硬，即使要作妖也得顧忌秦岱會不會斷了他生活費。

電梯門在這個時候終于關合，秦衍在尹晟低頭去按樓層鍵的時候沉下了神色，而蘇葳畏畏縮縮的躲在尹晟背後，所以他們誰都沒有看到秦衍那個帶着些許怨毒的眼神。

電梯平緩駛向頂層，尹晟轉身把藏在自己身後不敢見人的蘇葳困去了角落裏，他牽着蘇葳冰涼的五指落下一個吻，方才那種滿身的淩厲火氣已經全部消散幹淨了。

“我中午開完會，他就弄了這些東西，我本來以為他是給我過生日，所以就上去玩了兩下。我也有段時間沒跟他聯系了，沒想到他會變成這樣。”

保溫桶被尹晟放去了地上，電梯到達頂層之後他也沒急着出去，而是盡可能慢聲細語的伏在蘇葳耳邊解釋。

“那是我四叔的養子，你們以前可能确實見過，但是你不用多想，這件事我會找人教訓他的。”

尹晟不認為舊事是什麽隐患，冷暖自知，他自己和蘇葳過得開心，誰也管不了他，他也不在乎被人指點非議，但是任何人都不能拿這件事讓蘇葳傷心。

“穗穗，你放心，有我在呢，沒人能欺負你，誰敢犯渾，我就去收拾誰。”

尹晟颔首去蹭了蹭蘇葳的鼻尖，他用帶着槍繭的那只手環緊了蘇葳纖瘦的腰肢，而後又屈膝抵進蘇葳腿間蹭了蹭。

“沒有……小晟，沒什麽的，他可能就是，唔！”

蘇葳瑟縮着嗚咽出聲，尹晟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沒有多少肉的地方硬是被尹晟捏得發紅。

“你傻不傻，他打小就這樣，心眼比誰都多，裝得比誰都乖。你當誰都跟你一樣老實啊。記着，穗穗，以後他要是再找你，你就讓人直接把他叉走，不用理他。”

蘇葳捂着被捏紅的臉頰點了點頭，他不是真的感受不到秦衍身上的敵意，他只是想給尹晟少惹點麻煩。

被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輕人珍視保護是一種很微妙的幸福，蘇葳一半感動一半害羞，思索片刻之後他踮腳去吻了吻尹晟的唇邊。

“不過話說回來，穗穗，我們說好了歇一天，怎麽又給我送飯？還有，我剛才問你我唱得怎麽樣，你為什麽只說好看，你嫌我唱歌不好聽？”

尹晟這股皮勁大概是永遠不會消停，不開心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就美滋滋的咬着蘇葳的軟唇換了個話題。

他不提後面那茬還好，他這一提蘇葳就想起了剛才那點事情，軟乎乎的兔子一旦被嬌慣多了就會有點小脾氣，尹晟無知無覺的繼續摟着蘇葳膩乎，只是就在他想更近一步的時候，蘇葳突然擡手扯住了他半敞的領子。

“.…..不好聽，也不好看。”

蘇葳大概是在長大後第一次做出噘着嘴的表情，鬧脾氣是一種很奢侈的資格，他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這種底氣。

“在外面，你要，你…你要好好穿衣服。”

蘇葳佯裝的兇狠的揪着尹晟的領口一板一眼的把扣子重新系上，不光是那兩個解開的，還有最上面那個通常不系的，俨然就是把要把尹晟勒斷氣。

男人和女人一樣不願意被人加以膚淺的物化，但尹晟卻真真切切的快要樂瘋了，畢竟他每天都巴不得蘇葳在他脖子上套個環刻個字。

尹晟歡天喜地的扛起蘇葳跑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情投意合，水到渠成，蘇葳紅着眼圈躺在他身下，就在他熱血沸騰的沖着蘇葳褲子使勁的時候，他才突然想起來自己把保溫桶落在了電梯裏。

保溫桶拿回來之後，蘇葳就緩過神了，之前發生在辦公室裏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尹晟再怎麽撒着嬌的往他懷裏拱，他都有點緊張。

尹晟自然不敢逼他，立刻就收斂心思老老實實的擁着他吃飯，飯後尹晟還有公事，蘇葳本來想給他送個飯就回家，但尹晟不舍得讓他來回折騰。

“你等我開完會，我盡量早一點，然後我們直接去吃飯。不用回家換衣服，就我們倆，穿什麽都行。”

自打他跟蘇葳說好出去吃飯，蘇葳就在偷偷摸摸的準備衣服，蘇葳本身不太懂正裝的穿搭，又怕出去了給他丢人，他這幾天一直知道蘇葳暗地裏拿他的襯衫和西裝比劃，像是個偷穿小孩衣服的大人。

“我的你肯定穿着不合身，等在暖和一點，我帶你去訂做。”

“.…..”

