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顏恩伯爵
無論在哪個世界,八卦永遠都是人民群衆們的共同愛好。
沈輕澤一句暧昧不清的話令風向驟變,聯想到方才莫老板又是拉小手,又是說悄悄話,樸實的圍觀群衆們紛紛于腦補中插上了想象的翅膀,開始一致聲讨看上去賊眉鼠眼的莫老板。
後者簡直如黃泥巴掉褲裆,百口莫辯,就連自家鐵鋪裏的兩個夥計,都露出了震驚的眼神。
而讓莫老板風評被害的始作俑者,正麻溜地收拾着自個兒的小攤,毫無半點羞恥之心,把廣告牌卸下裏放進小板車,準備溜了溜了。
離開前,沈輕澤甚至不忘走到人高馬大的鐵塔壯漢跟前,朝他伸出手。
“幹嘛?”鐵塔壯漢警惕地瞪着眼,下意識退了半步,跟對方拉開距離,生怕被碰瓷似的。
“請付錢。”沈輕澤用眼神示意那些打包好的鐵器,“一共39銀幣,已經打過折扣了,多謝惠顧。”
鐵塔壯漢震驚了,都這樣了這小子還不忘做生意呢!
莫老板陰沉的眉下壓抑着怒色,臉上的贅肉都在顫抖:“你剛才胡說八道些什麽?!我明明沒有對你說那什麽……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
沈輕澤挑了挑眉:“那你把剛才對我說的話,當着大家的面再說一遍?”
“我……”莫老板噎住,終究顧忌自家鋪子多年的名聲,只得低低罵了一句,“不識好歹!”
哪知沈輕澤立刻點頭:“嗯,算閣下有自知之明。”
莫老板一口氣嗆在喉管差點提不上來:“……我是在罵你!”
沈輕澤無視了對方的罵罵咧咧,雙手一攤,大度且從容:“雖然閣下不識好歹,不過生意歸生意,我還是願意給閣下一個機會的。”
莫老板氣極反笑:“你污蔑我聲譽,還有膽子問我要錢買你的貨?”
“為什麽不?”沈輕澤慢條斯理地道,“剛才我們已經達成口頭協議,你看,貨我都給你包好了,在場所有人都是見證,莫非閣下要在衆目睽睽之下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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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零星的噓聲和嘲笑從四面八方傳來,還有路人不耐煩地問話:“你到底買不買啊?你不要我還想要呢。”
“就是,比你家的鐵器可便宜多了,還好使!”
莫老板的臉色像是覆滿了青苔的石頭,又青又硬,冷冰冰地盯了沈輕澤半晌,最後一揮手,嘴角牽動一下皮肉:“阿九,給他。”
鐵塔壯漢阿九面無表情地遞過去一個錢袋,兩條鐵疙瘩似的粗壯手臂,輕而易舉将裝着全部鐵器的竹筐攬入懷中,回到莫老板身後,不動如山。
莫老板眯了眯眼睛:“小子,你晚後還想在城東集市混,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沈輕澤只是平靜報以一笑。
他正準備收拾收拾離開,遠遠的,人群另一端忽而傳來一陣騷動。
沈輕澤遠遠望去,有一隊騎着高頭大馬的騎士正沿着道路中央緩緩而至,湊熱鬧的人群逐漸朝兩側驅散,給騎士隊後面的馬車讓出路來。
馬車是敞篷的形制,車身用金絲楠木所制,繪以金漆,富麗堂皇。
兩匹棗紅的駿馬拉着車緩緩從長街經過,車上一對中年夫婦時不時向道路兩側的人們點頭致意。
離沈輕澤的小攤不遠處,是集市上一處小廣場,騎士隊和馬車在廣場中央停下,有侍從從馬車後搬運下來幾個大木桶。
周圍的人們仿佛早已習以為常,紛紛從家裏拿來一些盆碗容器,熱切地簇擁在廣場附近,又不敢靠得太近,以免被騎士驅離。
沈輕澤和莫老板之間那點小糾葛立刻被大家抛諸腦後,提着菜藍的主婦從籃子裏取出碩大一個陶碗,充分發揮體型瘦小的優勢,從人群縫隙裏擠到內圈,高舉着一只手不斷向馬車上的貴婦揮舞。
沈輕澤有些莫名,只聽見身邊人群嘈雜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是顏恩伯爵大人的馬車!夫人又發善心給大夥兒分牛乳了!”
