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回去
014回去
江川沖出去的時候,南西池喊了一聲,什麽也沒說,從錢包裏抽出信用卡扔了過去。江川接過信用卡揣進兜裏,噔噔噔下樓,一路狂奔着往火車站而去。
電話裏程淨說自己發燒了,一貫平靜的聲音又虛又啞,江川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去N市。買票進站,坐上高鐵了他才回過神,側頭看着窗玻璃上朦胧的倒影,起伏的胸膛裏一片火熱。
十五歲那年,他做了一個決定,把那個傻逼親爸江國棟趕出了家,成為罪人也沒有關系,努力賺錢贍養靳敏,為江星存一筆治療的費用。他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所以根本沒有想過要和誰結婚組成一個家庭。他盡自己的所能,挑選着最适合自己情況的謀生方式。
江川從來沒有想過,會在十八歲到來的這一年遇見程淨。
不僅僅是被驚豔。
他清楚自己在別人眼裏是罪犯,可是那個男生卻若無其事,只是用一種超越常人的敏感關注着他有可能存在的社交恐懼。
這樣确切的愛,這樣确定的不顧一切,頭破血流也沒有關系。他瘋狂而又理智地看着自己陷進去,找不到借口為自己開脫,也不想找借口。
江川只在初中的時候去N市參加過一次數學競賽,對這個省會城市的道路完全不熟。下了高鐵,排隊等出租太耗時間,他一路靠着手機地圖坐地鐵換公交到了程淨滞留的那家網吧。
程淨在包間裏已經昏睡過去了。
江川蹑手蹑腳地走過去,伸手摸了摸程淨的額頭。他看到了桌上的藥盒和礦泉水,知道程淨已經吃了藥,可是情況并沒有明顯的好轉。
“程淨。”他俯身輕聲喚醒男生,“我帶你去醫院。”
好一會兒程淨才動了一下,“江川……我想回去。”
“先去醫院,沒事了再回去。”
江川扶程淨站起來。程淨使不上力,身子很重。江川喊來網吧的網管,兩個人扶着程淨上了出租車。司機将兩個人帶到了最近的醫院,江川沒再喊人幫忙,把程淨的背包挂到肩上,直接把人就抱了起來。
時間剛過上午九點,程淨躺在床上挂水,江川拎着藥和粥進來。程淨睜了睜眼,默不作聲地看着江川,眼角因為生病而淌着淚,眼眶紅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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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是在醫院附近買的,還滾燙着。江川多要了個外賣盒,這會兒将粥倒出來一半,拿筷子攪動着,說道:“你跟家裏吵架啦?去網吧幹嘛呢,這天冷不冷熱不熱的,住酒店也好啊。”
程淨盯着江川的動作,“我想吃餃子。”
他的聲音很輕,氣息割着喉嚨,又疼又癢,卻又有一種詭異的痛快,于是略微提高了聲音繼續說道:“你那天做的那個餃子,用雞蛋煎的……很好吃。”
江川擱下筷子,俯身在程淨的臉上捏了兩把,“你确定你這會兒能吃得下那麽油膩的東西?”
程淨看着他,眼神難得有種小動物的無助,說道:“很想吃。”
江川将男生從被窩裏撈起來,枕頭側立着墊在程淨的腰後,然後端起粥碗,說道:“來吧來吧少爺,咱先喝粥。”
程淨撇嘴。
江川當沒看見,用勺子颠了粥就送到程淨的嘴邊,說道:“你那嗓子別說煎餃了,喝水還能弄得H和O分離了呢。先來點粥,再來點消炎藥,下午咱就生龍活虎地回家!”
程淨:“……”
程淨喝了幾口粥,又吃了抗生素,也不躺着了,就那麽坐着看江川忙裏忙外,腦袋裏面暈乎乎的什麽也沒想。江川找護士問清楚了情況,回來端起剩下的粥,呼嚕呼嚕喝完。
程淨:“你沒吃早飯?”
江川點了一下頭,沒敢說大清早的電話只是打過去想問問程淨什麽時候回西塘口,自己好算一下還能玩多久。
他什麽也沒帶,又一夜沒睡,這會兒清靜了困意也就擋不住,挪着屁股上床。被子蓋在程淨身上,他就壓着被子,在床沿占了些地兒,擱下一句“別嫌棄,病好了可以再揍我”,閉上眼就睡着了。
程淨看着他。
男生的頭發很短,沒有劉海,也沒有旋兒,根根豎着,程淨伸着手過去輕輕摸了摸。發質看起來硬,摸起來卻是柔軟的,就像這個人,有時候脾氣狠戾到讓人犯怵,有時候又好到沒底線。
挂完水已經過了中午,程淨沒什麽胃口,也不說聯系家人。江川自己随便買了點東西吃了,在附近的星巴克買了個杯子,沒要咖啡,就讓服務員灌滿了熱水,然後跟程淨去火車站。
動車上的冷氣吹得人頭疼,江川來氣了:“N市的冷氣都是不要錢的嗎,哪兒哪兒都弄得這麽冷,地上養了企鵝是吧。”
江川找乘務員借毛毯,對方看了一下他的票,說道:“就十幾分鐘,你忍忍。”
江川:“……”
江川忍住脾氣,“我弟生病了,不能吹冷氣。”
最終在江川的死纏爛打之下,乘務員将一件大號的制服借給了他。江川将制服給程淨穿上,程淨不樂意,一邊咳嗽一邊說:“這衣服太大了。”
“病人沒有人權!”
