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侯家瑞這輩子都沒有這麽丢臉過,直氣得當場沒一巴掌把自家老婆給扇回老家。
前面說過了,侯家瑞這人是白手起家,從一個普普通通的車間工人到聞名遐迩的著名企業家,他的人生可謂實現了質的飛躍。只可惜他個人雖然已經飛躍了,卻沒有帶動老婆實現共同飛躍,侯太太如今還保留着從前她在車間當女工時的本色——一言不合就上演河東獅吼。
其實大可不必。侯家瑞不僅老早就在外面有了情人,連女兒都生了兩個。這麽些年了,侯太太可謂打掉牙齒和血吞,忍那狐貍精忍得心頭血都快要吐出來了。這使得昨天她偶然間聽得自家老公又有了新歡時,直忍不住拍案而起:豈有此理,老娘不忍了!
魯迅說得好:“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像一座累積已久的火山,侯太太她終于爆發了——只是選錯了爆發對象。
侯家瑞眼睜睜看着樓嘉悅拂袖而去,尴尬地跟在她身後關切道:“嘉悅你沒事吧?有沒有燙到?真不好意思是我的錯,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樓嘉悅冷笑道,“侯董您有空還是好好管教一下您老婆吧!”她雖端的是中麗的飯碗,可也不是所有人有錢就能請得到她的。
侯家瑞羞得一張老臉通紅,轉身就給了他老婆一巴掌,侯太太哭天搶地,沖上去就要與老公拼命,餐廳裏一時間熱鬧極了。
這場“緋聞”經過幾個小時的發酵,傳到楊丹寧遠耳朵裏的時候,楊丹寧遠還在開會。不談勝負,這次“雙11”的确暴露了永豐商城存在的很多問題,比如線上浏覽率低,轉化率不理想,年銷售額不溫不火,毛利率低等。楊丹寧遠此番召集高層開會,就是為了商讨出一個有效的提升辦法。
會議從早上九點開始,一直持續了十六個小時,可卻并沒有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在座的有一半都是永豐的老員工,他們從楊丹寧遠的父親在世時就追随楊家,忠心自不必說,只是,思想一時間還難以轉變。
從業績來說,永豐已經超越了同類型的競争對手,成為國內傳統零售行業的佼佼者,為什麽還要折騰,去啓動什麽改革呢?部分元老不能理解。而另一批楊丹寧遠着力培養的“少壯派”,梁曉波、孫文宇、靳若明等人則各有不足,比如梁曉波,性格穩重踏實,于行政管理上的确是個人才,只是更多的就不能指望了。楊丹寧遠看着下頭一個個累到面皮發青的下屬,心頭不禁一陣氣悶。
正在這時,坐在梁曉波下首的靳若明突然間晃了晃手機,笑着對大家說:“給大家找點樂子,調節下氣氛。”他是分管市場的,消息一向靈通。
寧遠摸出手機,才剛點開,一條微信消息就跳了出來。圖片上,一個年輕女人披頭散發地站在餐桌邊,雪白的西裝外套上狼藉一片,衣領甚至還挂了一片青菜葉子,看上去非常狼狽。寧遠昨天才剛見過樓嘉悅意氣奮發的樣子,今天就搞成這樣,不由大吃一驚:“怎麽回事?”
靳若明笑道:“聽說是跟老侯亂搞,被他老婆抓了個正着。”
“不會吧?樓總的眼神還不至于差到這個地步吧?”梁曉波插了一句。
“那可不見得。”靳若明又補了一刀,“有些女人生性如此。在國外的時候我就聽說了,這個樓嘉悅和陸朝晖的關系可不一般。想想也是,否則中麗哪那麽容易拿到意高的投資。”
寧遠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冷哼。
會議繼續下去效率更低,有了這麽一個“桃色”新聞,大家的心思明顯散了。也是,大半夜的,誰還有心思坐在這裏開會,而不着急回家去陪老婆呢?寧遠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低頭猛灌了幾口咖啡,結果卻覺得更加氣悶。
他于是不再勉強自己,把手中黑色的簽字筆往桌上一放說:“算了,今天都到這兒吧,散會!”
