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菜色豐盛，吃飯間，整個餐桌幾乎只能聽到碗筷相摩擦的聲音。
尹茉溫柔地招呼沈木秋不要客氣，沈木秋應了聲，視線基本上在面前幾人身上來回打量。
戚念最先放碗筷，飯後，沈木秋主動提出送尹茉回去。
戚念擋在兩人之間，“我送尹阿姨回去就可以了。”
也不管尹茉答不答應，戚念挽着尹茉的手二話不說走了。
尹花悅望着今天情緒異常的戚念，摸不清楚狀況。她回身看着沈木秋，本身今天已經夠累了，“沈先生若還要留着就自便吧，我要去睡覺了。”
陳述在旁很是嫌棄，反倒是沈木秋一臉淡定，轉身出了門。
走到單元樓下時，沈木秋突然停住腳步，“你還記得當初你有查過七風集團的資料嗎？”
“記得呀，當時能找到的資料我都全翻出來了。”
“那你有沒有印象，戚念的母親長什麽樣？”
陳述扣扣腦殼，“關于戚夫人的消息很少很少，基本上沒有在公衆的面前露面過，唯一能确認的消息，估計只有名字。”
“叫什麽？”
陳述掏出手機，把資料翻找出來，“叫尹茉。”
“姓尹？”
沈木秋眉宇間的情緒千變萬化，他望着尹花悅所在的那間屋，燈光依舊明亮。
兩人往停車場走去，卻發覺不遠處才離開沒多久的尹茉正往回走，而戚念正站在一輛跑車前。
“阿姨，怎麽了？”
尹茉看見他們，不好意思笑道，“人上了年紀記性不好，我把包忘在花悅那兒了。”
沈木秋望着不遠處已經看見他們的戚念，說道，“阿姨，戚小姐估計要回學校，您看您住在哪，我送您回去吧。”
尹茉揮揮手，“不用了，我跟小念直接就一起回家了。”
“回——家？”
“是呀，我跟我女兒當然……”尹茉還未說完，這才想起之前在樓上戚念千叮咛萬囑的話。
尹茉臉面露難色，轉頭就見跑過來未能阻止話從口出的戚念，“小念，我……”
戚念一臉懊惱，臉色微微泛白，她拉開自己的母親，“你先回去拿包吧，我在這兒等你。”
“可是……”
“你去吧！”
尹茉見自家女兒是真的生氣了，有些怪罪自己這記性。她離開時不斷回望幾人，最終進了樓，視線才被阻隔。
而被留在停車場的三人，陳述在旁邊不安地搓着手，沈木秋則是與戚念視線相對峙。
才平息沒多久的小雨又開始飄落，冰涼的雨滴肆無忌憚地在空中搖曳，落在男人顫抖的睫毛和冷峻的臉闊。
一切，來得都有些突然，卻又猛烈。
“尹花悅，是你的姐姐。”
尾音微揚，卻不是疑問句。
沈木秋的心不再是一汪靜水，一旦風起雲湧，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寧靜。
他從未想過，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幾年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的身旁。
“她和她很不像。”沈木秋說道，記憶中的戚笑晗，善良活潑，而初見時的尹花悅，卻是滿滿的小聰明和算計。
戚念緊咬着泛白的嘴唇，“當然不像，在經歷那種事後，像才奇怪吧。”
沈木秋不解。
戚念見他這樣子更來氣，“你喜歡她吧。”
沈木秋默認。
戚念松開嘴角，嘗到一絲冰涼的雨滴，“如果你不想讓她恨你，我勸你永遠都不要跟她相認，最好把你是許醜的秘密一直帶進墳墓裏。”
沈木秋看着戚念憤恨的表情，疑惑就更深，“為什麽？”
“為什麽，呵，因為你是導致她變成現在這樣的罪魁禍首。”
……
時間回溯到十多年前的夏天。
炙熱的天，嘈雜的蟲鳴，還有冰爽可口的薄荷冰淇淋。
兩個小孩坐在石臺上，一口口哈着冷氣。
戚笑晗咬了大口冰棍，凍得全身直哆嗦。
許醜在旁看着，輕聲叮囑，“你吃慢點。”
戚笑晗嘴一咧，“就是這樣吃才最爽。”
兩小孩嘬着冰棍在那兒坐了一下午，期間拿着紙筆畫畫擦擦了好多遍，紙都快給擦破，留下五子棋盤的印記。
太陽緩緩下落，火紅的夕陽穿過重重疊疊晾曬的衣服，把兩小孩的臉蛋都給打得紅彤彤地。
戚笑晗收起鉛筆，眼看着快到吃飯時間，許醜卻低着頭一直沒動。
“你怎麽了？”戚笑晗關心道。
許醜搖搖頭，撇着嘴角，“我不想回家。”
許醜說這話時，額角還帶着剛結痂的傷疤。戚笑晗伸出肉肉的小手，拉住他，“那就不回家了吧。”
許醜在聽到這句話時，眼中透出期盼的光亮。但最後他還是搖了搖頭，和戚笑晗約好明天再一起出來耍。
兩人偷偷摸摸返回許醜的家，許醜踩着層層堆疊的石頭，從窗戶裏面鑽了進去，而戚笑晗則是按照怎麽打開的怎麽複原窗戶上的鎖。
等到第二天，戚笑晗按照往常一樣，堆起層層石頭打開許醜家的窗戶，可屋內一陣慘叫讓她只敢打開一條縫。
許醜又在遭受來自他母親的毒打，而這一次比之前每一次都打得要狠，枝條硬生生劃過肌膚，皮開肉綻，留下鮮紅的印記。
戚笑晗忍不住想翻窗制止，而這時裏屋的許醜恰好看到她，暗自搖頭讓她不要進去。