“快快,回去拿碗,哦不!拿個盆來!”
“上個月我就分到了小半碗,家裏的孩子一直纏着要,希望神明庇佑伯爵大人家宅平安!”
“顏恩伯爵?”沈輕澤摩挲着下巴,“城裏的貴族?”
沈輕澤牽着自個兒的小板車,不由自主被人潮推擠着往前湧。
憑借身高優勢,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從敞篷馬車上走下來的一對中年夫婦,顏恩伯爵身形颀長,披着價值不菲的大衣,黑發一絲不茍束在帽子下,五官有明顯的遠東大夏人特征,那一對深褐色眼睛,掃視過來時透着居高臨下的桀骜。
他的夫人則有一雙動人的藍眸深深嵌在眼窩裏,體态嬌小,緊偎在丈夫身側說笑。
伯爵府的管家走上前,喚侍從将盛放牛乳的木桶挨個搬到一邊,一一揭開蓋,奶白色的牛乳散發着極淡的清甜味道,衆人伸長了脖子往裏望,臉上的笑容更為殷切。
“大家安靜一會兒。”伯爵府的管家清了清嗓子,大聲道,“今天是顏恩伯爵和夫人向我們淵流城東集市的鎮民分發食物的日子。”
“衆所周知,自從北方的獸奴來襲後,我們淵流城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城裏的糧倉被毀了大半,大家儲備的食物也在飛快的減少,甚至還有許多我們的同胞和家人犧牲了……”
人群逐漸安靜下來,不少鎮民被戳中了心事,紅着眼眶拭淚。
管家頓了頓,揮舞着手臂再次開口:“顏恩伯爵自小在城裏長大,将所有鎮民都看做自己的親人,不忍看大家受苦挨餓,所以省吃節用地勻出一些食物分給大家,盡管食物是有限的,分到每人手上不是很多,但是伯爵和夫人的心意是無限的,給于每位鎮民,都是沉甸甸的!”
“說得好!”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吆喝,大家跟大夢初醒似的,紛紛鼓起掌,不吝用世上最美好的詞贊美伯爵夫婦。
整個廣場歡聲笑語,氣氛熱烈,就連不茍言笑的顏恩伯爵,都不自覺露出微笑。
唯有角落裏,靠在牆根處的男人輕輕拉低了兜帽帽檐,劉海陰影下一雙冷漠的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這一場演技拙劣的秀。
管家再次下壓雙手:“大家的謝意伯爵大人已經收到了,接來下請大家有秩序的排隊,侍從們會一一向大家分發牛乳。”
人們歡呼一陣,如潮湧向廣場中央,騎士們騎在馬上,用馬鞭一一呵斥試圖插隊的鎮民。
鐵器鋪的莫老板仗着鐵塔壯漢阿九魁梧的身材在前開路,費力從人群裏鑽出來,直奔伯爵府的管家。
莫老板搓着肥短的小手,向管家殷勤地打着招呼:“大總管,真是辛苦了,伯爵大人的義舉銘記在我們每一個鎮民心裏。”
管家笑眯眯地望着他:“莫老板,好久不見了。可有新鮮貨?”
“有有有!”莫老板從阿九懷抱的竹筐裏,随手抽出一把沈輕澤賣給他的刀,“您看看這柄刀,是我今天在集市從一個年輕人那裏收來的,看看這成色,這光澤,比起伯爵佩戴的那柄寶劍,也差不了多少!”
“确實比你平日獻上的要好些。”管家眼前一亮,立刻獻寶似的,把刀奉于顏恩伯爵,莫老板亦步亦趨跟在後面,小心陪着笑臉。
“哦?什麽年輕人?”顏恩伯爵輕撫刀身,聽見莫老板的說辭引起了興趣,“是你店裏新招的夥計?”
