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兩手手腕裹着繃帶,海岚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心髒縮成一團,雙眼凝視着仍亮着的紅燈。
剛才發生的事彷佛有一輩子那麽的漫長,她好不容易掙開綁住兩手的繩子,抱住倒在地上的符凜,然後摸索着他的手機報警。
感到掌心下的溫度一點一滴地消失,前所未有的慌亂湧上心窩,她緊緊地抱住他,不停地指控他的愚蠢,同時命令他不準睡覺,可是懷中的他并沒有響應她半句。
「不……」她垂下頭,雙手懊惱地揪扯自己的發絲。
他為什麽要這麽傻?跟前女友高高興興地約會不就好了?為什麽要管她的死活?這明明是她當日所做的決定的代價,他怎麽要來蹚這淌渾水?
符凜知道你被我綁架了,不曉得有多緊張,要是他看見你被我五花大綁,會流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譚烈權的話言猶在耳,她當時對此嗤之以鼻,認定他的如意算盤絕對敲不響,哪知符凜真的來了,甚至為了救她而受傷。
思緒紛亂不已,她搞不清楚符凜到底在想什麽?倘若她只是替代品,他為什麽會傻得前來送死?
明知道譚烈權利用她引他上鈎,他怎麽會笨得上當?
他怎麽一再做出如此愚蠢的舉動?
娶她這個不能為他帶來任何好處的女人為妻,并為她自招的惡果身受重傷,他到底有多笨?
就算為她付出了性命,他也得不到任何好處,不是嗎?
為什麽要娶我?你難道不覺得娶我這樣的女人只會是個負累嗎?
腦海中驀地想起他們曾有過的對話。
對呀,他明知道她是個負擔,卻依然堅持娶她,是因為她長得像他深愛的女人……
她難過地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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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既然跟前女友甜蜜約會中,怎還會特地來救她?
你認為還有什麽理由?
他低醇的嗓音在她腦海中響起。
要是他心中沒有她,他哪可能不顧自身安危?有誰可以為了不愛的人,即使犧牲自己,亦在所不惜?他根本愛她愛得要死,對不對?
她渾身忽地顫抖起來,剎那間的恍然大悟讓她控制不了身體,源自心坎的急遽收縮衍生出龐大的疼痛,腦海中倏地浮現一個念頭——
符凜愛她!
除了他深愛着她,她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解釋他前來救她的原因。
可是她拿什麽回報他?
擅自認定他另有所愛,覺得自己的愛情被他愚弄了,于是不惜傷害他,也要跟他劃清界線,直到剛才那一刻,她還對他的心意抱持懷疑……
到底,她錯過了什麽?她渴望的幸福明明早已在手中,為什麽她可以輕易放棄它?
面對她堅決的不信任,他卻以深情回報她的傷害。
當他在眼前倒下的瞬間,她彷佛失去了一切。
她喃喃地低語,「笨男人、笨男人……笨死了!我真的笨死了……」
真正愚蠢的人,是她。
是她笨得不願意承認對他的愛情,自以為明白愛情怎樣折騰人,以為能管束好自己的心,哪知最後還是在愛情中栽跟頭,并且讓她深愛的人受盡了傷害。
現在,她只有一個願望,就是他能快點醒過來,別讓她難過一輩子。
「符凜他怎麽會受傷?」
伴随着清脆的高跟鞋聲響而來的是一道女嗓,海岚循聲看向來人,想起是自己通知對方的。
她記得符凜叫對方「小音」,于是用他的手機找到對方的名字,并告訴對方,符凜受傷的消息。
「都是我不好……」望着跟自己有那麽一點相似的臉龐,海岚難過得幾乎要掉眼淚了,「是我害了他……」
如果她能早點相信他對自己的真心,他們就不會弄到如此的境地,他更不會受重傷,得進行手術。
就因為她的自以為是,粉碎了已到手的幸福。
「你找我,應該是想知道別的事情吧?!」何音猜測。
「是的。」海岚吸了吸鼻子,「你跟符凜交往過,是吧?我聽說他為了報複變心的你,特地挑在你的婚期前結婚,是不是真有其事?」
她将從伊莉絲那裏知道的情況道出。