她就這樣眼睜睜看着許醜被打了十幾分鐘，到最後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他遍體鱗傷，露出的地方幾乎沒有完好的。
戚笑晗只能捂着嘴強迫自己不要發出聲音，淚水順着指縫流進嘴裏。
這時，暴怒後的許華美大口喘息，忽然轉了身子朝窗口望去。
戚笑晗立馬停止抽泣，在看到對面人緩緩朝自己走來時，立馬蹲下身，發軟的腿腳悄悄踩下地。
窗戶猛地被推開，戚笑晗快速埋低身子，縮在牆角邊。她強迫自己屏住呼吸，好在裏面傳來許醜的聲音，許華美被吸引了視線，猛地把窗戶合上了。
裏屋傳來腳步聲，正漸漸朝大門靠近。
戚笑晗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貼着牆壁輕手輕腳往前走去。等走到拐角處，她立刻就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到後面直接奔跑起來。揚起的發絲因為淚水和汗水，緊緊貼在臉上。
回到家的第一刻，她就抱着母親大哭了一場。這之後，一燒就是燒了兩三天。
等她醒來時，許醜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畫面揮灑不去。
她嘗試小心向母親提問，問那些沒有父母的孩子是怎麽長大的？
母親摸着她的頭告訴她，那些孩子會被帶到孤兒院，有些可能會被領養，有些，可能會在孤兒院一直待到成年。
戚笑晗還問了附近孤兒院的位置，母親以為她是可憐那些被抛棄的孩子，便答應她過段時間帶她去孤兒院看看，順便支助下那些可憐的孩子。
夏天的天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是晴空萬裏，下一刻卻跟熄了燈似的，烏雲密布，大雨瓢潑。
戚笑晗已經走了一大半，眼看着就要到許醜家了，便沒想着返回去拿雨衣。
她一身濕透，躲在屋檐下，踩着石板小心打開窗戶，就見許醜一個人躺在小床上，蜷縮成一個球。
戚笑晗撿起一小塊石子砸在許醜身上，許醜轉過身，在看到她時兩眼放光，光着腳丫跑到窗戶前。
“我們走吧。”
許醜有些不明白。
“離開這個家。”
許醜反應過來戚笑晗的話，他埋着頭道，“可是我無處可去，一個人在外面，會死在街邊的吧。”
“不會的，我找到你可以住的地方，孤兒院，孤兒院可以免費收留小孩子。”
雖然雨越落越大，但反之的是，許醜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
“真的有那麽好的地方嗎？”
“嗯嗯。”戚笑晗猛地點頭，她伸出自己肉嘟嘟的胳膊，許醜沒有猶豫，一把握住，踩着廢棄物品借力翻過了窗。
兩小孩手抓得緊緊地，正處于興奮之中，可轉眼望去，許華美的身影落在門前，那雙血紅的眼死死盯着他們。
兩人第一反應就是跑，他們憑借着靈活瘦小的身軀在巷子裏穿梭，用來晾衣服的竹竿被掀倒在地，滾向後方。
跑到分叉路口時，許醜推開戚笑晗，讓她往家的方向跑，剩下的路，他自己走。
戚笑晗起初是不願意的，可眼看着身後的女人已經快追了上來，許醜又推了她一把。
戚笑晗撇着嘴，眼淚順着雨水流到下巴，身子還是轉了方向，往家跑去。
大雨沖刷掉痕跡，當時誰也沒有想過，許華美會選擇放棄許醜，轉而追上了跑得更慢的戚笑晗。
兩條岔路最終的出口都指向同一條街，隔着幾十米，許醜在雨中奔跑的場景成了戚笑晗那6年時光裏，看到的最後的窗外風景。
那時她哭喊過，求助過，但前方狂奔的身影卻從未回過頭……
成功逃跑的許醜也未想過身後的戚笑晗會被抓住，還朝他求助過。
那時他只知道往前跑，留下激烈跳動的心，催促他穿過好幾條街區，最終倒在一家酒店面前。
那一次，他燒了七天七夜，燒到脫水犯迷糊，甚至夢游。
那場病烙下了後遺症，直到醒來的那天，頭腦都是昏昏沉沉的，很多記憶被暫時擱在了一邊。
那時他認識到了他的新父母，一對剛失去兒子的可憐夫婦，在酒店門前撿到了他。女人因為做過手術，沒法再生育，因此，收養可憐無助的許醜，成了他們的心願。
新父母住的地方挺遠，随着搬到新家，認識了新的環境，換了新名，身子也漸漸恢複健康，而一些被暫時擱淺的記憶，也随着深冬的到來浮上腦海。
那是沈木秋第一次拜托父母，父母把他載到了他想去的地方，可是自己的生母不在了，戚笑晗也不在了，就連那一片區域也被夷為平地。聽說是有人看重這一塊地，給了大量賠償金，準備重新規劃片區。
那時的沈木秋想象過無數次與戚笑晗再次相遇的畫面，對方應該會在富裕的環境下成長，得到良好的教育條件，再加上善良熱心的性格，可能會出現許多的追求者。
所以他也拼命努力，只為能追趕上她的腳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