江川成功地讓程淨穿上了制服,然後伸着一只胳膊在程淨的背後,輕輕地摟住男生的腰。程淨沒有反抗,靜靜地坐着,不一會兒腦袋就撐不住往後仰。江川說道:“靠我肩膀上。”
程淨靠了過來。
十幾分鐘的車程,卻仿佛是半生時光,兩個人彼此依靠着度過。江川的視線自上而下,看到男生高而挺立的鼻子,睫毛長而濃密,微微顫着。
江川感覺心裏一片酥.癢,像被顫動的睫毛拂過。他低側着頭,貼着程淨的耳朵說道:“你是不是跟你爸吵架了?”
隔了一會兒程淨才說道:“我以為你不會問。”
江川看着窗外疾馳而過的田野和河流,心情是那樣灼熱而充滿了詭異的安靜。他聽見自己說道:“因為你媽媽畫了西塘口,所以你才去西塘口的,是嗎?”
程淨沒有回答,閉眼抱着裝熱水的杯子。江川繼續說道:“我不太清楚你們家的情況,你不說我也不會追着問。這會兒回去,我媽會問你怎麽發燒了,你說我該編個什麽借口?”
程淨:“我們倆搶被子,我沒搶過你。”
江川悶着胸口笑,“行。”
動車很快到站。地鐵裏冷氣太大,而出租車又要排很久的隊,江川扶着程淨有點犯難,滿腦子都是自己有錢了要買輛車。程淨喉嚨發幹,喝了幾口熱水,渾身都是燙的,但是意識已經比上午的時候要清醒多了。他說道:“坐地鐵吧,有些地方冷氣比較小。”
1號線轉2號線,終點站西塘口。
江川這才給靳敏打電話,接着昨天的借口又編了一套謊話,說程淨夜裏着了涼。他準備送程淨回去,靳敏卻說道:“把程淨帶咱們家吧。”
到家了江川才明白靳敏的意思。程淨一個人住,沒人照顧呢。
別人家的孩子好像總是更矜貴一些。靳敏翻出了一堆藥,冰糖雪梨也快炖好了,江星主動在看火。
扶着程淨進自己卧室,江川看到連床單都換了嶄新的,忍不住笑道:“媽,我是撿的吧,你現在承認還來得及。”
後來在動車上程淨就沒再講話,江川感覺是因為自己的那幾個問題。有靳敏在,江川就沒留在房間裏,下樓翻冰箱找吃的。他今天算是餓慘了,大半天只胡亂吃了點東西。這會兒終于忙完了,叼着一根巧克力棒站在大門口,看着路面發呆。
江星從廚房裏出來。雖然兩次主動跟江川示好,但她依舊沒怎麽跟江川聊天,仿佛心裏有什麽疙瘩沒完全挖幹淨。江川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挑着眼角問道:“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江星:“要不要送程淨哥哥去醫院?”
江川:“剛從醫院回來呢。”
江星:“哦。”
不說話了。
鍋裏的水沸了出來,江星趕緊熄火。江川靠着門框,餘光看着手忙腳亂的江星,忽然說道:“星子,留一碗給我吧,程淨吃不了那麽一大鍋。”
江星回頭看了他一眼,“哦。”
江川看着江星拿出兩個碗,笑了笑重新看着路面,咔嚓咔嚓咬着巧克力棒。有什麽好生氣的呢,有什麽好吵架的呢,最好哄的就是家人了。
所以,程淨到底在想什麽呢?
程淨喝了冰糖雪梨,又睡了一個下午。晚上他醒過來的時候,江川已經做完了兩張試卷,正扯着江星的作業本看題目。
江川:“卧槽現在小學生都學的什麽啊,我一個念高二的竟然看不懂!”
程淨:“你從來都不記知識點,能看懂什麽?”
他正要接過作業本,靳敏隔着窗戶說道:“程淨你別忙,今天就好好休息。”
程淨出了一身汗,燒已經完全退了,還有一點咳嗽。他走過去說道:“靳阿姨,謝謝你們,我好很多了。”
靳敏道:“沒事沒事,你今天晚上睡我們家啊,就睡江川那個房間。江川睡沙發,搶不到你被子的。你好好休息,明天要是還不舒服,就讓江川幫你請假。”
江川:“媽我睡沙發這事兒經過我同意了嗎?”
江星:“你能選擇的就是睡沙發和睡床底下。”
江川:“……”
程淨站在廊前,身影一片朦胧,望着江川笑。那笑容還是虛弱的,卻又透着一股子恣意。江川發現程淨很少笑得這麽大幅度,不像碎裂的瓷器,而是瓷器上一朵綻放的花。白色的,精致的,優雅而孤獨的。
江川托着腮,笑得漫不經心:“那行吧。程淨你把被子裹好了,我晚上指不定夢游着回去了,又跟你搶被子呢。”
只有兩個人知道的謊話,這會兒仿佛已經是真的了。
像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
江川:上了我的床就是我的人了啊。
程淨:……