她相信符凜愛她,因此她更需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她不想再有任何懷疑橫亘在兩人之間。
這就是她打電話給何音的理由。
何音搖頭,「我們的确交往過,可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而且我們只交往一段很短的時間。我們會交往、分手都是因為你,因為我長得跟你有點像,讓他有移情作用,可是我并不是你,因此最後我們還是分手了,因為符凜愛的人一直都是你。」
縱然早已相信符凜愛着她,可是聽見何音的說明,她的心還是狠狠地抽痛起來。她以為自己只是替身,但原來真相是她一直被愛着,而她以為獲得他全副心思的女人,才是替代品。
你這樣會錯過很多本來屬于你的幸福,不要擅自将自己看見的事實當作事情的全部。
母親的話猛地在腦海裏回蕩,說明她一直都誤會了他,她的自以為是讓她一直不接受他的真心,也不承認自己對他動心,甚至寧願認定他只是視她為替身,也不肯相信他對自己的關心。
最後,她為了得回自由,選擇了背叛他。
因為……她真的只看見自己認定的事實。
她自以為自己思緒清晰,卻不知她一直将自己困于泥沼中。
即使如此,他還是在她有危險的時候前來迎救,當她懷抱着身受重傷的他時,剎那間有種世界統統粉碎了的感覺,不單是因為她可能失去他,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愛情都被她的不信任給摧毀了。
就在此時,手術結束了,醫生表示符凜并沒有生命危險,而何音因為有事要先離去,頃刻,偌大的病房內,就只有海岚及符凜兩人。
看着臉無血色的他,她的心猛地揪緊,淚水就這麽掉了下來。
全都是因為她,才會令他受了這麽重的傷。
但事到如今才說她相信他的愛,希望和他重新開始這樣的話,她未免太厚顏無恥了。
「對不起……」面對此時的他,她只有這三個字能夠說出口。
想輕撫他的臉,指尖卻在快要碰上之際頓住,因為她清楚自己再也沒有資格與他在一起。
是她,親手毀了屬于她的幸福。
她都愛偷偷地探望他。
符凜靠着床頭坐着,緩緩地嘆一口氣,視線雖然落在手中的文件上,可裏頭的文字并沒有映進他的眼底。
他在受傷後隔天便醒來了,他以為會看見守在床邊的海岚,但睜開雙眼,他只看見素白的天花板,四周寂靜得連他的呼吸聲也清晰可聞。
在他幾乎要被失望淹沒的時候,空氣中隐隐有着專屬于她的香氣,他向醫護人員詢問,得知她一直守在身邊,直到他醒來前幾分鐘才離開。
片刻之後,他接到何音的來電,知道她跟海岚見過面,并交談了數句,他倏地明白海岚已知道了真相。
至今住院已三天了,她都特地挑夜深時分前來探望,而他都會佯裝熟睡,細聽她的呢喃。
聽得出她嗓音中的悔疚,他感到心髒不斷地抽動,數度想起身擁她入懷,但他按捺住了,因為他還沒聽到他最渴望聽到的話語。
她是愛他的,對不對?
不然她怎會為了何音的事生氣吃醋?
她的愛是那麽的純粹,所以她承受不了自己只是替身,才會選擇用那麽激烈的方式離開他。
符凜微微嘆氣。這只是他的個人臆測,沒有任何根據,可他就是不由自主地如此想,即使醫生已跟他表示,他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但他還是待在醫院,因為這是他唯一可以見到她的方法。
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迅速地放下文件,一氣呵成地躺下,拉好被子,門扉在下一秒鐘開啓了。
小心翼翼地打開門,海岚蹑手蹑腳地步進室內。
她應該當面跟他道歉,可在她不問原由地傷害他之後,她哪有資格得到他的原諒?
然而她想見他,哪怕只有一眼也好,她希望将他的臉龐深深地烙在心底。
只要他一天還沒有出院,她便會偷偷地前來探望。
都是她自找的,她心中對此清楚得很,是她的自以為是傷害了彼此。她緩緩地坐在床畔的椅子上,視線落在一旁散亂的文件上。
他怎麽不好好休息?明明傷勢那麽的嚴重,現在有什麽事比好好休養更為重要?她心痛地想。
凝視着他的睡顏,她逸出幾不可聞的嘆息,不由自主地擡起手欲輕撫他的臉,可就在指尖要碰上他的瞬間,她頓住了。
如今,她還有什麽立場碰觸他?
