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魏寧一大早出去, 傍晚才回來,差不多剛好掐準了飯點。
晚飯照舊是四菜一湯, 今兒個多添了一個, 一只油紙包着的, 香噴噴的脆皮烤鴨。
都不需要廚房再做處理, 烤鴨還冒着熱氣。
徐元嘉比他回來的還晚一點, 飯菜都擺上了,魏寧趕緊喊他:“來來來,你回來的可剛好,嘗嘗看這個。”
“我還沒淨手。”琥珀立馬端上一盆幹淨的水供徐元嘉洗手。
魏寧等不及,自己用一雙筷子夾了片好的肉,送到徐元嘉嘴邊:“來張嘴。”
徐元嘉其實不是很喜歡吃這種油膩的東西, 但魏寧給他夾的, 他肯定不會拒絕。
慢慢咀嚼了一會,他才說:“今兒個你去城東了?”
魏寧問他:“你怎麽知道?”
“這鴨子是城東出的新品,頗為受人歡迎。”
也是,徐元嘉一向心細如發, 但魏寧還是心有疑惑:“這才開了幾天的店,我都沒嘗過,你怎麽就知道了?”
徐元嘉這是成了精吧, 明明和他的行程出入不大,時間也都是那麽點,結果呢,對方的消息比他還靈通些。
徐元嘉擦幹淨手上的水珠, 朝着魏寧一笑:“我也是今兒個才知道的,咱們名下也有不少做吃食的鋪子,我想着取取經,正好去那邊把各種新出的點心吃食都嘗了嘗。”
民以食為天,甭管是銀樓或者是布莊,能接觸到的人都很少,客人也基本都是沖着東西來,不會透露太多閑話。
但酒樓茶館則不同,走南闖北的人,停下來歇歇腳,喝一壺茶,少有一聲不吭的。
雖然魏寧名下的這家酒樓帶來的回報并不夠豐厚,徐元嘉還是頗為重視這些産業,他今兒個過去,便是聽一聽這些日子民間關于那些達官顯貴的傳聞,順帶着想辦法提高一下酒樓的生意。
“那你豈不是吃過了。”魏寧把盛着烤鴨的盤子往自己的方向扒拉一下,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感覺自己吃虧了。
徐元嘉看他動作,又說:“只是嘗了一口,還是上午吃的,我感覺他們買的不如子規帶來的好吃。”
魏寧十分豪氣地把盤子往徐元嘉的方向推了推,頗為自得地說:“那是當然,也不看這是誰買的東西。”
徐元嘉含笑不說話,他坐下來之後,離魏寧近了,便察覺,除卻食物的香氣之外,這屋內還有另外一種香氣。
清雅并不霸道,但很有存在感。這樣的香氣,如果不是長時間待在某一處,不至于到現在還能停留在魏寧的身上。
“子規今日可是去了道觀?”
魏寧臉上露出了笑容,這一次徐元嘉猜錯了:“不對哦,我沒有去道觀。”
道觀這種地方,太紮眼了,而且很容易就能碰到熟悉他的人。
“那你今日見的朋友,可是道士一類的?”
好吧,徐元嘉還是猜對了,魏寧有點郁悶:“的确是,你怎麽猜出來的?”
徐元嘉便說:“子規的身上沾上了道士常用的香料的味道,你知道,前些時候我補了一番香料的知識。”
貴族之間很流行用香,想要在這些王公貴族之間混得如魚得水,光有一張漂亮的皮囊顯然不夠,比起容貌,男人的才學和能力才更為讓人看重。
徐元嘉并不打算卑躬屈膝地去讨好什麽人,但貴族們該懂得的常識,他必須都要懂,之所以向魏寧解釋,那是他不希望魏寧誤會自己安排人跟蹤他,雖然有時候他的确會冒出這樣的念頭,但絕大多數時候,理智告訴徐元嘉,沒有一個正常人會喜歡自己的另一半這樣做。
沒有人會想要在親近的人眼中變成一個異類怪胎,這一點徐元嘉和普通人并沒有什麽差別。
外面的人怎麽想,他并不大在乎,反正看他不順眼的,日後都不會有好下場,但魏寧的想法,他在乎。
魏寧壓根就沒有多想,他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如果真的有人在後頭查他,他肯定第一時間就能發現甩掉人。
用腳趾頭想一想,徐元嘉能夠猜對,那肯定是他推斷出來的,畢竟徐元嘉在他心裏一直很厲害。
上一世的時候,他們并不親近,他就覺得這個寒門出身爬上來的徐左相很厲害,這一世徐元嘉近在咫尺,徐元嘉的厲害具象化了。
對現在的魏寧而言,可能在徐元嘉身上發生什麽逆天的事情,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奇怪。
不得不說,兩個人的想法完全接不到一個頻道上,但在某些方面總是意外的和諧。
對于那位神秘的道士朋友,魏寧只笑了笑,沒有提太多關于他的事情。
生活嘛,偶爾要留一點懸念,這樣發現的時候才比較驚喜,要是什麽事情都提前知道了,那就太沒有意思了。
如魏寧記憶裏的那樣,皇帝“回光返照”了幾個月,再一次突然暈厥過去,這一次的皇帝,并沒有像上一回那樣五六日才醒,而是短短兩日便蘇醒過來。
但他的鼻眼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歪斜,走起路來一深一淺。
皇帝年輕的時候生得很英俊,因為保養得當,過了知天命年紀的他,依舊能夠算得上一個美男子。