莫老板呵呵一笑,不懷好意向人群邊緣的沈輕澤投去一瞥:“不是,那可是一個眼高于頂的年輕人。我本想招攬他,共同為伯爵大人您效力,可是人家還瞧不上呢。”
伯爵夫人掩嘴一笑:“你把他叫過來,讓我們瞧瞧。”
那廂,沈輕澤正拖着自己的小板車奮力往人群外擠,可惜板車目标太大,怎麽也找不到出路,片刻功夫,便有兩個騎士按住了他的板車,冷冰冰地命令他前去拜見伯爵夫婦。
沈輕澤掃眼瞧見笑容滿面的莫老板,心下雪亮。
“聽說這些鐵器,是你家師傅打造的?”顏恩伯爵高坐于馬車上,神容淡淡俯視青年。
他的容貌無疑極為出衆,血統仿佛受到的時光的眷顧,在近距離下,眼神有着別樣的壓迫感。
沈輕澤颔首,心思飛快盤算着該怎麽脫身,沒想到只是進城賣點回爐的鐵器,竟攤上了麻煩,以至于自己的猥瑣發育計劃受到了挑戰。
現在就正面硬剛城裏貴族,殊為不智啊!
他不禁為剛才的魯莽暗暗後悔,早知道就不說騷話激怒莫老板了——直接一巴掌糊過去,把人拍暈多好!
伯爵夫人将青年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細看到臉,微微有些訝異:“你……是個打鐵匠?真的不是城裏哪家貴族的私生子嗎?”
莫老板差點嗆了口口水,沈輕澤幹巴巴地道:“夫人說笑了。”
顏恩伯爵沒有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甚至沒有提出招攬,随手将刀遞給管家,口吻平靜地道:“手藝不錯,管家,賞他些牛乳,如此手藝,不該埋沒了。”
管家低眉順眼地應了聲:“是,屬下明白。”
見沈輕澤并未攜帶容器,管家吩咐侍從送上一個陶罐,青年蹙眉,低頭看着這一小罐牛乳,心頭猛地發沉,怕是給李老爹惹上麻煩了……
顏恩伯爵不再關注沈輕澤,在他眼裏,這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一個随手可以打發的乞丐,會因自己的賞識而欣喜若狂。
甚至無需自己多投注一點目光,自會有下人處理妥帖,雙手奉上最有價值的東西。
莫老板眉飛色舞地道:“伯爵大人,您辛苦了,今日店裏又出了一批新造的铠甲,您不如移步來看看,喝口茶潤潤喉。”
顏恩伯爵看他一眼:“也好。”
留下管家照看分發牛乳事宜,馬車緩緩駛過沈輕澤身側,最終在鐵器鋪門口停下,莫老板攙扶着顏恩伯爵下車,一行人消失在鐵器鋪門前。
嘈雜的人聲淹沒了這短短一番對話,鎮民們只關注眼前的牛乳,沒人注意到顏恩伯爵的去向。
沈輕澤站在鋪子門口,擡頭一看,這才注意到這間鐵器鋪的名字——恩賜與鐵血鐵器店。
這間鐵器店從外表上看,不過集市上一間普通鋪子,穿過廳堂和院落,才會發現別有洞天。
莫老板招呼夥計端上茶水,引領着幾位貴人走過院子裏高大的葡萄藤架,一扇暗門在衆人面前徐徐打開。
狹窄的甬道內,火把次第點亮,莫老板神情嚴肅,一馬當先走在前頭,盡頭處,衆人視線豁然開朗。
那是一間寬敞明亮的房間,一位身披白袍的男人靜靜坐在桌邊,三十歲許模樣,垂曳在地的衣擺以金絲繡着城徽标記。
聽到動靜,白袍男人緩緩回頭,雙手握着一柄暗金色的法杖。
他露出一絲笑容:“伯爵大人,您終于來了。”
顏恩伯爵收斂了一貫的倨傲,朝對方微微欠身:“久等了,莫雲主祭閣下。閣下急着見我,是不是那位被惡魔詛咒了的城主大人,終于露了行蹤?”
※※※
沈輕澤抱着小陶罐,拖着小板車,心情不太美麗。
然而并沒有人關心一個小人物的心裏路程。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遠離了熙攘的人群,他一路埋頭往家趕,離開集市時,眼角餘光不經意瞥到一抹熟悉的深色鬥篷。
沈輕澤挑眉:“閣下是來贖回留在我這的龍鱗玉的?”
“不。”顏醉靠在牆角,槍尖指向青年懷裏盛放牛乳的陶罐,“我是好心提醒你不要喝。”
“為什麽?”
顏醉眯着眼笑了笑:“因為……那是伯爵夫人沐浴過牛乳浴,以及他們家的狗喝剩下的。”
沈輕澤震驚了:“……你竟然偷看伯爵夫人洗澡?!”
顏醉:“……”
作者有話要說: 顏:重點是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