「為什麽停下來?」符凜驀地睜開眼,雙眸一下子對上她的,薄唇微啓,輕聲地詢問。
「啊!」海岚吓到了,下意識站起來,想自他眼前逃走。
但是一股拉力拽住了她,她随即跌入他的懷中,鼻端缭繞着他混合了消毒藥水跟沐浴乳的氣味,他溫熱的吐納在頰畔吹拂。
「對、對不起!」她心急地想起身,可是腰背上明顯的壓力讓她動彈不得,「符凜?」
「為什麽?」他在她耳際呢喃。
「咦?」他的聲音竄進耳窩,揪住了心髒,她愕然地看向他,他瞳心中熾熱的光芒令她不由得渾身顫抖。
「別……」她逸出抗拒,因為他的薄唇輕觸她的耳垂,強烈的電流在她的體內亂竄。
「你都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對不對?」他一邊說,一邊吮上她雪白圓潤的耳垂,「難道你不覺得你欠我些什麽?」
「我……啊……」她想開口說話,然而所有的感官都集中于耳殼,腦袋一時間未能運轉。
她身上甜美的氣息刺激着符凜,情欲一下子被點燃了,環于腰間的手開始不安分的游走,指尖熟練地撩起她的上衣。
一陣涼意自脊髓深處湧向四肢,海岚雙眸睜大,雙手開始推擠他的肩頭,「不……不要……」
「你愛我。」他舔舐她的耳廓時呢喃。
「呃?」心髒倏地收縮至一個極致的地步,他突如其來的宣稱讓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響應,只能兩手絞纏着他的衣袖。
「那一刻你為我哭了,對不對?」他稍微松開手,然後坐了起來,即使如此,她還是穩妥地被圈于身前,「還是你想說,那只是內疚的淚水嗎?」
受傷倒下的那一刻,意識縱然慢慢地飛離身體,但他還是感覺到滴在頰間的熱液。
一切都在頃刻間發生,愕然地與他面對面,視線完全地連接在一起,她連收藏思緒的時間也沒有,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全都在他的注視下表露無遺。
「我一直都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娶我,明明對你的事業毫無幫助,甚至有可能拖累你,為什麽你可以這般的不惜一切?最初我認定自己可以跟你保持距離,當個人偶般的妻子,但你卻會為我制造驚喜,我們明明沒有任何交談,你竟能知曉我的喜好,你那些模棱兩可的示好總令我的心評然地跳個不停,然而,我可以相信嗎?我是很想管好自己的心,但我偏偏做不到,我真的喜歡上你,我以為我們可以一世一生,可是在這個時候,我終于知道你娶我的原因了,因為你愛着別人,卻得不到對方,于是你退而求其次,娶我只因為我跟對方有着相似的容貌……」
縱然這都是她擅自認定的事實,可是她還是為此心痛得只想跟他劃清界線。
「我受不了和你這樣過一輩子,我不要我深愛的男人心中有着別人的身影,我可以接受你不愛我,卻承受不了你只是借着我去想念別人,我不要這樣的婚姻!我以為只要離開了你,我就可以得到自由,可是……我根本沒法子走遠,我不想和你分開……」她以為自己可以走得很潇灑,但到頭來,她發現自己早已被他套牢了。
所以,她的心情才會因為他的,舉一動有所起伏,才會因為看見他跟何音在,起的情景而飽受椎心之痛。
即使被譚烈權抓住,她也壓根兒不相信他會前來救她。
可是當他在她身陷危險時,出現在眼前,她的心瞬間充滿了難以置信,而他為了她,受傷倒下的畫面,反複地在眼前回放,對他的愛情抱有的懷疑已完全煙消雲散。
他是那麽的深愛她,不是因為她長得像何音,而是因為她。
之後,她從何音的口中得知真相,他笨拙的愛情讓她難過不已,但最教她心痛的是她多次不問原由地傷害了他,甚至親手毀了他們的婚姻。
現在,她哪敢向他要求重新開始?