按說大半夜的也不方便給人打電話呀!楊丹寧遠回到辦公室,在“今天打”與“明天打”之間糾結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今天打!寧願氣死別人,也不憋死自己。再說了,關心老朋友嘛自然要趁早咯!
“喂您好,我是樓嘉悅,請問哪位找我?”電話那頭的女聲聽起來睡意朦胧的,但是依舊禮貌得體,楊丹寧遠立馬在心裏給她點贊:瞧瞧我們樓總,素質就是高,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接電話居然還這麽有禮貌!
然而下一秒:
“什麽寧遠?寧……寧先生嗎?不好意思,我不認識姓寧的。”
"楊丹寧遠?楊先生?楊丹先生?到底是姓楊還是楊丹呀?不好意思我不認識!"
楊丹寧遠:“……”
他氣得牙癢癢。翻開手機相冊選了一張美照給對方發過去,随信又附上一句:“這回認識了吧?”
對方好一會兒沒有動靜。
幾分鐘後,一通電話直接撥了過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寧遠:“哇塞,你好歹也是個女人,這樣也未免太粗魯了吧?”
“你不說是吧?不說我挂了。”對方說着毫不猶豫就挂斷了電話。
楊丹寧遠:“……”這麽多年了,還是這樣說一不二的個性!
城市的那一頭,樓嘉悅氣得只差沒下床滾一遭!她今天平白無故遭逢大劫,氣得連覺都睡不好。好不容易,背了一晚上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才把心頭的一口氣壓下去,誰知才睡着就被楊丹寧遠吵醒了,怎麽不急火攻心?
她毫不猶豫地關掉手機,被子蒙在頭頂,又開始背“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了。
只是這一次她不僅沒有睡着,反而越背越精神,一些陳年舊事走馬觀花般襲上心頭。她翻了個身躺在床上想着:其實這麽多年來,她也不是沒有過這麽狼狽的經歷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剛剛從農村走進城市,來到大學校園,天真爛漫不谙世事,還以為自己真的來到了“理想的殿堂”——她的父親樓如柏和母親潘雪梅都是地地道道的鄉下人,靠着做點小生意艱難地養活他們姐弟三個,一生信奉的就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為了鼓勵子女讀書,他們甚至把大學校園和城市描繪得一如理想中的烏托邦,嘉悅一度信以為真,徜徉在京大美麗的校園和自由的氣氛中不可自拔,誰知道,現實很快給了她狠狠一擊。
猶記得當初上大學時,李瑜曾經因為她背了一個仿版的LV而嘲笑她很久,可實際上她們不知道,如果她們不說她甚至連LV是什麽都不知道。
“鄉野出身,難登大雅之堂”,“桐油罐還是要盛桐油的”,她曾經天真的以為考上大學就真的實現了鯉魚跳龍門,誰知道原來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還記得有次班裏的女同學開玩笑要給她介紹男朋友,末了還加上了一句:“他跟你一樣出身一般的。”好像誰看得上一樣。
嘉悅一開始不知道為什麽楊丹寧遠會招惹她,後來才知道,原來不過是因為一個賭約,而賭注不過是個絕版的游戲而已。
她那時的确很傻很天真,人家說“喜歡她”,她就真的信了,所以才傻傻地跑去質問他,誰知道竟然是這個結果。
她氣得把一杯水全潑到了他臉上,不過也因此弄傷了手。時隔這麽久,嘉悅記不清自己當時有沒有哭,但是她沒有糾纏,很快就轉身離開了。
那一次的錯誤給了她致命的一擊,讓她清醒地認識到,她的人生不過才剛剛開始,走入名校不過只是第一步,她要比從前更加努力更加用功才行,這樣才能站得更高走得更遠,取得更大的成功,否則會摔得很慘。
她清醒地知道了,一個窮學生,是連談戀愛都沒有資格的。
可是,如今呢?她算是成功了嗎?好像她拼盡全力也不過只到達了他的起點而已。睡着之前,樓嘉悅這樣自嘲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