蘇葳整張臉騰地一下全紅了，他這幾天一直在發愁要穿什麽跟尹晟出去吃飯，他沒有成套的正裝，但又不好意思和尹晟提，所以只能悄悄試尹晟的衣服。

“好了穗穗，我去開會，一會就回來。”

尹晟笑得跟個偷了腥的貓一樣，他側首往蘇葳腮邊落了個響亮的親吻，然後立馬趕在蘇葳面紅耳赤伸手打他之前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尹晟使壞的下場就是蘇葳足足半個晚上沒理他，他開完會之後帶着蘇葳去吃晚飯，車裏的氣氛尴尬透頂。

蘇葳蜷在後座上扭頭看着窗外，他幹咳好幾聲拼命試圖搭話，蘇葳也不肯理他。

開車的司機一路對着後視鏡搖頭，時不時還要給他一個充滿了憐憫的眼神。

好在新奇有趣的飯館救了尹晟一命，寬敞幹淨的農家院別有一番風格，蘇葳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就好奇的亮起了眼睛。

院裏的包間上還貼着漂亮的窗花，一進屋就能感到滿室的熱氣撲面而來，蘇葳目瞪口呆的看着桌上的飯菜，一時間連自己還在和尹晟生氣都忘了。

黑色的鐵鍋在桌子正中，咕嘟咕嘟的湯汁濃郁鮮香，裏面的食材也是包羅萬象，北方的豪邁感在此時此刻體現的淋漓盡致，蘇葳甚至下意識的咽了一下口水，緊接着就萌生了一種要把這一鍋東西都吃光的豪情壯志。

鐵鍋炖江魚，加進各種耐炖的吸汁的蔬菜，再加尹晟喜歡的熏排骨和一圈貼在鍋邊的玉米餅子，鍋裏調味品也是粗犷的一塌糊塗，蔥段、蒜瓣、姜片和花椒大料一起把江魚的腥氣去除幹淨，排骨的肉香和蔬菜的清甜則是另一種增色。

醬湯把一切都恰到好處的融為一體，蘇葳被熱氣熏得臉蛋發紅，尹晟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喂他，江魚剔刺，排骨拆骨，土豆夾碎，茄子去皮，他頭也不擡的享受着尹晟的服務，直到吃得發撐才想起來蛋糕這檔子事。

這樣一來，蛋糕就肯定是吃不完了，尹晟努力塞了半個，最後還是不得不打包帶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蘇葳撐得犯困，尹晟給他脫了靴襪讓他蜷進自己懷裏睡，從過生日的小壽星變成伺候人的老媽子，尹晟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反倒樂在其中。

蘇葳這一天也沒少折騰，他窩在尹晟懷裏睡得很安穩，尹晟抱着他下車回家，又一路抱着他上樓，他始終呼吸綿長的睡着。

可蘇葳卻沒能直接睡到天亮，大概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他被尹晟從被窩裏撈出來叫醒了。

“穗穗，現在十一點二十，我滿二十五了，你打算送我什麽禮物呀？”

尹晟刻意調暗了臺燈的光線，他吻上蘇葳困兮兮的眉眼壓低聲線，硬是要把腦子不清醒的蘇葳帶到歪路上。

“蛋糕和禮物不能算一回事，你看，我猜到你會不知道這個，不過沒關系，我自己準備了，你換給我看，就算你給我禮物了。”

尹晟滿臉都寫着善解人意，他從身後摸出來準備已久的盒子塞進蘇葳懷裏，又用水光融融的狗狗眼望進了蘇葳充滿迷茫的眼底。

“穗穗，好不好啊？”

“唔……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