她甚至連得到他原諒的自信也沒有。
「怎會不是你的?」符凜喟嘆。
這就是她的愛情,不是全部,就是沒有,這樣的剛烈,勾起他內心全部的憐愛,因為他清楚這是她用來保護敏感、容易受傷的心的方法。
「我喜歡的是你,即使身處在紐約大都會藝術館人來人往的環境中,渾身卻散發着令人心疼的孤單感。我從不知道不過是匆匆一瞥,我就這麽墜入愛河了,遺憾的是,那時我看呆了,完全忘了要上前結識。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人是很困難的,當我終于知道你的身份時,竟然是你因為家裏的問題而必須賣掉自己。我不惜一切,只為和你永遠在一起。」他艱澀地将埋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來。
他從來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心中所想,但這次要是不好好跟她說明,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毫無芥蒂地在一起。
聽完他的告白,海岚感到心髒不斷地悸動。她記起那時身在紐約的自己總是被淹沒在濃濃的孤單中,那天她獨自在藝術館內閑逛,全身卻莫名地感受到一股灼熱,隐隐覺得自己像極正被盯上的獵物,當時她不着痕跡地環視四周,卻找不到令她顫栗的源頭。
原來,是因為他的關系。
她驀地想起他以前說過他們早已見過了,原來就是這麽一回事。
「為什麽你從來都不跟我說?!」她難過地問。要是她早一點知道,她便會明白他心中一直有她的存在。
「有用嗎?」他輕聲喟嘆,「你根本一心想離開我,不管我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的,對不對?」
他的語氣很輕很柔,卻是最有力的指控,讓她再次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固執。
「對不起、對不起……」她喃喃地低語,「那時候我只看得見自己的傷口,以為只要離開你,我就會好過一點。」
矛盾的心情使她陷入了泥沼,唯有不斷否定對他的愛戀,希冀這樣可以掙脫對他的愛情。
「小傻瓜。」薄唇貼着她光潔的額角呢喃,「我寵你、疼你,就是想要你一輩子離不開我,讓你的心一點一滴地被我占有,令你親口說愛我。」
「但我卻相信了別人的煽動,害你身受重傷,承受不必要的痛苦……」海岚難過地垂下頭。
她是多麽的可惡!這樣的她,憑什麽得到他的疼愛?
「這是可以理解的。」他輕揉她的發絲,「沒有好好跟你說清楚,是我不好,沒能讓你信任我的愛,我哪有資格責備你什麽?」
他以為可以用行動去證明對她的愛戀有多深,從沒想過男女在面對愛情時有不同的想法,沒有好好的溝通,哪怕是愛得再深,也不可能讓對方理解。
當發現她為了離開他,而選擇背叛他,他心痛得無以複加,口不擇言地傷害她,卻沒能讓自己得到救贖,反倒加深彼此的痛苦。
「你怎麽可以一點也不怪我?」在被她的自以為是如此傷害之後,為什麽他還可以對她微笑?
他對她的愛到底有多深?深到可以包容她所有的缺點?
「當然是因為我愛你。」他定定地說,然後在她愕然的情況下,吻了吻她微張的紅唇,「很愛、很愛……」
聞言,她的臉頰瞬間紅透了,她不自在地別開臉,「我們離婚了……」事情會不會解決得太快了?
「所以呢?你不是說你喜歡上我嗎?你是因為誤會我為了別人而娶你,然後承受不了,才會要跟我離婚,現在不是雨過天青了嗎?」他反問。
他的雲淡風清讓她瞠目了,「你怎能說得如此輕松?你忘了你因為我,差點死掉了嗎?!」
她都為此難過得要死,沒想到他對此居然毫不在意。
「這樣不是挺好嗎?我可以一輩子用這個傷痕将你拴在身邊,讓你用未來所有時間彌補我這三天承受的孤單寂寞。」
「你怎麽可以這麽輕易就原諒我?」連她也覺得自己可惡極了,怎麽他一點也不在乎?「我既自以為是又任性,而且個性固執倔強——」
「我統統都愛。」他以吻截去她數落自己的舉動,「因為是你,縱然有再多的缺點,在我眼中都是最可愛的。」
她禁不住為他寵溺的語氣搖頭,「別這樣寵我好不好?不要把所有責任都往身上攬,明明是我不信任你,才會導致婚姻破裂,你應該……」
「應該對你破口大罵,指責你的不是,然後跟你老死不相往來?」他呵嘆一聲,輕聲反問。
「你以為這樣我會快樂?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這是我唯一的願望。」
她這顆小腦袋到底在想什麽?現在不是應該摟着他,高高興興地接受他的愛嗎?怎麽還要計較他為何不氣惱她所做的一切?
「就算是這樣,這也是我活該。」她理應承受這樣的苦果。
「要怎樣懲罰你,不是該由我決定嗎?」他微嘆,「小岚,你的這輩子都得待在我身邊,好好照顧我,我不準你再說什麽絕對要離開我這種不象樣的話來,你要我為生兒育女,永遠都冠上符太太這個身份。」
聽着他忽然強硬的語氣,她忍不住露出淺笑。他總是以最寬大的包容接納她的倔強固執,他沒有盡頭的愛情根本令人舍不得放手,如他所言,他們深愛彼此,當一切誤會都解開了之後,她怎麽能以為分離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嗯,那麽我之後都聽你的話。」她笑着接受他提出的「懲罰」。
她的許諾讓他笑逐顏開,湊近吮吻她微張的唇瓣,她柔順地回應他的親吻。
火熱的氛圍很快地彌漫整間病房,兩顆依戀彼此的心終于緊緊地連系在一起。
在一片軟語呢喃中,幸福,飄送一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