雖然有點老,卻依舊風度翩翩,氣度不凡,還能引得新入宮小姑娘傾心。
可生了這場大病之後,他迅速得消瘦下來,整個人沒了元氣,變得衰老,易怒,面目可憎。
皇帝的脾氣越發不好了,因為走路有些坡腳,踩在地上的時候,他總覺得有人在看着他,然後偷偷的在背後取笑他。
看到宮人在竊竊私語,或者是在低聲淺笑,他也覺得這些低賤的奴才取笑的是他這個皇帝。
理智上他是知道這些人不敢,但現在的皇帝哪有理智可言。
便是平日裏在頗得皇帝看重的大內總管兼掌印太監裴公公,這段時日也挨了一兩回板子。
皇帝身邊的本來是件好差事,現在卻是人人避之不及,生怕自己哪個表情和動作惹了注意到的皇帝不高興,前一刻還在笑,下一刻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們這樣的宮人地位低賤,死了也是被扔到亂墳崗讓野狗和禿鹫啃食。
皇帝脾氣不好,最先遭殃的就是他身邊這些屬官,莫說是地位低微的宮女,連帶着官至四品的徐元嘉,都被發怒中的皇帝無緣無故地給罰了好幾回。
伴君如伴虎,魏寧上朝的時候,明顯感覺當今聖上脾氣差了許多。
這一點可以理解,老話說的好,久病床前無孝子,被病痛折磨的人脾氣會比平常差許多。
如今皇帝病得這樣厲害,他本就是天子,根本不需要什麽顧忌和收斂。
徐元嘉倒是淡然,反過來安慰魏寧:“我只是受了一些責罵,陛下并沒有對我動手。”
他到底也是個四品官員,皇帝也還沒有完全老糊塗。
而且就像是魏寧說的那樣,他學太平長公主行事,皇帝看着他,便很容易覺得徐元嘉同他那早逝的溫柔長姐有幾分相似。
如果長姐還在,兒子可能也會和徐元嘉差不多年紀。
想到這一點,皇帝就不會拿徐元嘉怎麽樣。
他越是身體不好,越是相信鬼神。
皇帝年輕時候天不怕地不怕的,結果現在老了,反倒害怕自己被牛頭馬面這樣的鬼差帶走。
皇帝求神拜佛,然後開始迷戀起了丹藥。
京城裏頭,來了個衣袂飄飄仙風道骨的仕道長,名喚丹辰子,鶴發童顏,手中還有一味靈藥,名喚神仙散,吃了對身體大有裨益,甚至有機會長生不老。
皇帝現在最想要聽到的,就是長生不老。
他以前總覺得求仙問道的人傻,特別史書中記載,他有位先祖便是因為沉迷煉丹,結果年紀輕輕的被丹藥毒死,成了齊國史上最短命的皇帝之一。
但那不過是以前,人是會變的,現在,皇帝瘋狂迷戀上了道長丹辰子,更準确的說,是丹辰子手中的神仙散。
服了一味丹藥以後,皇帝感覺自己身輕如燕,走路也不再一深一淺。
因為神仙散實在是太好用了,皇帝在宮中大興土木,為丹辰子修建了一座輝煌的道觀。
他甚至開始聽不得旁人說丹辰子的壞話,這個別人,包括他的皇後,也包括他的兒子。
就連着代王說了幾句,還只是暗示,皇帝都大發雷霆,然後勒令代王乖乖的去普濟寺待着,為他這個父王抄寫佛經。
誰讓這些皇子一個個都唧唧歪歪的,就是看他這個父皇不順眼,想要取而代之。
好在丹辰子什麽多餘的事情也沒做,他成日便同皇帝待在一處,不然就是專心煉丹。
丹辰子這樣無害且無欲無求,皇帝對他無比信任,做什麽大事,都要去丹辰子那求上一卦。
就連邊疆有胡人來犯,連破幾座城池,皇帝都通過丹辰子詢問了上天。
一開始其實也沒有詢問,但是皇帝連用了兩個老将,都打了敗仗,正因如此,他才去見了丹辰子。
丹辰子給他解的第一只簽,是皇帝禦駕親征。
但他随即又說:“陛下身份尊貴,若是離了朝堂,怕是人心動蕩,此次戰事,出征之人,也不是沒有代替品。”
皇帝便蔔了第二卦,指向的,是一個姓魏的臣子。
符合卦象标準的,是榮國公的兒子,但他年紀輕輕便為國捐軀了。
皇帝想起那位從未打過敗仗的将軍的好來,但他也不能叫一個死人從地裏爬出來,來替他征戰沙場。
他問丹辰子:“仙長可還有他法。”
“若是這位将軍,有什麽親近之人,擅長兵法的,也可。”
親近之人,指的是血親。對方留下的血親,擅長兵法的的确有,就是魏老爺子,可是他已經癱了。
皇帝皺起眉來:“榮國公年輕時候骁勇善戰只是如今癱瘓在床,仙長的意思莫不是,用丹藥治好他的腿,再讓他上陣。”
“陛下,為人改命,那是要遭天譴的,若是我貿然改變這位大人的餘生,那上天便容不得下我。”
皇帝一聽,便否了這個想法,他還指望丹辰子的丹藥,可不能讓他這麽遭天譴死了。
丹辰子意味深長地道:“那位将軍留下的血親,應當不止榮國公一個人。”
皇帝道:“你指的是魏寧?”
他對此抱有懷疑,魏寧雖然是将軍的兒子,說是文武雙全,可從未上過戰場。
但除了魏寧,其他魏家人更是草包,怎麽都不可能上戰場殺敵。
丹辰子揮動懷中拂塵,神秘莫測道:“天機不可洩露,我已經同陛下透露太多剩下的還看陛下自己。”
皇帝想了幾日,在胡人再攻破一座城池的噩耗傳來之後,欽點年輕的尚書省左仆射為兵馬大元帥,臨危受命,上陣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